读书十年再来开笔

个人日记

 

     张之洞有件“胡闹”的事,说他作两湖总督时,曾刁难一来求官的候补知府,让他念“鍚荼壼”。这人监生出身,《诗经》都念得不熟,每字少看了一横,就老老实实念成了‘锡茶壶’。张之洞好不欢喜,将他发回原籍,‘着读书五年,再来听鼓”。

    
张也有“正经”,其最为人称道的,是做四川学政时写的《书目答问》和《车酋轩语》。《书目答问》第一篇《语行》里,有一段关于作文的训示,很切今天中小学教育的弊窦,题目叫“戒早开笔为文”:
 
  枵腹搜枯,苦而无益。破承起讲,枝节成篇,终身不能佳矣,近今风气,年方幼学,五经未毕,即令强为时文,其胸中尚无千许字,何论文辞,更何论义理哉!常见有开笔十年,而文理仍未明顺者,岂非欲速反迟?多读书,多读古文,多读时文,沛然有余,再使操觚,自然可观,稍加绳削,期年即已入筘。岂不甘苦悬绝哉? 
 
    说得很中筋节。而且话出自于一个科举考试的“探花”之口,尤显得有分量。

  也是达人之见,中西略同。1644年,《失乐园》的作者弥尔顿,曾就子女教育话题,给英国贵族哈特里比(Hartlib)写过一封信,信里他表述了与张之洞相同的见解,粗译如下:

  
教育中弊窦颇多,故学习苦而无益。原本期年即可奏功的,我们却泄泄沓沓,费时七八载,方能拼凑几篇文理不通的拉丁文和希腊文……写诗作文,须在书破万卷,洞达世情以后,这时候心智成熟,腹笥已满,奇思妙想,自会联翩而来,不必赶鸭子上架,生挤孩子的空脑袋。

  人方幼学,不该被强求作文,好比采摘未熟的果子,或砸鼻子取血;否则,他们将以粗鄙的英文文格,张冠李戴于拉丁文和希腊文上,日后习成故套,害莫大焉,不仅读来生厌,且将浪费时光,无从潜心咀嚼纯正的作品。假如在粗通若干文法变格、并纳诸记忆之后,即精选几部篇幅不大的书,细加串讲,以为程课之具,孩子自能渐臻佳境,从容把握为文之本,不须多久,即可麾使语言了。
 

  则知弥与张的见解是一致的:背书宜早,作文要迟。

  小孩子家作文,古人的办法是“先背几十篇文章做底子”,现在则讲究“怎么想就怎么说,怎么说就怎么写”,看似很简单,其实不然。先说这“怎么想”就不易。“想”靠语言,语言并不像人常说的,是思想的工具:它就是思想。不会“怎么说”,就不会“怎么想”。语言能力提高之前,孩子“想不通”事情。想不通就说胡话,若再“怎么说就怎么写”,那还了得?

  现在的作文,大概是从小学四年级开始的;正犯了张之洞的早开笔之戒。10来岁的孩子,读的文章通通加起来,不过一两万字,认字识词,已占去了大部分心思,又何暇顾及文章的义法?腹笥空空,就被赶着操笔作文,正所谓“枵腹枯搜,苦而无益”,语言尚未学好,想法无由而出,只好鹦鹉学舌,扯几声八股新腔,“枝节成篇”,习成故套,从此以后,临纸操觚,率由“旧章”,不复用脑子去想更好的表达,“终身不能佳矣”。这何苦来呢?

  我的孩子识字早,七岁会写一千多字,记得某日忽称要写日记。我便兴冲冲地出门,给她买回个本子。她“枵[xiāo] 腹枯搜”半个小时,却仅得下面的几句:“我今天写日记。我今天玩了沙子。我今天吃了橘子。我还想明天吃一个。”我当即收掉她的本子:着读书十年,再来开笔。

(摘录,节选)


注:
   笥
 :[sì]
 ,盛饭或盛衣物的方形竹器 ;
   枵:[xiāo] 空虚。“枵腹,空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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