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

       吃罢饭，父亲是要回自己家休息的，这是母亲去世近二十年的规矩，不论刮风下雨都这样，我们是留也留不住的。看着父亲穿好外套走下楼去，我习惯地站在阳台上目送父亲渐渐地远去。猛然间我发现父亲近日又衰老了不少：他的腰杆不再像从前那样挺拔；他的脚步也失去了往日的灵活自如，走起路来蹒蹒跚跚；他头上平添了更多银丝，在阳光下还一闪一闪的......

       望着这熟悉的背影，我的眼泪在眼里打转，硬是不让它掉下来，心里酸痛酸痛。

       父亲坎坷与悲苦的命运，像一个个袅袅的烟圈，浮现在我的眼前......

       父亲出生在一个还算富有的家庭，只可惜奶奶有病，出生后没能吃上奶奶的一口奶就被雇奶了出去，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找了三个奶妈才算有了着落。我的干奶奶再世时对我说：“孩子被抱来时就剩一口气了，再不奶这孩子恐怕小命就不保了，当时我也奶疼（就是现在的乳腺炎），就手抓大腿，咬紧牙关奶孩子”。这样父亲才得以捡了条小命。

       文化大革命期间，由于我爷爷在当时是有名的商人，（某些人趁机公报私仇）就直接被隔离审查，经常挨打，以至于夏天都不敢脱棉衣，终于有一天被拉走后没能再回来。他受尽咋样的折磨我们无从知晓，只是给爷爷妆敛的人悄悄告诉父亲，说爷爷浑身是伤，头上都是被打的疙瘩，草草地埋了爷爷后，还不让家里人哭，我的奶奶只有在晚上没人时悄悄去坟上哭。父亲也被告知不得在老家呆，于是辗转了好几个地方都找不到工作，最后还是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到了一小城镇进了剧团，搞了戏剧，歪打正着，父亲是很喜爱文艺的，于是在那个地方一呆就是二十年。直到我爷爷平反后才调回到老家，回来后来仍是一名文艺工作者，自己还亲自当了几年团长，过足了瘾。现虽已退休，但还被老年中心聘任写剧本，当导演，有时还参加演出，也算老有所乐！

        父亲由于小时候营养不良，经常多病，所以没能长高，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也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就直接娶了母亲。母亲则由于家境贫寒，为了能吃饱、有房住也就直接嫁给了父亲。母亲天生善良，父亲温和，他们的当时结合仓促，没有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也许是多年同甘共苦、患难相助的缘故吧，到后来两人的感情日渐加深，在我的记忆里，父母从没吵过架。如今母亲走了近二十年了，父亲仍孑然一身，每每到了清明、七月十五祭奠亲人的日子时，父亲就早早默默地为母亲准备好纸钱供品，到了母亲的坟上总要亲手添几把新土，那种思念是别人无从体会到的。

       我们常说：父亲是孩子登天的梯，父亲是孩子背靠的大山，的确，在我小时候最高兴的事就是得到父亲回家的消息，父亲的电报一来，母亲总要细细地看上几遍，到了晚上还压在枕头底悄悄瞄上几眼。我呢也是高兴地难以入睡，在盼望父亲，盼望他的礼物，盼望他回来给我们撑起一片天，觉的父亲回来我就有了依靠，下学时不再怕同学欺负......父亲每次回来也总不会让我和母亲失望，他会带给我们新花布，带回好吃的糖果，带回母亲的希望；走时总是把水挑满了缸，把炭砸碎了放一堆，把家里院子里收拾的有条不紊。

       到了八四年，我们举家终于回到了老家，一家人得以团聚，那时我已经上了高中，弟妹乖巧听话，父亲当了团长，母亲也有了份好的工作，一家的生活有了保障。父亲的脸上一天到晚总是挂着满足的笑容，母亲还添置了红旗牌自行车，骑着新车上班是母亲最开心的事。父亲呢，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在父亲带领下，剧团唱到哪里红到哪里，那几年是父亲也是我们家最开心的时候。

       天有不测风云，九三年我母亲突然病倒了，本来平时身体很好，没想到一检查竟是那不治之症。真是晴天霹雳，父亲的笑容从此消失了，只有见着母亲才能“若无其事”地笑笑。在与母亲看病的日子里，父亲自己租的是每天五元的房子，正是寒冬腊月，墙的四周冻的都是霜，晚上冷的根本就不能睡，休息不好再加上心里压力大，有一次竟晕倒在大街上。我母亲身在医院，对发生在外边的事虽不知晓，但看到父亲日渐消瘦的身子也是急在心上，常吵着要出院，父亲总是安慰说：“就快好了，好了我们一起回家过年”，到无人处却独自暗自垂泪。

        手术后的母亲，仅八个月后就去世了。走时带着对这个家的眷顾，带着对父亲的恋恋不舍，从此，父亲就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当时弟妹都小，尽管有我帮忙，父亲仍是又当爹又做娘，白天忙碌上班养家，到了晚上对着空空如也的四壁，常常夜不能寐，望着母亲的相片发呆，深深的思念不断。我们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多少年来，我们都劝父亲再找个伴，他就是不肯，其实我们知道主要还是忘不了母亲，忘不了三十年的夫妻情份。

        一转眼父亲孤身一人生活已近二十年了，到今年已是七十岁的老人了。前些日子去参加同事儿子婚礼,回来时被违章的三轮车撞倒了，老实淳朴的父亲当时看见开三轮车的司机被吓的直抖，就把他放走了，还安慰司机说：“没事，没事”，到头来连个车牌号都没记。当时身体感觉虽无大碍，但可能由于受了惊吓的缘故，自那日腿老感觉发软，没几天又在街上摔了一跤，这次可没上次幸运了，脸和眼睛周围都大面积被擦伤了，吓出了一身汗最后导致了一场重感冒，输了七天液才算好，眼睛上的伤到现在都还没好。

        从此，父亲的身体就大不如从前，我每天都考虑要不要给父亲找个做饭的，找谁？和父亲商量时他乐呵呵地说：“不用，我自己还可以照顾自己几年的”，可每当看到父亲那个背影，我的心里就不是滋味心里直发酸，真想大哭一场，父亲啊，这就是你，宁肯自己苦自己也不愿别人受累，我们是你的儿女啊，让我们为你尽尽孝心吧！

        父亲的感情可能没有母亲的细腻，父亲的关怀可能也没有母亲的直接，父亲的笑容也不像母亲那样常常显在脸上，父亲的威严甚至使儿女难以接受；但他的爱是春天的飞花，夏日的遮阳伞，秋夜的明月，冬月里的一把火！

                                            写于2010年10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