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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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1年,父亲出生在长春近郊。父亲的童年受尽疾苦,吃不饱,穿不暖。上有姐姐,下有弟弟。懂事开始,父亲就与爷爷、奶奶在田地里忙活着。父亲那时期盼着过年,过年就有平时吃不到的美味,尽管这美味现在看来是如此不堪。
  父亲浓眉大眼,遗传了奶奶白净的皮肤。怎么看,都不像是与土地打交道的。每个人都有选择命运的权力。瘦弱单薄的父亲不愿像祖辈一样一辈子在土里摸爬滚打。他的理想是逃离农村,于是他
穿着破旧的薄衣走在冰天雪地的上学路上,饿着肚子在煤油灯下发奋读书。父亲对理科极具慧根,对文科却是吃力得紧。遗憾的是我没有得到父亲的真传,对于物理化学生性畏惧。在当时“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的有利形势下,父亲颇竞具争实力。高考时,父亲的数理化都是满分,而语文和外语却是不及格。即便这样严重的偏科,父亲仍成为六十年代的大学生,也是村子里走出的唯一的大学生。
  父亲就读的是沈阳化工学院,学的也是化工专业。毕业后,顺利分配至吉化公司。为了结束与母亲的两地分居,几年之后,父亲回到了吉林省化工厅下属单位。学理科的人多数行事认真,为人木讷。父亲正是典型代表。工作中,父亲较真,任何事务都要做到百分百的准确无误,他负责的工作让人无可挑剔,父亲的荣誉证书堆满了箱子。为了考工程师中级职称,四十多岁的他,每晚都去阶梯教室听老师授课。十岁的我,放学后和爸爸一同坐班车或公交车回家,也就经常陪着爸爸去听课。本就对俄语不感冒的他,离开学校二十多年,更是难上加难。为了应付程序式的考试,父亲发明了一种“见词生文”法。只要看懂第一个单词,就会把这段话的中文意思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写下来。半年的时间,父亲的头发由黑至花白,额头眼角的皱纹明显增多。父亲勤勉踏实的作风,言传身教对我的影响很大。每天放学,我都在父亲的办公室认真的完成作业,将每次名列前茅的好成绩第一个告诉父亲。每每听到父亲同事对我的表扬与赞许,每每看到父亲脸上自豪欣慰的微笑,我小小的虚荣心里盈满了幸福。
  父亲对于做官没有兴趣,也没有管理的天分,只是安分守己地做着让领导放心,让自己满意的工作。父亲纳言敏行,从不多事,在单位有很好的人缘。若干年后,一位领导却对父亲有着种种刁难,让父亲承受很多委屈。尽管那时我还小,尚不知事情原委,但我坚信父亲是没有错的。时至今日,已成为一个单位里不大不小的领导的我,遵循的原则是不让老实人吃亏,不让做事人寒心。父亲历经了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的转变,见证了企业由兴盛走向衰败直至灭亡的过程。现在,每每走到单位的原址,父亲总会停下来多看上几眼,那份眷恋我懂,那里有他无悔的青春和奋斗的足迹。

  姨妈是父亲的初中同学。父亲与母亲的婚事是经姨妈撮合的。母亲初中毕业以后就在银行上班,那时父亲仍在大学。母亲的工资除了添补家用外,还有一部分用来资助父亲。母亲在部队银行里工作了几年,曾有不少英姿勃发的军官爱慕年轻漂亮的母亲,穷追不舍。母亲对我说,婚前她也曾动摇过,但总觉得不能对不起父亲,不好意思提出分手。于是,责任感占了上风。母亲结婚后,追求者一直看到英俊儒雅的父亲,才彻底放下。我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对母亲说过“我爱你”,但我看到父亲一生用行动大写着这三个字。母亲身体不好,每年总有一段时日住院,父亲总是陪在母亲的身边悉心照料。
母亲最危险时分,父亲在手术室外不停地颤抖,泪流满面。母亲同我一样不会做饭,父亲一辈子在厨房里不知疲倦地忙碌。母亲不能行走后,父亲成了母亲的腿。母亲爱唠叨,父亲从前不言语,退休后,父亲也渐渐反驳,两人时常因一点小事吵得不可开交,但吵过之后,经常是你惦记我,我牵挂你。于是,争吵也成了他们的交流方式。若他们习惯,就这样互不相让地相伴到老,也好。

  父亲喜欢小动物。二十多年前,自从哥带回了一只黑白相间还不会喝奶的小猫。照顾它的事就全落在了父亲身上。吃喝拉撒睡,父亲一人包了。小猫也知道父亲爱它疼它,每天在门口等着父亲下班,吃饭跟着他,睡觉跟着他。父亲养了它八年,后来由于不得已的原因,不得不送人。它走的那几天,我可以以泪洗面,父亲只能不言不语,吃不下睡不好,睡着了梦里都是它。父亲在我的家里住了些时日,就是为了避开回家就想起它。父亲经常告诫我,不能再养小动物。当我养了COCO,父亲极力反对。但每次我带它去父亲家时,他总是
抱抱它,挠痒痒,时常给它找好吃的。愿COCO冲淡他曾有的离殇。

  年少时,我对父亲的依赖超越于母亲。总觉得父亲是我的英雄,是我的依靠。我喜欢赖在父亲的怀里,让父亲和我做游戏,甚至给他梳个小辫子。
父亲纵容我的无羁和撒娇。那时的我,年小体弱,经常生病。每隔一段时日,父亲就会带上我,坐上火车,来长春市看病。儿童医院,白求恩医大,我成了常客。父亲的眼里满是疼爱和柔情。去医院的路上,我经常耍赖,让父亲背。伏在他温热的背上,我的心柔软而踏实。上学以后,每个清晨与日暮,父亲拉着我的手,走过了小学。初中以后,长大的我,日渐疏远了父亲,和同学一道行走。但父亲总是不放心,总会在公交车站等晚自习后放学的我。

  父亲不爱求人。但为了我和哥的工作,他不得不向领导求助。哥长我四岁,上班又早。那时,单位对子女就业有照顾,哥顺其自然地走进了父亲的单位。我毕业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父亲再次求领导,且是对他有意见的领导。可以想像,父亲开口有多难。领导以已安排一子为原因,回绝了父亲。彼时,恨自己没有出息,令父亲低下头求人。所幸,一年后,我凭借自己的实力找到了称心的工作。父亲的脸上重现笑颜。如今,能成为父亲的骄傲,我亦心安。

  父亲老了,反应较之以前有些迟缓,但精神一直矍铄。他依然力所能及地帮助我和哥。他的记忆越来越差。有一次,他又忘了我的嘱咐,我有些埋怨地说,怎么又忘了?他竟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头不言。那一瞬,我慌忙地背转身,不让打转的眼泪流出来。什么时候,他不再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什么时候,我不再在他的怀里撒娇?什么时候,我羞于表达对他的爱?什么时候,那么英俊儒雅的他,就这么轻易地在光阴中一点点老去了呢?

  零时,我端坐在夜的一隅,不为送上第一声生日祝福,只在心底默念:时光,愿你的脚步慢一些!再慢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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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陌生人

这是一个朋友的文章,我觉得和我有许多相同之处,喜欢,搬来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