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笔天涯

夜里，八点钟。

窗外的月亮正当空，圆圆满满，月色银白而安宁。苏丹独自一人在窗下读书，书很厚重，纸张很挺括，轻轻抚着，像触到爱人有棱角的唇，心里有着浅浅的清欢和悸动。

就在夜灯初亮时，窗纱上就已经有各类昆虫来访了。大些的是着深灰色晚礼服的蛾子，有着灵动敏捷的双翅；中等的是穿黑色铠甲的粗笨甲虫，神秘，有着刺客的嫌疑；小点的是生着细长腿的花脚蚊子，自带轻音乐团队，“嘤嘤嗡嗡”的......一场生命的戏开始在这里闪亮开演，所有的生灵都在奋力地起舞，只是，她们在窗外，苏丹在窗内，她们在幽深里，苏丹在明媚处。

窗的上端，一只中年蛾子的翅膀始终在不停地扇动，而仿若大小的另一只却在角落里静止不语，只用一双沉默的眼看她。

忽然就想到净空法师的一段话：家里的小虫、蟑螂，都是我们累生累世的父母，因为没有修善，不能投胎为人，但又舍不得前世的儿女，才变成小虫子，来到家里。

苏丹呆呆地看那两只蛾子，忍不住用手去触摸，它们似是惊了一下，急促地飞走了。

不知百年以后，我们可不可以也成为这样一只蛾子，在某个夏日的夜晚，约了爱人，一起启动翅膀，去探望我们的儿女，心疼他（她）的劳累，分享他（她）的快乐和幸福的点滴细节......

而后，看到他妻环子绕，其乐融融，许，才肯轻叹一声，挟翅而去吧。

                                           【贰】

莫名地，六月里，苏丹就喜欢上了这一句：“今夜偏知春色暖，虫声新透绿纱窗。” 词人刘方平的《夜月》，将一抹月色的素白化作丝绸，凌空而舞，而偏偏，在万籁俱寂之时，“突地”有一两声虫的吟唱声从浅表的土层里，从树叶的缝隙间探出来。也不曾有丝毫的凌乱，只是稍稍有着几丝不经意地胆怯，生生的，给这夜晚平添了几分声色。

苏丹失眠很久了，睡不着的理由，其实一点也不充分。

在火辣辣的季节里，她开始喜欢一个人，喜欢的有点惆怅，还有点颓废。

最初，是她先和他说起自己的喜欢：——万花丛中，尤喜白色的罂粟，有点毒毒的妖媚气，却也因此而让人畏惧接近。

他便在天涯的另一端无声微笑。他说，苏丹，我也是喜欢你的，而且，喜欢的比你早，比你深。

苏丹就信了这个男子。他终是太浪漫的才子，满腹经纶会弹琴会作画又懂花前月下，远远看上去，简直就是经济社会里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他给的诱，只是只言片语，却如利刃直抵内心；他给的惑，只是一款纯棉的微笑，却暖暖的，润润的，让人想到田野里的风，想到安稳的睡眠。

苏丹不是九命猫。这出戏，演的是女主角的一场裸爱，且，唢呐一响，就注定了她的在劫难逃。

那就深情眷恋，心喜花开。在春深的夜晚，听栀子花的花苞一朵朵有节奏的绽开，瘦白的花瓣儿，一片片，一枚枚，被叶的绿手掌十分小心地擎着，生怕一个趔趄，就让这一份纯从手中跌落，怕听到破碎的声音，怕看到白色的碎鳞片在月光里一圈圈荡漾开去......

那就殷勤写字，倚声填词。也说：“晓月斜新柳，残风绕古槐，酒痕深处满心埃。谁惜袖间花味，无计怎安排？恼我灯前醉，生生化不开。那时烟雨梦中来，梦里云河，梦里过楼台。梦里千回百度，携手到天涯......”

而此时的白月光，是轻轻散落的翎羽，让这一场喜欢，触到心尖尖儿，有点痒，有点疼，还暗藏了少许的嫉妒和小小的憎恨。

苏丹就在这个静寂的夜晚里，独自将一声声虫鸣小心地折叠、风干着，想着穿成心形的项链，也好日日悬在胸前。

其实，好梦都易碎，今夕，何夕，就像一场揭秘。苏丹也懂得，却依然习惯了沉默。

只因喜欢一个人，便有了爱的情绪。那情绪，就像齿轮一样，牙齿咬合着牙齿，似乎只有这样，才爱到了唇齿相依，相濡以沫。而愈是爱到深处，愈是沉溺，期待被埋葬的心情，渐渐迫切。

而，白罂粟，妖娆，喜欢群居，只是在繁华的爱情里，每一朵都有每一朵爱的私心。

【叁】 

        昨夜数小时的惊雷和暴雨。今晨，楼下水磨石的地面上停留了很多条暗红色的蚯蚓，来路、动机皆不明。

【肆】

        6月9日，午后3点。

        外婆离世的那一刻，太阳暖暖的，舅舅家院子里的蒲公英开得热热闹闹的。

        白蝴蝶在花间飞舞，李子树正结着指甲大的青果。

        想痛哭，母亲却不准，只说：谁也不许哭，让老人安心地走。

        门前的杨树林里，布谷鸟在一声声不停地啼叫，声音很响亮，那是一只孤单的鸟。

        母亲说：那是你外公在呼唤你外婆呢，他来接她了。

        静静地听着，还是忍不住，终于泪流满面。

        外公的坟边，长满了野麦子，抽着穗儿，拔着节儿，绿油油的，风一吹，如绿色的海洋，波浪起伏。

        母亲说：那是你外公给自己准备的口粮。

        外公的棺木还隐隐透着暗红色，外婆的是新的，上面画满了五彩的图画。

       母亲说：你外婆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很美丽的女子。

       外公年长外婆11岁，他先她而去，在另一个世界等她。

        合墓的时候，又听到布谷鸟叫，似乎就在附近的树上，抬起头，却望不见。

        怀疑是先前的那一只。

        没有告诉母亲，她在坟前跪伏着，颤动的背影有些苍老。

       新砌的坟前，有一簇簇的马兰花开，花是浅浅的水蓝色，几只蚂蚁的幼虫在花蕊里滚爬着。

       想摘一朵带走，母亲不让碰，说那也是生命。

       一切都在自然而幸福的存活，而那个慈祥的老人，只一日，便与生两两相隔。

        外公去世三年后，外婆随他而去，享年85岁。

 【伍】

         是的，这是一只粉色的小蜘蛛，通体只有小米粒的一半大。

         夏天了，见到这些小小的动物和昆虫不以为奇，奇特的是，她的颜色，艳丽异常，没有星点的杂色，粉的嫩，粉的透明，极具媚柔。

        她还很勤劳，一大早，就在甬道边的女贞树上开始结网。长的灵性娇小，手工活也纤巧细密，满满的，都是小女人的小心思。那网，只有手掌的四分之一大，在花树的枝叶间静静地撑起一小片雾状的天空。她忙忙碌碌的，很快乐，不晓得，不理会周遭的世界还有着蜂鸣蝶绕，百花盛开。

        也是的，就在她的身旁，粉白色的小喇叭花开的正盛，一丛一丛的，先开的，后开的，私下里相互比着，较着劲儿。从近处看，是一个个花儿的精灵，远远地瞧，就是一朵一朵粉白色的云，悄悄地，成全了夏天的美丽，热闹了这个季节。

        这个世界真美，好的，美的事物一件接一件，就在身边明目张胆的等着拥抱自己。

       给自己换个心态，才发现，自己的美丽永远是自己的，无需争辩，无需证明，生在明处，美在自然，这般，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