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

                                                  隐隐地痛

      林姐长得很美，属于百里挑一的那种，是一种自然的美，古典的美，浑身上下漾溢青春魅力的美。不然地话，她也不会留在我的记忆里46年之久。当然，还有其它的因素在里面……。

     那是在1965年夏秋转换之季，刚满17岁的我，初中毕业没能升入高中，成了社会青年中的一员。街道委员会把暂时没参加工作的新老社会青年组织起来，经常搞一些活动，比如组织排练一些文艺演出的节日，搞一些公益活动等。在一次打扫和布置街道文化活动室（街道委员会和社会青年开会、学习、活动及演出的地方）时，我初识了林姐。她是我们社会青年中年龄最大的，大约比我大7、8岁光景。街道委员会指派她带领小青年们，类似于班长吧。

     林姐近1.7米的个，身材窈窕且充满了青春活力，是我初中毕业走出校门后接触到的第一个成熟漂亮的姑娘。我想把她当时的形象描绘下来，又苦于找不到恰当的词汇。写作方面关于人物容貌形象描写的指导说：描写人物的容貌，要写出主要和突出的特征，不宜写得面面俱到，这样才会给人以深刻的印象。但我还是不知如何去描述她，生怕不能把她的美如实地展现出来。突然灵光一闪，我想起了电视连续剧《红楼梦》里的林黛玉，林姐的脸型绝对像她，那眼，那眉及眼光里不时流露出的一丝忧郁，都像。这倒不是因为林姐姓林的缘故，而确实是这样。再一比较，又有不像的地方，那就是林姐乐观的性格，健康的体魄，爽朗的笑声，虽然不时流露出压抑的表情，但那也不是经常有的。

     不过对林姐最深的印象还不是前面说的那些，而是她的善良、勤快及助人为乐的品质。这样一个人为什么有时还不快乐呢？后来听到别的青年的风言风语后逐渐明白了，原来林姐的家庭出身不好，父亲在解放前做过什么事情，类似于后来文化大革命兴起的名词：“黑五类”家庭吧。详情不太知道，另外这事也不宜宣扬。林姐已是大龄青年了，为什么还没参加工作呢？那时不时地也有单位招工的。在那极左的年代，林姐的工作问题无疑受到了家庭出身的影响。

      记得清楚地是一次林姐带领我们男男女女十几个青年优军属，对象是一位70多岁的老爷爷，儿子参军，老人孤身一人，是街道委员会重点照顾的军人家属。我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笨手笨脚地跟着吧。老人居住的两间屋内，杂乱无章。黑黢黢的锅，粘乎乎的门帘，浓汗渍味的被褥……。林姐进屋扫视一圈后即分配有序：擦玻璃的，刷洗碗柜铁锅的，拆洗被褥的，一时间就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林姐干活又快又麻利，而且心细得很，连门坎和水缸外面她都擦拭到了。我偷眼看林姐干活时舞动着健美的小蛮腰，简直像看一道风景，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情窦初开的我，不觉间看得脸微微的发红，也不知道当时在想什么了，呵呵。尤其林姐时时甜脆地笑声，至今还留在我的心里。

     后来听到林姐和几个女青年之间的窃窃私语，让我了解了林姐为什么有时很压抑的另一个原因。当时我还是小弟弟，是初涉社会的毛孩子，所以林姐她们几个女青年有时唠些闺房喀并不背着我。原来林姐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但几次有人给介绍对象，都受到家庭出身的干扰，有时连见都不见，一听“黑五类”家庭出身，马上就退避三舍了。最近又有一份提亲的，她母亲已同意了，男方是十二分的愿意，是园艺大队的社员。园艺大队是以种菜为主的生产大队，兼种少量的粮食。其所种的蔬菜是县城里居民生活用菜的主要来源。社员虽是农村户口，吃皮粮，但却大多居住在县城里，其生活水平应该说和县城的居民不差什么。她母亲考虑得很实际,认为这个人老诚、善良、可靠、有家业、生活稳定且有保障。当时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之风初起，社会青年也在其例，比如我后来也下乡了。她母亲体弱多病，一个小弟年幼。如成了家，即避免了下乡，又便于照顾母亲。现在想来，更主要地是家庭出身及屡次介绍对象受挫对她们产生了很大地心理影响和现实压力。林姐是坚决不同意的，这和她心中想往的目标相距太远了。这个社员年龄偏大，已三十出头；更不能容忍地是结过婚，老婆因病去世，尚遗一男一女两个6、7岁的小孩。这不是让林姐一个大姑娘进门就当娘吗？但是那个社员是非常钟情林姐的，经常去她家帮助做些体力活，或是送些新鲜的各种蔬菜等等。

     记得有一次我们正在文化活动室排练节目，那个社员来找林姐，老远地林姐就脸若冰霜地迎了出去。我们贴着玻璃窗向外看：见那人慈眉善目，唇边有些许胡须，脸上堆着笑，正和林姐解释着什么。而林姐却一丝笑容也没有，不断地挥手，大概在说：“谁让你上这里来找我的？”我对这个社员虽然没有什么坏印象，但却觉得心烦，烦他为什么总是缠着林姐不放呢？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条件，真是癞蛤蟆总想着天鹅肉吃啊！遗憾地是，林姐最终竟然答应了这门亲事。现在回想起来，她是没有抗争过母亲的意见，没有抗争过那位姐夫的攻势，更没有抗争过当时的家庭和自身的处境啊！

     林姐结婚那天，我们几个男青年相约去看了看，也没送什么礼物,因我们没有经济来源。那时办婚事关系好点的会每人齐两毛参毛的给买个暖壶脸盆毛巾香皂什么的，也没有大办酒席的。推开贴着双喜字的柴门，映入眼帘的是两间茅草房（当时县城郊有不少茅草房的），砖头铺就的甬路两傍，是整齐的几畦菜地，秋季的波菜、韭菜尚绿着。屋内是土地，扫得干干净净。三条六楞的玻璃窗上贴着漂亮的窗花，一看就知是林姐剪的，跟文化活动室里的一样。旧炕柜是新油漆的，上面叠着几床新被褥。炕沿上方的幔杆上搭着紫红色的幔。说来可笑,来时我们几个就说：去看看那两个小孩。四下里看，没有看到那两个小孩，也不知给安排到什么地方去了,心里想,可怜的两个小孩啊!不过又一想，有了林姐这么善良的继母，孩子肯定差不了的。林姐穿着紫红碎花袄，显得苗条漂亮，热情但不太自然地笑着，给我们分糖吃。我坐了一会，也不知也不会说什么，趁着人多就溜了出来。心里却缠绕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地隐隐地痛。

      大约过了三、四天，林姐来文化活动室看望大家，几个女青年像好几年没看见似的围了上去，用不乏神秘的眼光探问着：姐姐婚后地状况如何呀？林姐拍打着妹妹们笑着说：“实在抵不住他的攻势，我也只好投降了。女孩子经过了人生的那一刻，还什么这个那个的了，我现在认命了。”说完，爽朗地笑了起来，笑声里虽仍有一丝的忧，但那确实是快乐地笑声。当时我觉得有些迷惘，也不是迷惘，而是不明白。

     此后，林姐就再也没来过文化活动室了，我再也没见过她了。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林姐应已是70多岁的人了。最近我想找找她,到原来的那个地方转了转,物移人非,到处是高楼大厦,当年的小青年也是一个也找不到了。我想就是找到她，也不会认识当年的这个小弟了，也绝想不到这个小弟还写了这么一篇日志，呵呵。不过我敢肯定，以林姐的善良，勤劳和聪慧，她婚后及晚年的生活肯定会是幸福的。我衷心地祝福她。

                                                                          写于2011年3月27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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