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荷(十七)

个人日记

张远山再次回家,是一个月后的周末。
已经入了冬,天寒地冻,可这天的天空格外湛蓝,阳光穿透屋顶上的瓦光照射进来,明晃晃的光柱,似黑夜里拧亮了的手电筒般炫耀,又像是电影机放影时的流光溢彩,照亮了人的心情。
中午,张远山开着一辆崭新的“嘉陵”牌摩托车从矿上回来。孩子们惊奇不已,欢呼鹊跃,围着摩托车摸摸这摸摸那,吱吱喳喳议论不休。当张远山从挎包里摸出来一大包饼干和水果时,激起了孩子们又一阵热烈的欢呼。
雨荷也分享在这场欢乐中。认识这一家人,她是幸运的,这一家人,不仅收留了她,还给了她家的温暖。他们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一个月不见,乍一重聚,雨荷发现自己见了张叔叔,居然也特别开心。这个张叔叔,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暗地里,她曾将他和爸爸作过比较:张叔叔从不骂人,不凶脸,也不发脾气;而爸爸呢,又打她,又骂她,还要把她送给别人养。一想到爸爸的这些缺点,她心里就打起了小咕噜,越发感到张叔叔的好。
刘淑芬帮张远山卸下行李,扑打完他身上的风尘,回到屋里坐下来,然后递上一杯热茶,望着他疼惜的说:“累了吧?”
张远山笑笑说:“不累,想着回家就来劲”。
刘淑芬说:“你借谁的摩托车?”
张远山说:“新买的。”
“买的?”刘淑芬一脸惊讶。
“嗯,这个月刚好把上半年的奖金发放了。我想着每次回家都要等矿上的车有任务才能坐上,心想要是自己买一辆摩托车,我啥时候想着回来就回来,方便得多了。今次发了奖金,刚巧商家有个促销期,来不及和你商议,就自作主张买了,你别介意啊”。张远山歉意的说。
刘淑芬说:“你一个大男人,作事自有自己的主见,啥事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哪用得着凡事都和我商议,要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你是个惧内的人呢”。
张远山不语,笑笑呷了一口茶。刘淑芬又把新近知道雨荷的事告诉了他。张远山听完沉吟着说:“原来这样啊,那好,等会我再向她了解一遍。如果弄清楚了孩子的来向,咱得赶快送她回去。她出来也不知多久了,父母肯定找得焦急”。刘淑芬颔首说:“嗯哪,我也是这个意思”。
张远山坐在堂屋的沙发上点燃一支烟,等几个孩子吃完东西,才叫雨荷过来,照着刘淑芬汇报的话题问起了她家里的事。张远山脸上的神色一直那么温和,语气婉转。雨荷听在耳里也觉得自然,就把上次对刘淑芬说过的话重说了一遍。张远山听完,凝视着她说:“雨荷,你家里人对你最不好,你也不应该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你这样子,家里人会急坏的。现在出来这么久了,家里的情况也不知道怎样了。这样吧,我明天就把你送回家里去吧,好吗?”雨荷听了,半晌不语,低着头,撇着嘴,泪水渐渐凝满眼眶。她抚弄着衣角,低声的抽噎着。
刘淑芬见状,过来搂着雨荷坐在沙发上,安慰她哭:“雨荷别哭,回家该高兴才对啊,哭啥呢?”
雨荷抬起头,泪眼汪汪的望着她,抽噎道:“阿姨,我不想回家,你就让我住下来吧,我会好勤快好勤快帮你忙活的,我不会白吃饭的。”
刘淑芬抚摸着她的头发,怜爱道:“傻孩子,姨的活自己能忙得过来,你就算在这里住着,姨也不用你帮忙。你出来这么久了,爸妈肯定牵挂得紧,所以啊,你得赶紧回家,省得你父母揪心哪”。
张远山插口说:“你还得上学呢,不上学以后咋认字呀?”
雨荷说:“ 他们不会让我上学的,肯定不会。”
张远山说:“ 怎么可能呢?谁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读书识字,出人头地。你爸妈只是一时说狠话,打你也是一时火遮眼的事。谁个父母会真狠心不对孩子好?你年纪小,不理解他们的苦衷。”
雨荷鼓着嘴说:“ 他们不是我爸妈,我家也不是在夏家湾的。”
张远山奇怪道:“ 他们不是你爸妈?那你爸妈是谁?你明明说你家在夏家湾的,现在又说不是,那你家到底在哪里啊?小孩子不能说谎话糊弄人,要诚实才是好孩子,知道吗?”
雨荷说:“ 他们真的不是我爸妈,只是我舅爸舅妈,我是他们的养女。”
张远山和刘淑芬对视了一眼,心里都觉得越发糊涂。张远山重又问道:“那你告诉我你亲生的父母是谁?住哪个村子的?”
雨荷却王顾左右而言他,故意避开他的话题,向张远山哀求说:“ 叔叔,你别送我回夏家湾去,好吗?他们会打死我的。”
张远山说:“雨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雨荷无奈,只得如实道出了自己的身世,又把怎样来到马山矿场的事重说了一遍。张远山听完,和刘淑芬交汇了一下意见,觉得雨荷所说的话,不像是她这个年龄段的人所能编绘出来的,应该可信。就应承了雨荷再三的哀求,答应让她先住下来。
第二天,张远山回到矿场。他找到程浩,向他重新了解一次那天他无意中把雨荷带到矿上的事。

原来,那天程浩送完煤后,回到古田村时已经很晚了。古田村的上一个村子便是夏家湾,两村之间相距不过半公里。从古田村到矿场大概还要四个小时的车程,因为山里的路难行,路程又远,程浩一个人驾驶汽车已经跑了一整天,实在太疲劳。刚巧他的姑姑就嫁在古田村,程浩就把车停在路边,到姑姑家里借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开车回矿场,却不知道车厢里有个孩子,无意中把她带到了矿场上。
程浩说完,问张远山说:“ 张主任,那娃儿是谁家的?现在怎么样了?”
张远山说:“ 我现在就是为这件事才找的你,那娃儿的情况大致上已经清楚,但还要再落实。她现在还在我家寄住,挺好的。程浩,你明天运煤时顺道到你姑姑家,叫她去夏家湾了解一下夏国生家的情况,等你回程时,正好你姑姑也了解清楚了,到时正好把消息带回来。”
程浩说:“ 夏国生是谁?”
张远山说:“ 就是雨荷的养父。”
程浩疑惑道:“ 这究竟是怎么情况……?”
张远山只好简略的向他讲述了一遍雨荷的身世。程浩听完颔首答应,第二天便去照办了。张远山又吩咐另一个送煤的司机顺道去王家村打听一下王明亮家里的情况。那司机答应着去了。王家村与夏家湾本就相距不远,上村二寨多有熟人,一经打听,居然很多人知道王明亮其人其事。
过了两天,程浩和另一个司机都回来了,俩人把所了解到的事情向张远山作了汇报。张远山听了,再把事情一对比,两者不谋而合,事情至此已经明朗,证明雨荷所言属实。
张远山当天赶回家里和刘淑芬说了事情的经过,刘淑芬握腕叹息一番。俩人商议后决定先把雨荷送回王家村她亲父母家。当张远山把这件事和雨荷一说,雨荷的心情颓丧到极点。她知道,一旦回到家里,她父亲终会再将她遣送回夏家湾去,便闷闷不乐。张家几兄妹听到这个消息,也陪着她不开心起来,张学文更是不舍,便出面为雨荷向母亲求情,祈求她能改变父亲的主意。刘淑芬知道他们兄妹之间与雨荷的感情深厚,便向他解释了一番,说明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你父亲这样做,也是为了雨荷好。学文虽然舍不得,但知道无法改变父母的决定,惟有闷闷不乐。刘淑芬见雨荷心里难过,擞着她百般安慰。
张远山也上来抚着她的头发,安慰她说:“ 雨荷啊,并非是叔叔和阿姨要撵你走,而是你爸妈对你牵挂得紧,他们很想念你啊!你不知道,你出走一个多月,你家里人都急坏了,四处寻你,听说你妈妈都急出病来了,你要是还不回去,真不知道你妈妈的病啥时候才能好起来。况且,你不上学,功课也拉下来了,将来怎有出息?我送你回家,就是要让你的父母安心,让你回去好好读书,这样你将来才会出人头地”。
雨荷听到妈妈因为自己急出了病,心里不禁着急起来,妈妈是她最爱的人,如今却因为她而病倒,她心里又怎能安然。她望着张远山,眼含泪水哽咽着说:“ 叔叔,你送我回家吧,我要回去看看我妈妈的病,等我妈妈好了你再接我回来好吗?我愿做你的养女,我不想做舅爸的养女了。”
张远山听了,乐得大笑着说:“ 傻孩子,叔叔现在就是把你当成女儿看待呢。不过就算这样,你还是要回到你爸爸妈妈身边去,他们更爱你,我不能夺他们所爱呀。”
雨荷说:“ 叔叔,那我以后还能回来这里住吗?”
张远山和刘淑芬异口同声的说:“当然可以了。”
张远山和刘淑芬对视了一眼,会心一笑。张远山又对雨荷说道:“你看,你阿姨也是这个意思呢。这样吧,你先回去读书,等放暑假和放寒假的时候就到叔叔这里来,到那时,矿上会有很多人到那里捡煤,叔叔给你安排一下,你也可以去捡煤,然后一个假期下来,挣的钱就够你读书用了,你说好不好?”
雨荷听了,异常开心,高兴的答应了。张学文一见这样,连忙说:“爸,到时候我也去捡煤,行吗?”
张远山点点头说:“行啊。”
“我也去,我也去。”其他三个孩子也抢着说。
张远山哈哈的笑起来说:“好好好,都去,都去。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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