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来,吟田园

个人日记

 

一晃就是中秋了,偶尔从树上飘下一片黄叶,正引人感慨,突然发现,林子里的那些知了,仿佛得了一个命令,一下子全没声了。这些家伙,吵吵闹闹了一个夏天,突然没声了,它们是哪天离开的呢?估计没有一个人知道。它们连招呼也不打一下就走了。曾经那样喧闹的林子一下子清静下来,还有些让人不太习惯,老觉得耳旁少了一样东西。当然,林子里的小鸟仍然在唱歌,可小鸟的歌声从来不嫌喧闹。知了不去去向后,林子里的声音是少了,然而颜色却丰富起来。不光林子,山峦、田野、野水、天空,凡是能入眼的一切,颜色无不丰富起来,似乎变得沉稳了,厚重了,庄严了。要是颜色会闹人,应该说这个世界比从前更加热闹了。可是颜色不会闹人。颜色是给眼睛看的,颜色要是硬刚刚的搭配的不对,眼睛就会难受。可这种难受不是闹。只有声音才会闹。声音是用耳朵听的,要是声音好听,是一段妙乐,耳朵就享受,要是乱哄哄的噪音,耳朵则遭罪。知了的嚷嚷是不是噪音呢?这不好说,具体就要看听的人了,有人听了觉得是妙乐,有人听了觉得是噪音。蝉噪林逾静,这是唐诗。也不知古人怎么想的,还能从蝉噪里听出静来,这又是另外一种人了。看来,凡此种种就是看心情了,心情要是对上了合着了,再噪也静,心情要是不对,即使是妙乐,入了耳也还是噪音。

虽然中秋了,但天气照样热。秋老虎嘛,哪个不晓得它厉害。上苍分派给各人的日子似乎照旧一成不变地过着,谁也没有注意到秋天的脚步,更没注意山峦、田野、树木、花草、天空的颜色变化,甚至就连近在眼前的花草树木,在它们的梢头现出了黄僵僵的老色也没有人注意到。只有等到秋行的渐深了,一路到了中秋,梧桐的叶子开始黄了,黄得温温暖暖的,乌桕的叶子也和枫叶一样红了,这才有所觉察,惊得“哟”一声:都到中秋了嘛。

最能代表秋天颜色的应该是枫叶。说到枫叶,你也不要去北京的香山,更无需去有枫叶之国之称的加拿大,随便哪个地方,只要有枫树就行,就能赏尽秋天的颜色。哪怕你独对一株不大的枫树,也能品赏出秋之味来。原来碧玉一样翠绿的叶,有的黄了,从淡黄到深黄再到枯黄;有的紫了,从微红到通红直到紫红。在树的顶上还有嫩绿,那是货真价实的欣欣向荣的绿,可这丝毫也不影响老叶的黄。仿佛那是一种决心,一种意志,凭什么也打动不了。总之,叶的颜色是从绿到黄到红再到紫,中间有多少变化呀,数也数不过来。哪怕印象派大师在调色板上发挥天才也调不出如此丰富的颜色。再看飘落的叶,看落在地上的叶,并不是只有黄叶、红叶、紫叶才飘落,有的正充满生机,绿意盎然,也同样有飘然坠落的。它们随风飘落的姿势,妍艳生动,十分优美。它们并不哀伤,好像飘落完全是自觉自愿。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春华秋实,秋收冬藏……”这是“千字文”里的句子。从古至今,它作为“蒙书”里的重要一章,启蒙了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心智。懵懂小儿,摇头晃脑,虽不知其义,却把它背得滚瓜烂熟。古人真了不起,把一年四季总结得那么好,那么周到。世上的万事万物,皆有其自身的规律可依循,既各自按自身的规律运动,同时又相互影响和作用。这种规律运动,走得像钟表一样精准,丝毫不差。虽然现代工业文明大肆破坏自然环境,大自然伤痕累累,一些事物内部的规律出了一点问题,表现出了那么一点小小的反常,但不碍事的,甭管天空还有没有从前那么美好——现在的天空总不如从前,没有从前蓝了;甭管河流和湖泊还有没有从前那么清澈了——水污染触目惊心,河水发黑发臭,污水四溢,湖泊干涸,蓝藻成灾;也甭管空气还有没有从前那么干净了——空气中各种有害物质严重超标,颗粒状浮游物极大伤害人的健康。不管哪一样,似乎都比不过从前,但老天爷总归还算清醒,还没有弄到四季不清的地步。老天爷虽然没犯糊涂,只是偶尔打了一个小盹,也已经天地易容。暴雨成灾,飚风海啸,气候变暖,六月飞雹……一样样加到人的头上,已经受不了啦。老天爷真要犯起糊涂来,那世界就彻底变了模样,人类的生存将面临严重威胁。该是人人行动起来保护地球的时候了,然而,掠夺和破坏从来就没有停止,重视和保护只停留在嘴上。可以预测,正是人的欲望,将成为地球和人类的终极杀手。

在茫茫宇宙中,地球多么渺小,毫不起眼。——可唯有在这个蓝色的球体上才有水和空气,才可以诞生出生命。阳光雨露,空气和水,滋养生长着万事万物。无法解释这种神奇,只能说这是上帝的力量。上帝造人,上帝造一切。

一到中秋,地里的庄稼,像稻子、玉米,还有大豆、棉花,它们个个都是志得意满的样子。它们在阳光雨露的滋养下,经历风风雨雨后结实了,沉甸甸地低着头,俨然做出一副思考状。这就召示了一个讯息:离收获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庄稼到了这个时候,就一门心思地想着归仓,就像牛马和鸡犬一样,不管有多么撒欢,到了傍晚,就想着归圈。

秋天,尤其到了中秋时候,秋天里的一切好处都显现出来了。凶巴巴的秋老虎已经收敛了虎气,变得温顺了,而深秋的那份寒冷远还没来。气候凉爽宜人,不冷不热。让人由衷地赞赏:真乃秋高气爽,天高云淡,多好的一个秋呀。

不光我,凡从三伏天走出来的人,当接受了一份来自秋天的凉爽,无不动了感情。拿我来说,每年秋天,甫一享受这美好时光时就突然觉得,人活着多好,世界多美丽,生命多美好呀。至于那些上了年纪的人则更不要说,他们更有万千感触,觉得人生短促,生出悲秋的思想来。这些人见了面,无不颌首含笑,相互祝愿:老家伙,身体还好吧,你要健健康康的永享天年呀。

那些靠在土地上耕作来养活自己的人,似乎还无心享受这份秋凉,他们心里惦记着庄稼,盼着再行一场秋雨。只有行了秋雨才好耕种,懂得一点诗文的人,嘴里更要吟唱一句“一场秋雨一层凉”的诗了。不要以为在乡下就没有人懂诗。这可不对,在乡下从来不乏以诗书为伴的人,他们忙时劳作、闲时读书,人生充实丰盈。尤其在从前,中国的读书人更是承袭了祖上传下来的耕读传家的传统,晴耕雨读,读书自娱。在我们老家那一方地方,也从来不乏饱学之士,我小时候还听老一辈人讲过张秀才、李举人的事,至于村上的刘师塾,他还教过,一开口便满嘴之乎者也。这些人都很有水平,父亲说他们满腹经纶。这情形让我想起陶渊明,他在当官前后的时间大概就是这样一个半农半读的人。我还想到诸葛亮,刘备三顾茅庐,一定是住在乡下了。不像现在,只要稍为读了一点书的人,全都跑进城市去了。我觉得在从前的乡下,是氤氲着一股浓浓的文化气息的,即便那些不识字的老农,他们身上也不乏诗性,有的甚至还大有诗才。我父亲他们那代人,读书虽然不多,但并非无学问。留心处处皆学问,他们知道秋雨的重要,一点也不亚于春雨。

住在城里的人,田野、庄稼是见不到的。他们所见就是高楼,就是车辆,就是人流。可在看惯了庄稼的人眼里,高楼大厦都是些傻呆呆的蠢货。它们一年到头毫无表情,要想从它们身上看出一年四季的变化来,那是妄想。还有那些奔驰的车辆,无论大小新旧,全都是怪物,它们弄得满世界喧嚣,乌烟瘴气。至于人嘛,实在太多了。四面八方、五湖四海的人,全拥到城里来,于是人挤人,人碰人,人就像地里的野草,到处都是。有的人就在隔壁住着,却老死不相往来,见了面也不认识。

在乡下,十里八乡的人都很熟识,就是不沾亲带故的,也照样熟识得很。

也真奇怪,即便同一个人,他在乡下能认识那么多人,可一到城里,他的脑子就记不下几个了。哪怕沾点亲带点故的人家,平时也渐少走动,一不走动,关系自然稀松平常下来。细细推究起原因,大概还是人在城里混,需要用脑子的地方多,记忆力不用在这个地方了。在乡下生活就不一样,地里的庄稼又不要你费什么心思,外面跑着的猪狗也不碍你什么事,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每日惯常看过的东西,只会愉悦你的精神,而没有相害的心机。你以为天就应该这么蓝,山就应该这么青,水就应该这么绿,样样事情都无需费心琢磨,脑子里自然空下来一大片,当然可以把见过的人多记一些在里面。乡村就像一方鱼塘,虽有大小之别,但到底还是封闭的,就那么多人,很少见到新面孔。而城市不一样,城市是河,人像鱼一样,路过的很多。

乡下的一切都是简单的,地里长着庄稼,村子里跑着牛马猪羊鸡狗。乡下是空旷的,河流、山峦、天空,还有寥落如晨星的村子。乡下那么大,没住几个人,城市这么小,大街小巷、旮旮旯旯任哪都是人。

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城市能提供人就业和挣钱的机会。在乡下,随便问一个三岁的孩子都会说,城市能让一个人活得更好。城里人比乡下人过得好、活得有尊严,这观念已经深入人心。于是乡下人只要能丢掉土地的都涌进了城里。这样一来,城市更大了,道路更挤了,车辆更多了。人多了可不是什么好事,远的不说,说近的,人多了各有各的想法和思想,会招至人烦,会人治人、人害人、人欺负人。

一年四季的变更转换,光从城里人的身上也不大看得出来。城里冬有暖气,夏有空调,无需跟着时令走。城里人有很多地方是秋行夏令、冬着秋服,人为地把本来分明的四季弄乱了。要想从人的穿戴上感知四时更替,倒是从一些保守些的人士身上还能看出一二。从跟潮的年轻人身上,只能把你越弄越糊涂。

我究竟还是一个保守的人吧,或者说,我是把根深埋在乡下的人。我好像是一不小心混进了城市,从此过着无着无落的生活。

我说我保守,不是指穿戴上。在这个方面,我既已融入城市,已经看不出什么区别了。我保守主要指我一直向往着内心的清净和安宁。我一直是带着乡下人的情感在同城市打交道的。乡村与城市,它们应该是一对兄弟,然而这一对兄弟性格脾气明显不一样,甚至有些方面截然相反。清净和安宁若比个性品质,在城市里也不是没有,只是太少,很难找寻。尤其是这几年,城市里拥有清净和宁静的地方总是那么偏僻和稀少。仅有的一些,也躲着藏着,要么在繁华热闹的背面,要么只是公园的一隅,或长街的一角。如果清静可以称为血液的话,那城市真的太贫血了。可城市才不能以此为血液呢,城市的血液只能是繁华和热闹。有了这样的血液,城市就是躁动的。城市就像一头精力过剩的小公牛,它横着角,对什么东西都不顺眼,都要用角顶一下,把一切顶翻在地才高兴。

城市太不安宁了,它把一些东西破坏了。破坏得就像瓷瓶摔在地上碎了,再也合拢不起来。只有在乡下,而且还是在从前的乡下,才有一种清净和安宁。

对于人山人潮人流,我是渐渐有了些厌恶。起初我还不太敢讲这样的话,我从乡下挤进城里,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然后现在又讲这样的话,会让人说闲话,以为我是耍了一股骄气。现在我也管不了这些,谁爱说就说去。再说,我都进城二三十年了,已经是中年人了,还怕什么呢?你就是嚷我是个乡巴佬我也无所谓。反正我是从内心嫌了城市的吵闹。我从前肯定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排斥城市向往乡村。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陶渊明真是中国人里少有的,他年轻时一心想做官,想以自己的才能造福乡邻,可做了官之后方才知道,官场黑暗倾轧,自己的一腔热情和愿望得不到实现,于是毅然弃官不做。我也来学习他的样,但那也只能是嘴上喊喊,他尚有田园,而我在老家已无寸土。我也无官可辞,还得工作,否则如何糊口?唉,我是没有陶渊明那种“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的大觉大悟。

 

我的老家在苏南乡下。苏南是个好地方,乃富庶之地、鱼米之乡。这是我从小就从书本上知晓的。及至后来我离开老家到外地谋生,只要一讲起我的老家来,都能引来别人的羡慕。我很奇怪,我也没觉得我们那里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呀,还不是同别的地方差不多,地里长着一样的庄稼,一日三餐的日子的也差不多。要是真如别人所说,那我拼命挣脱出来做什么呀?

看来,我对家乡的认识显然不足。我的老家地处江、浙、皖三省交界的地方。往东走,不出三里,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湖敞亮在眼前。向西望去,后面有连绵不断的青山,与皖地相连。我们那里的山都不高,海拔多在二三百米,还有更低的,只能算是黄土坡坡。地理书上称我们那里为丘陵地貌。山虽不高,但我们那里的人还是很认真地为每一座山,哪怕是一座不起眼的土坡都起了名字。我觉得我们那里的人对什么东西都要起一个名字,有给东西起名的瘾。这样倒有了一个好处,就是平时讲起它们时方便些,要是没有名,那你怎么讲呢,说了半天,人家还不知道你说的是哪里。比如说山,有花山、庙山、和尚岭、驼子尖、马嘴山、半边山、王八盖等;比如说水,河流就不要说了,光说水塘,就是再小,它也有名。围着我们村子的就有弯塘、新塘、骨头塘、观音塘、马埂塘、小塘、方塘等,田地也有名的,名字也起得奇里古怪。这些名字,听起来不怎么洋气,好像随意捡了一个往它们身上一按拉倒。可就是这些有了名字的山峦、河汊、水塘、田地,它们在我脑子里织成了密匝匝的记忆,只要一想到它们,我心里就展现出家乡那一幅风景旖旎、如诗如画的田园风光。

在我的老家,一年四季,每一个角落,都是诗里说的“风光不与四时同”。一个外人偶然闯进我们那里,立马会被呈现在眼前的风景弄得心迷眼醉。我从前还在老家时没有觉得,以为所有的风景都是平常,后来离开了再回来,看到家乡的风物,感受就特别深。好几次,我在家乡的山水跟前跪下来,满含热泪。我知道这就是爱。我家乡最富魅力的时候还要数秋天,尤其中秋过后,山峦染色,意蕴绵厚,河流澄澈,一派啸傲,田野铺展如毯,稻黄延绵天边。确有很多回,我把自己当成一个游客,在家乡的每一处地方揽胜山水,欣赏田园风光。

“回来啦,”碰到我的人隔得老远就招呼我,“出来转转?”

“嗯,转转。”我有些难为情。“你这是下田去……

以前我不是这样的,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的,我碰到我的乡亲总有些难为情,尤其是碰到年纪稍大的人,就更加如此。我感到有些怪,后来明白了,这是因为我游手好闲,而他们都是在劳作。我们村上,甚至已经到了七老八十的人,也还在地里干活。肩上挑着,手上提着,丝毫看不出他们已经是耄耋之年。这样一对比,我就觉得自己有些出格,不协调。他们心里对我的“转转”一定不以为然,心想,没事瞎转悠个啥嘛。看风景?可这有什么好看的?到底成了城里人,把乡下的东西都当成了风景。或者有人干脆在心里骂,这小子准是脑子出了毛病,这么游手好闲,去干点什么不好。

我是能感觉到这一点的。我那年近七旬的父母每天都要下地干活,他们闲不住,一天不去地里忙上一阵身上就不舒服。我对他们说,哪有这么多活要干呀,他们说活多着了,永远干不完。我应该帮他们干一点才对。可我眼中无活,也干不了。在我身上,即便从前掌握的一些生产技能,也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我要是哪天来了兴致提出干点活,我爹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我娘说算了,用不着,她说我这些年不干也不会了。她还关照我说,不要一天到晚老在家里闷着,要是嫌闷就出去转悠。我“嗯”一声答应了。

我是懂得这些的,所以很少在农忙的时候回老家。忙又帮不上,还会给他们添麻烦。我娘说不碍事,不麻烦。她是希望我常常回去的,我有些辜负了她的慈母心意。

眼下中秋节已近,等一过完节,乡下又要忙了。这个我是知道的,秋收秋种,这是重头戏。可是,现在的乡下已经没有田地里的农活好忙了。老家对于一年中的节日,除了过年,别的节日过得并不认真,甚至有点马马虎虎。我说不认真,是说没有城里人那样讲究,不管什么节,哪怕是外国人的洋节,也认认真真地过,弄得热热闹闹,很奢靡。

听老家人讲,现在乡下也受了城里影响,一些小孩子也与城里人接轨,不管什么节,也跟着嚷嚷和花俏起来。孩子们高兴,商人更高兴。凭空多出来赚钱的商机。每逢节日,为了促销,举办各种活动。号声炮声歌声,彩旗飘飘,舞影翩翩,把城市弄得闹哄哄的。我越来越烦这些,逢到节日,要么躲在家里不出门,要么寻一个僻静的地方避避尘嚣。从前寺庙是个好去处,可是近年来,反倒成了热闹场所,再也去不得了。真正清静的地方,是带点野趣的山水地方。然而这样的地方实在难求,再僻静的地方都有人。

凡在这些地方见到的人,身上总有某些安静的东西。他们也是为了寻找内心的一份宁静,才找到这样的地方。他们并不闹腾,很多人想成为隐者。我身上大概也附有隐者的基因,一过了四十,本来隐性的基因渐渐成了显性。我有时想,要是当年不离开家乡该多好呀,守着几亩田过日子也不错。

城里人不种庄稼,他们不关心节气。乡下人就不一样,只要种了几年田的人,要是还不关心节气,那还不惹人笑话呀。年轻人中也有不懂的,不过没有关系,他们长着一张嘴呢,不懂的地方自然会问上了年纪的人。有人担心,照这样发展下去,年轻的种地人将会丧失一些传统。这种担心并不是杞人忧天,从祖辈们身上经过一代又一代人口口相传的东西确实丧失了不少,一些老旧的事物,急速消失,干干净净,估计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想起。新事物代替旧事物,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本也无需叹息,既然失去了功用价值,被人遗忘,也是料想之中的事。

“种田不知道四时,不懂得二十四个节气,还能种田吗?”父亲长长叹息,他是越来越看不上年轻人身上的习气。“二十四节气歌,他们还会唱么?”

没有人会唱,唱这个做什么?年轻人对老一辈人的嗔怪大都不以为然。

可是在从前,在我还小的时候,乡下哪个人不会唱这首歌的呢?我也唱过,可是现在记不大清了,但只要经人提起,还能附和着哼出声来。

父亲是做田种地的好把式,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土地半步。他很想把自己做田种地的那一套老经验传授下来。可传给谁呢?我的二个哥哥是不肯再学的,不过他们也算懂得不少了,以为自己的经验对付几亩田足够了。可我的几个侄子对此很不屑,也不知他们从哪儿认识到的,以为做田种地是最最不需要经验的,凡是没有读出书来的人才会种田。好几次,我看到父亲挺尴尬的,他以为自己的经验会让他们重视,一心想教他们,结果弄得没有面子……侄子们压根儿就不想学这些。他们说都什么年代了,即使不知道这些老经验,照样做田种地。

这情形被我偶尔看到过后也很难过。我理解父亲的心情,也理解侄子们的想法。我怪侄子们不通晓人情世故,凡事不知道变通,不知道哄老人高兴。我让侄子们听着,至少在表面上要装着听爷爷的教诲,至于听不听到心里,那是另外一回事,但不可以对爷爷置之不理。我的话让几个侄子全都反感,以为我在阳奉阴违。我不怪侄子们不懂事,他们太年轻,等他们到了我现在这个年纪,肯定不会这样对待老人的。人的成熟也像地里的庄稼一样,需要时间。没有时间,何谈成熟呢?

我这样说,也是想用自己的人生经验和体会来教育我的那几个侄子。因为他们早就不想在乡下呆着了,一心想进城。我说你们在乡下不是蛮好的,不要以为城里一切都好,不是这样的,再说,你们已经在乡下的厂里做事,为什么还非要进城呢?他们对我的话根本听不进去,反正横下心想进城。像我侄子这样的人在乡下不在少数,他们看不上田地里的那点收成,有人干脆弃地不种了。看着越来越多的抛荒了的土地,父亲心里痛惜得很。父亲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好好的田地荒着呢?哪有这么糟蹋田地的?活了这么大,无论新旧社会,从来没见过。

别看父亲已经是一大把年纪的人,可他心里有什么话还是放不住,他老是回想从前。

“这些地都没有人种了,分了地,欢天喜地种了这些年,日子一好,人又不愿意种了。”父亲指着一大片荒地说。

“地里收成不行,种地划不来。”我安慰父亲说。

“可是这些地,”父亲脸上有很明显的焦虑,“分田到户的那年,每家为了多分一厘地,打得头破血流,谁能想到今天,地倒成了累赘。”

父亲也知道生产队那会儿的种种弊端,但还是常常想起那会儿。那个时候队里连一厘地也不能荒着,尽管这样,粮食还是不够吃。有一次,父亲和我说起了村上一个已经去世的人。那个人是生产队长。

“老亚道哪年死的?”我问父亲。

“你还记得这个人呀?”

“他是我们队的队长,我当然记得。”

“死掉不少年了,”父亲有些伤感,“像他那么一个身大力不亏的人说死就死了。这个人,现在想想,也还算是个好人。”

“他爱嚷嚷,好发脾气,肯定对身体不好。”

“他也是没有办法呀。”

父亲感伤,是因为老亚道也是一个做田的好把式,斯人已逝,难免惺惺相惜。老亚道当年是坚决反对分田到户的,他认为这是走了回头路,往后的日子会更苦。他觉得他是队长,有责任替社员担心。

说实话,我对乡下的记忆,有很大一部分是和这个人有些关联的。

 

老亚道是一个尽心尽职的人,他为队里的大事小事操心,这是全队人有目共睹的。可能是时代造成的,那个年代,人的觉悟很高,公私分明。社会向前发展了,可人的觉悟却退步了。现在到哪里找像他那样的人呢?

“当队长,就要有责任心,像二流子这号人,你就不敢让他当。”父亲在评价老亚道时不止一次说到他的责任心。父亲说,种田也和你们在厂里干工作一样,没有责任心,什么也做不好。对于父亲的这种说教我是从小就领教了的,知道做田的人从不敢和季候节气开玩笑。季候节气就是命令,什么时候育种,什么时候插苗,差一天都不行,非严格遵循不可。“这些都得队长一人装在心里。其他人也懂得,可是人就是这样,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己家的事,各样都张罗得很紧,集体的事,就成了算珠子,拨一下,动一下,从不主动。”

庄稼要误就误一季,在关节点上,只要耽误了一天两天,也就耽误了一季。小时候我对这个问题就是弄不懂,以为这弄得太玄乎了。印象深的是种麦,麦种无论如何也得在立冬前下地,这是绝对不能错过的。哪怕累得不睡觉,哪怕地不犁了,哪怕天上下刀子,也要在冬天到来之前把麦种播到泥土里去。

我和父亲的谈话,七拐八绕,最后总要回到做田种地这个事上来。我很疑心,父亲把我当成了他的接班人。老年人有时就是这样弄错一些事情,我已不在乡下,教我这些有什么用呢?再说,现在田地都没有了,我就是回到乡下,又有什么用呢?

父亲说知道你不做田,也只是这样说说。父亲到了这个年纪,肯定有伤感、怀旧、爱回忆。我渐渐理解父亲了,中年的我不也慢慢染上了怀旧和乡愁了吗?我老是想起小时候的情形,常在过去的时光里耽误良久。

小时候的天气和现在就是不一样,那时的夏天热也热,可没有现在这么坏热。那时没有空调,连电扇也没有,但人能撑得过来。现在如果没有空调你试试,恐怕就熬不过来。那时的冬天却比现在冷得多。冬天就是冬天的样子,四季分明,一点不模糊。冬天的冰呀雪呀,屋檐上挂着长长的冰凌。不要等到立冬,还在深秋天里,霜就下得很重,已经寒凝大地,万木萧瑟了。

一过了中秋,老亚道就急了,整个生产队里的人也只有他最急。他成天叫着喊着,生怕别人耍滑偷懒。

二流子是大明的外号,老亚道嚷得最多的就是他。大明是会偷懒,懒得弯过来了,这在村上是出了名的。大明子的父母死的早,他有个哥哥,哥哥成了家,在十五六岁上他就一个人单过了。大明子就像是早经了霜冻的苗木,寒颤颤的,但却老扎扎的。

大明子和我的关系还是比较好的。他比我大十岁,可他一点不倚老卖老,把我当成了小老弟。当然,我也得“孝敬”他一点东西,隔三差五从我爹那里偷几根香烟给他。他给我的东西比起几支香烟来可要贵重得多。他会逮鸟,还会钓鱼摸虾。到了秋天,他手上经常有好的蛐蛐儿,斗起架来,那才叫厉害。也不知他怎样弄来的,他就有这个本事。

老亚道叫嚷大明子,其实也不是真骂。大明子不怕他,你嚷你的,我做我的。大明子背地里说老亚道是会叫的狗不咬人。

“你个狗日的,滑得跟泥鳅似的,那点活做完没有?”

“没有呢,我一个人哪做得完?”

“你一定是偷懒玩去了,就那点鸡巴活,你当是女人绣花呀。”

“队长,你可冤枉死人了,我可没有偷懒,一分钟都没有。”

“你偷没偷懒你自己知道,都像你这样,队里的活就没法干了。”老亚道没办法,还得给大明子增派人手。

老亚道的嗓门大,走到哪都嚷嚷、都训斥,好像没有哪个让他看了顺心的。“他吃了炮仗了,狗一样疯咬。”女人们骂他。可他不嚷嚷能行吗?田地里的活又不会自动跑掉。

人们有意见归有意见,可心里明白,当队长的不嚷嚷真不行,所以也不怪老亚道了。懒是人的天性,谁愿意忙呢?无须扬鞭自奋蹄,这是牛而不是人。人可没有牛那么听话。人们听他嚷嚷惯了,也不当真。心想,你愿意骂就骂几声吧,嘴长在你身上,谁也管不了,反正又骂不坏人。到了真要出力的农忙时候,谁也不敢偷懒。大明子也不敢,他知道这可不是闹儿戏。田里的稻子收不上来,过冬的麦子种不下去,那还得了,那还不得喝西北风去呀。

夏天的“双抢”,就跟打仗一样,劳动强度和辛苦我当然是有印象的。可秋收秋种也并不比夏天的双抢轻松多少,唯一不同的是天气凉快了,人要舒服些。

日子过得快,似乎刚刚才熬过夏天,夏收夏种积下的疲劳还没离身,人们都还在悠悠晃晃地享受秋天的一段美好。谁也没有紧起来,以为一切照常耽误不了季节。可是老天来和人开玩笑了。秋天,雨水多起来。开始下的时候,谁也没在意,老亚道也不慌张。可是下着下着,那雨没有停息的样子,老亚道便第一个慌张起来了。

“老天,你就行行好,不能再下啦,这已经要命了。”老亚道求老天爷。

“天能听你的?”别人笑他。

央求没用,他就骂上了:“他妈的这是什么熊天嘛,下一点就行了,还下得没完没了……再下下去稻子要发芽了。”

“就是不下,恐怕都保不住。”

“妈的个巴子,到手的粮食,打水漂了。”

碰上这样的时候,老亚道的火气特别大,谁也不敢招惹他,要是偷懒耍滑磨洋工被他撞见了,不管是谁,就是亲王老子,也被他骂个狗血淋头。

在我的印象中,老天总是不那么配合,每年总要惹出一些是非来。

有一年,入了秋后,天气一路晴好。可是过了中秋,天气说变就变,等到要开镰了,天天都是阴雨。要是遇上这样的秋雨,懒洋洋地蹲在那里十天半月赖着不走,那可就急老人了。稻子收不上来,麦子种不下去,眼看着要立冬了。老亚道急得嘴上起泡。大明子明白着呢,他躲着绕着老亚道,就是碰上了,也表现得很勤快,他才不当出头的椽子呢。

也不止老亚道一个人着急上火,碰上这样的鬼天,哪个不上火呢?父亲每天都把耳朵贴在收音机听天气预报,别人也一样,盼着雨停,盼着出太阳。要说不着急的,只有我们这些小孩子,就是天塌下来也不关我们的事。

“开镰吧,”老亚道和我父亲商量,“能收多少算多少,不能再等了。”

父亲看看天,半天没做声。“我跟你说话呢,你放个屁嘛,”老亚道不耐烦,他好像一定要征得我父亲的意见才好做决定。

“你是队长,你说了算。”父亲知道,这样的天割下来的稻子,注定是要霉烂掉的。可是不能再等了,必须做出决断。

开镰了,人们叫苦连天。雨正下着,不能割,雨一停就抢上几镰。人和天在做游戏,你下我停,你停我割。割下来的稻子必须脱粒。浸了雨水的稻穗真不好脱粒。一天干一点,一天只能干一点,把好不容易脱了粒的稻谷分到各家做口粮,由各家摊开来晾。分到各家的稻子,再不敢耽误,一遍又一遍翻着。尽管这样,还是霉烂掉两成。

上交的公粮就成了问题,稻子的品质不好,卖不出好价钱。好在不是我们一个生产队,全遭了秋雨,上面责怪,也责怪不到哪里去。

天气时晴时阴时晴,像病恹恹的痨病鬼,老是没有起色。

收起来的稻子就这样了,稻草烂在那里,再没地方晾。冬天的柴火肯定成了问题。不过这些问题现在还来不及想,当务之急是要把麦子种下去。

可怎么种呢,稻田水叽叽的没法犁。犁好了也没法种。

只能等,等太阳出来,等风把泥土稍微吹干一些。

“这可怎么办呢!”老亚道看看日历,又数数指头,眼看就到霜降了,还是没有办法可想。

一天接一天过去了,太阳偶尔露一下脸,可地晾不干。稀泥巴地是种不了麦子的。泥粘在锄头上,再有力气的人,也挥不动几下就累得趴下。再说人也下不了田,脚还往泥里陷,根本没法种。

种麦要好天,最好是晴得旺旺的,泥巴不干不湿,锄头脑在泥块轻轻一磕就碎,或像快刀切瓜,“咔嚓”脆响。这样种下去的麦子才发旺,种下去的是一片阳光。谁都知道这样的烂污天种麦不行,麦种要么落不进泥里,要么被泥捂死,不透气,发不了芽。不能种也得种,总不能眼睁睁地放弃吧。人人心里都知道,你糊它,它也糊你。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不糊又能怎么办?明知不行,还得为之。

种麦的那段日子妇女们最苦了,她们是队里种麦子的主力军。一天下来,她们累得像是散了架,腰酸背疼,胳膊肘儿抬不起来。做这样的活,简直像在受上帝的惩罚。

老亚道也不是心如铁石的人,几天下来,他也看不过去了。他知道这活有多重,于是心里盘算着还能有几天可等。他得让她们歇一会儿。“等等,好吧,那就再等等。这狗日的天,看你能糟到哪一天。”

开始的几天他心里还不发慌,可是要一连耽误下来几天,还不见天气转好,再好的心性也沉不住气了。“不能歇了,不能再等了,狗日的天,成心跟老子过不去呢。”他骂着吼着,就像犁地的人,扬着鞭子,在后面催促着牛快跑。他说稻子已经减产厉害,要是麦子再种不下去,明年开春全队人都得出门去要饭。

“队长,这泥粘得,粘在锄头甩不开,这样种下去,麦子也不发旺,还是再等两天再说吧。”妇女们跟老亚道提抗议。

“等,等,你们就知道等,可今天都什么节气了,你们不知道呀。你们这些臭娘们,都不准偷懒了,地就是再粘,也得在立冬前给我把麦子种下去。”

人人都在拼命,山地总算种完了,最难啃的骨头是水稻田。

一年中总有一段日子,大人们从早到晚,从晚到黑,直到黑得看不见人了,连几尺以外的土块都看不清了,老亚道才下令收工。

就是这样赶着,就是这样拼命,还是耽误季节。眼看要立冬了,一早一晚已经寒冷彻骨,霜已经像小雪一样厚了,可麦种还没有全部入地。麦种不入地这哪里行呢?日历上“立冬”两字就像一条红线画在那里,所有的工作必须到那个时候结束。哪个还敢偷懒呀,都在拼命,像百米冲剌。每个人心里都有这样的信念:就是不睡觉,也得把麦子种下去。

天气糟成这样,活计抢成这样,毛糙不工细就不用说了。可有什么办法呢?等到明年开春,麦苗出得好坏明摆在那里。这里最重要的原因是种子入土的时间,早一天就是不一样,冬天前后更不一样,哪怕相差一天,成色就会锐减,甚至颗粒无收。

我那时太小,农事自然是不怎么懂得的。老一辈人对于节气的认识与屈服,我一点也不理解。我感觉不出“立冬”这条红线有多重要。觉不出今天和明天到底有何区别。怎么就不能向后推迟一天了,非要把人赶到田里去,连中饭都不准回家吃,天黑了也不让回来。甚至派人拉上电灯,苦熬到半夜才收工。从队长到社员,包括我们这些小孩子,紧张得就跟打仗一样。我们有几分兴奋,又有几分哀愁,兴奋的是没有人管,哀愁的是饿了也没有人做饭吃。几时把麦子种完了,才能松下来歇一口气。不要说小时候,直到现在,我已经是过了不惑之年的人,对节气的这种神奇和奥妙也不能说完全懂得。我在想,这里面究竟蕴含了怎样的神奇和力量呢?难道每粒种子里都住着一个神明?

生产队的活重要,可自家的活也不能耽误。自家的活没有整块时间来忙,只能起早贪黑带着做。一入秋,一些蔬菜得赶紧播种。萝卜、菠菜、大蒜、芹菜、莴笋,这些都是些家常菜,虽然不金贵,但要是误了季候,也长不好。地里无菜,到时吃什么呢?

我那时可真是愚笨,看大人忙农事,常常说些不合时令的话。大人们说,你小子现在还不懂得呢,再长大些就全明白了。可我明白了吗?似乎还是一头雾水,厘掴不清。

 

生产队早就解散了,田地早就分到了各户。老亚道死掉已经有不少年了。老亚道是分田到户的第三个年头死掉的。看到分田到户之后,粮食产量高了,人也没有从前苦了,他放心了。他一放心就咽气了。

在分田到户之初,不光老亚道,村上的很多老人都担心,担心走了回头路,担心回到解放前。事实证明,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田地分到各家各户后,土地主人翁的意识得到强化,蕴藏着劳动的积极性被发掘出来。虽然农忙时节也苦也忙,可再没有大集体时的起早贪黑。就是老天爷好像也不像从前那样专和人过不去了,稻子该收时全收了,一颗也不会撒在田里,颗粒归仓。麦子该种时,全都种下了,没有哪一家拖到“立冬”。父亲说,就这几亩田,哪有什么好忙的,每家都弄得停停当当。父亲也感慨,同样的土地,同样的人,在大集体时,为什么一年忙到头,人苦死了,活做不退,粮食产量还不如现在高。

这些都是从前的事情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那样清晰。它们像一样东西落在我的身上,掸也掸不掉。它们像小鸟,有时会飞掉,但不会跑远,最后还会歇在我身上。

这几年父亲一直过得很安逸,他是特别知足的一个人。他这一辈子没有多大的理想和抱负,还在大集体时,他舍不得歇息一天,一心只想多挣几个工分,多称一点口粮,好把我们几个养大成人。自分田到户后,他与土地打交道积累下的经验有了用处,一心想把它们种好。人勤地不懒,收获和耕耘总是成正比的。我感觉,父亲的精神一年比一年好,好几回想让他到城里来住一阵都不成,他丢不下那几亩地。我想这样也好,老年人只要有事做就不会出大问题。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乡下人会一直过下去。乡下人要是不守着田地那还能叫乡下人吗?可是千年不变的定律似乎在一夜之间改变了。我的老家田地已被征收了,我的乡亲已经不再做田种地了。原本不多的土地被莫名其妙地开发了,还有那些山,也做了旅游资源,再不准乡下人进山去砍柴。尚未开发的土地,也闲置在那里,长着没人高的野蒿,常有野鸡野兔出没其间。宁可荒着,也不准人种,听说这样做是为了日后能够合理合法地流转。明明是好地,为什么非要糟蹋成荒地呢?听说这就是政策,必须这样。

秋天来了,凉爽舒适的日子也该到了。秋来了,也意味着一年的光景下来大半了。回想我这半生,好像一直是愚笨的,总在说些不合时令的话。我总觉得现在这样浪费土地是一种犯罪,是对后人的不负责任。可我的话有谁听呢?看来我也是一颗愚笨的种子,没有播种在适合我的生长的节气。

马上都要到“处暑”,处暑之后是白露、秋分、寒露、霜降,一路小跑下去就是冬天了。是的,只要再下一两场秋雨,日子就好过了。秋天的序幕正被拉开。

我越来越怀念乡下的生活,可惜在我的老家已无地可种。我有一种无家可归的的感觉。要是有田有地多好呀,我真想回到乡下去种几亩田,像古人那样晴耕雨读、耕读传家。我在想象一派田园牧歌式的风光。

文章评论

翘楚

赶上了沙发[em]e100[/em]

雨雪草堂

秋天是四季中最美的,因为它的丰富,也为了它的绚烂,更是绚烂之后的平淡,更是一种萧瑟意味,而这萧瑟中却蕴含着生命的坚强,所以欧阳永叔说,秋,刑官也,但秋也是一种情怀,或许枯荷听雨的境界不是映日荷花所能理解。

梅花雪

秋来,引出这么长一篇文章。看来真是胸中有丘壑,下笔如有神了。

独石

零零碎碎的时间,看了三次才读完。看似天马行空,实则有条不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