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蛋

偶翻《宋元笔记》，看到“病洁”一则，有点意思，不妨摘录下来：

毗陵倪元镇有洁病，一日，眷歌姬赵买儿，留宿别业中。必疑其不洁，俾之浴。既登榻，以手自顶至踵，且扪且嗅。扪自阴，有秽气，复俾浴。凡再三，东方既白，不复作巫山之梦，徒赠以金。赵或自谈，必至绝倒。

倪元镇是元代山水大家，也叫倪元林，有时还叫倪瓒什么的。瓒是他的名，元镇是他的字。古人除了名外，还有字，有的有了名有了字，还取号。后来以号名世的人也不少，像苏东坡就是一个。这样一来，很容易把人弄糊涂。弄不清到底是几个人了，还以为是几个。不过一个人除了名之外，有字有号也是好的。再是一个老粗，如此这般一弄，也雅了几分。在古代，一个有名头的文士，或者一个闻达之人，要是没弄几个字和号，总觉得不中。一个人，姓是不可以更改的，那是父性，是传承，是血脉，是香火。名一般是父母所起，也不能随意改变，至于字和号，大都是后来自己弄的。既是自己所弄，就可以随便了，只要觉得有意义，多弄几个也无妨。现代人没了这个方便，名是生下来就起定的，而且一直到用到死，中间想改，现在大不易。社会越发展，科技越进步，对人的要求也越来越高。古人一般是生于斯长于斯，一辈子不挪窝的，能够出去闯荡的人毕竟在少数。今天的人就不一样了，都面临着流动，在一个窝里赖着不挪动的很少很少。为了对人口有效管理，为了社会公平公正和法治，人的名字是不能随意改变的。一个人相对应的只有一个名、一个人只有一个身份证号。天下的人，姓名可以重复，可以一样，而身份证号则各不相同，一人一号，决不重样。这样一来，就便于计算机的网络管理。

元镇不是活在现在，活在现在可不准他弄这么多名。他乃元朝名士，书画名家。名士爱风雅，像喝喝花酒，唱唱小调，再有几个红颜知什么的，都是名士生活的内容。按现在话讲，就是弄几个情人，也是常情。在元镇生活的那个年代，一个风流男士，一个成功男人，除了妻妾，出去逛逛窑子，也无需惊怪，此乃风流才子们的轶闻趣事。原本很平常的事，在别人那里不存问题，可在元镇这里却有了故事，问题就出在元镇有洁癖。

一个人有洁癖是很痛苦的，老是怀疑，老是觉得不干净，成天洗呀刷呀弄呀的，不光自己，和他一块生活的也被弄得不胜其烦，一点点生气，全被这样折腾光了。

拿男女之事来说，这本是人之本性，大概也像猫狗差不多。花儿受粉、鱼儿交尾，本来不值得记述。可元镇有洁病，老是疑人家女人那个地方不干净，老让人家去洗浴，几次三番的，结果“东方既白”了，还“不复作巫山之梦”，最后只得“徒赠以金”了事。一个人洁癖到了这个地步，世上实在少有。男女作鱼水之欢，哪有这样的呢？不讲干柴烈火，便是情场老手，也会直奔主题，哪有在外围绕圈，久不攻城的呢？让人觉得好笑应该就好笑在这个上了。

还有最后“赵或自谈，必至绝倒”这八个字，嚼嚼也颇有一些意思。“自谈”，说明是那个叫赵买儿的自己所说。她为何要向人讲起床帷之事呢？想必是事后有人问她：那个客人情况怎样，是不是痛快。这样的事本来也没有人问，但毕竟这个嫖客不是一般人，他是鼎鼎大名的元镇，是当朝名士，肯定要引人注意。赵买儿可能还只是一个嫩雏，没有多少经验。她不会掩饰，又不会转弯抹角，只是实话实说：快活个屁，那个呆货，什么也不会弄，一个晚上，光让我搓澡了。

隔着几百年的时光回头去看，这个元镇还是很可爱的，试想，天底下哪有像他这样的嫖客呢？找了女人，光烧钱，不办事，岂不是……大概除了这个元镇，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