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来自2020年的家书
个人音画日记
一封来自2020年的家书 吾儿： 见信好！ 纽约的阳光一定很灿烂吧，北京的空气也还不错，天蓝蓝的，跟几年前简直没法比，还记得有一年你回家过年，一回来就咳嗽，有天晚上还进了医院，我和你妈回来的路上，因为忘带身份证，胡同口的片警以为我们是来北京上访的，被盘问了好久。 现在要是再有人怀疑我们，直接按一下就好了，因为身份证可以用指纹识别了。当然上访的少了不少，几次路过庆丰包子铺，都没见到。听说，自从法院不归地方管了，愿意去法院的人多了。 上次你提到的《纸牌屋前传》确实挺好看的，那位Mr.Feng的真实身份居然被点出来了，美国佬可真有两下子。如果他们再出前前传，我来帮他们写剧本，不知道比美国人编的要好看多少倍。 我和你妈打算过段时间搬到云南去，那里空气好，没事还能在滇池边喂喂海鸥。房产登记真要全国联网了，到时候一查就能查到谁有多少房子，索性我把那些房子都卖了，就留下北京、云南的两处就好。云南适合养老，在那看病，回北京也可以报销，只是可能没法再享受高干病房了。 卖房子余下来的钱，我打算都拿去做善事。我这么做纯粹是求个心安，也希望能帮助到那些被时代遗忘的人。 我资助的好些个孩子今年就快考大学了，有个四川的孩子父母在上海打工，他也一直在那念书。他来信说，可以不用回老家参加高考了。新政策是，只要在上海工作满多少年，子女就可以在当地参加中考和高考。但也有人说这个政策在倒退，因为毕竟跟真正的上海人在各方面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他说日后不打算留在上海，大城市压力太大了。你相信吗？上海现在的房价比纽约还贵。幸好政府一直还在控制特大城市的人口，不然还得了。只要不是特大城市，现在去哪落户都挺方便，而且城市圈越建越大，现在从江苏南通到上海也只要一个钟头。 但更多的孩子还是留守在老家，留守在农村，记得几年前，各地都出了改革政策，说要建立一个关爱留守儿童、妇女和老人的制度，但至今也没看到有什么具体的做法，而且很多东西不是钱可以解决的。 农民工还是喜欢到大城市营生，前些年，各地鼓励农民流转土地，但真正从土地流转中尝到甜头的并不多见。 我最近在想，能不能对当年那些因为我而被劳教的人暗地里一点帮助，但又怕这事被媒体捅出来，这事你帮我出出主意，看什么办法比较妥当。现在新媒体太发达了，党报党刊也统统搞这个，真是可怕，媒体还是有人管好，不然就乱套了。 你爸现在比以前轻松多了。以前连办个营业执照这么芝麻大的小事都有人找我帮忙，现在，这些手续简便多了，好多年轻人创业都直接去自贸区，做NGO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多，政府好多职能都被这些NGO接管了，但我还是担心，没有政府真能成？ 你在纽约过得还好吗？今年纽约的暴风雪也太大了吧。白宫这回又被美国媒体给骂惨了，说应该向我们中国学习。中国这方面的确做得不错，有个市长前段时间因为当地雪灾救援不力还引咎辞职了，在过去这是非常罕见的，但地震预报还是老样子。 听说最近曼哈顿的房价跌得厉害，是不是因为中国人抛楼引发的？你要是看势头不对，也转手算了。现在国内风声紧，试点完新任官员财产公开，又在查官员拿外国绿卡、护照的事，还说过两年公务人员要全部公开。为了保险起见，要是转手了就转到你爱人名下，反正她是外国人。 上次提到你想领养小孩的事，我和你妈虽然心里不同意，但还是尊重你们的意见。国内虽然鼓励生二胎，但几年过去了，真正愿意生的人也少得可怜。也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们家一样，打小就能送你去国外念书，公平教育的门槛降低了，但优质教育的门槛并不低。 我每次在街上看到那些流浪的小孩，作为曾经体制中的一员，常常感到自责，但也很无奈。很多地方的土地红利吃完了，甚至负债累累，哪里还有钱去搞这些社会保障。现在回头看，当年的好多改革都没能落到实处，也难怪外界说我们的改革有点雷声大雨点小。 但变化不是没有。美国人最近又在拿中国的食品安全说事，但这不是真实的，上次有个很大的粮油厂，检测的时候有一个项目不达标，就被关停了三个月。地方领导的特供也取消了，你那个当市长的陈阿姨去菜市场买菜，结果也没人围着她，因为她天天去。 她原先只是个县长，这几年各个地方一窝蜂搞扩权强县，县就独立出去变成了市，她就当了市长，当时跟市里闹得不可开交，因为市里要撤县设区。管得摊子大了，压力也很大，而且权力跟我们当年也没法比，我常说她没出息，决定任免谁都得拿到班子会上讨论个半天。她说，没办法，她不这么干，就得下台。 她这个级别的干部，虽说不是通过选举产生，但舆论压力如果太大，上头也顶不住。因为如果有人想保她，自己也会被拖下水。之前那个高官的经历就是前车之鉴。 下次回国，别再给我们买那些名牌包了，现在背这些都觉得掉价。这几年，官场的风气的确变化很大，以前像你王叔叔那个级别的官员，在饭桌上不戴个百达翡丽都觉得抬不起头，现在大家都低调得很，有好几家奢侈品公司已经决定撤掉中国三分之二的门店，还有的打算退出中国。 我知道你喜欢开法拉利，喜欢游艇，就算在美国，也最好能低调一些。现在美国开始对中国的好几个大城市试行免签，去美国的人越来越多，没准哪天你就被哪个中国人给撞上了，上传到Facebook上。 在美国生活虽然好，但这年头，整个地球都不太平，到哪都有恐怖暴力袭击。从内心来讲，我和你妈还是希望你能回来，你父亲我虽说风光不再，但也落得个清净。要是回来的话，你做什么都行，我们都全力支持你。 可以考虑继续做你的老本行。现在中国很重视知识产权的保护，好几个地方都试点了知识产权专门法院，你这样的人才在中国肯定很吃香。你要是想帮助老百姓维权，也不是不可以，像云南最近几年就一直鼓励律师参与到涉法涉讼信访案件的化解。 但最好不要当官，你看现在当官多遭罪。还记得以前我老想着你哥能进体制内，日后好接我的班，他非要去什么私募基金，为此我还跟他吵过一架，打了他一巴掌。现在看来，他的选择是对的。这两年，官员下海的又多了起来。这几年，各个地方搞金融改革试验区，他的公司也挣了不少。 再过两年，北京就要举办冬奥会了。记得2008年北京奥运的时候，有外国媒体将那些受过高等教育、富有爱国心的中国年轻人封为“鸟巢一代”，那会儿你跟他们一样，身上充满朝气，有理想，对社会充满关爱，一心想着报效祖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你后来还是选择了美国。 尽管在这个体制里浸淫多时，对很多东西见怪不怪，但是有时候当我看到人民的生活在一点点的改善，又燃起了我对这个国家的希望，真的希望你能回来，哪怕到冬奥会的时候回来先看看，然后再做决定。已经好多年没见了，我们很想念你。到时候，别忘了戴口罩，空气虽说好转了不少，但还是不能跟纽约比。 PS：家里网络不好，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可能会比预定时间晚一点，你懂的。 父 2020年3月6日 摘自《南方周末》 编辑制作：小桥流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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