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柔如水

樵夫散文

     

      每天晚餐后，母亲总是急着催促我与妻子快点出去锻炼身体。其实，母亲不催促，我们也会出去

散散步的，这是母亲表达她关心我们的一种方式，也是老人家能做到的为数不多的几种情感表达方式

之一。今天母亲没有在固定的时间催促，而是颤巍巍的摸索走到到我们家小院子里，自个端端的坐在

她那个固定的靠椅上。老人家招呼我也过来陪她坐坐。我有些诧异，走到老人家身边，大声的对她

说，我们要出去了。老人沉默了一会，突然文不对题的问我：你们买的是卧铺票吧？哦！怎么会问

起这个？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答这个很久以来不愿提及的话题。

      三天前，住在省城的大姐打来问候电话，娘俩在线拉家常时大姐给母亲透露了我与妻子要离开她

到申城去的事，老人家一直在惦记着。尽管母亲嘴上没说，其实心里明白的很，看来是母亲有什么话

要对我们说。于是我搬来凳子，放在母亲的对面，拉着老人的手让她摸摸凳子，我再轻轻的坐下来。
     
    自父亲过世后，我们姊妹五人一直践行着对父亲的承若：轮流照看母亲，并不断用美丽的谎言编织

着父亲还活着的故事。这一轮我照顾母亲已十个月了，计划下个月到申城去帮儿子带小孩，原本行前

再告诉母亲的，就是怕老人家惦记此事，怕老人家会为此事而影响睡眠，继而引起心脏、血压的变

化。看来得向老人家实话实说了。我提高了嗓音，告诉母亲，是的，我们已经预定了去上海的火车

票，是二十天以后的。母亲摸索着拉住我的手，对我说，是该去的，都是我耽误了你们带孙子，你们

两口子照顾我快一年了，我谢谢你们。我大声回应母亲：您咋还跟我们讲客气，我们这都是应该的，

必须的。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应该尽这个孝道。 
      
    母亲是上世纪二十年代中期生人，没有读过书，基本上是文盲。如今已届九十高龄，身体状况很不

好。所有老年人常见的疾病她几乎都有，且眼睛耳朵尽乎失聪失明，生活基本不能自理，但思维绝对

条理清晰，极其明白。母亲让我坐下来，拉着我的手，喃喃的说：该去的，我懂。为了我，你们没时

间去带孙女，你们去，我不会拖累你们的，再说，家里还有你大哥和小妹，我会过得很好的。到了

上海去看看你舅舅，也不知他们身体还好不好？我附在母亲的耳边说：我知道，这个事您就不用操

心，我都有安排的。其实，舅舅舅妈去年先后都离世了，我们也瞒着老人家。母亲继续说：知道你会

安排，只是这心里总是放不下。那年，你外婆走，你们都下了乡，你爸爸工作忙，让我一个人到上海

奔丧，家里穷，你爸爸又抠，给我35元钱。我知道老人家新一轮忆苦思甜又开始了，我索性不搭话，

点燃一支烟，静静地聆听母亲诉说......
     
 “到上海的火车票是你爸爸在单位打的免票，在上海，除去来回的开销，买点礼品，我只剩5元给你外

 婆送终。你舅舅一家人都不接收那5元钱，我没办法，把5元钱放在祭祀外婆的供桌上，一阵风刮来，

把那5元钱吹落在地上，我捡起来，跪在你外婆的灵前哭得死去活来，儿子，那时真是穷啊！”母亲说

到这，早已泪流满面。我赶紧站起来给母亲擦泪。“妈，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不是都好了吗，您还

提它做啥子？这几年，我每次到舅舅家，都给他老人家带了钱的。舅舅家如今的日子也过得不错，您

就别难过了。我晓得，我晓得。母亲停止了抽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继续呢喃着：这些日子，我

老是做梦，都是过去的事。我嫁给你爸爸后，他说的一句话我到现在都忘不了，你爸爸说，家里没有

田，又没有手艺，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哟。后来你爸爸到汉口的轮船上做跑堂的杂工，开始只管饭，不

开工资，一年后每月给一块大洋，三个月才能回家休息两天。我与你奶奶在乡下种租田，年年到春上

就青黄不接，东家借，西家讨，青菜半年粮。日本人投降的前一年春上，家里又断了顿，你奶奶天天

以泪洗面。那时日本人在西街的一座粮食仓库要人整理大米，保长看我们家穷，就叫我去，工作就是

把大米中有壳的谷子择出来，择三升壳给一升米。你奶奶给我做了个围裙，前面缝了个大口袋，我每

天能择两升壳，赚大半升米，离开仓库的时候，我又往围裙的口袋里偷偷地塞几把米。那个春荒就是

这样度过来的。母亲对往事的回忆，竟是如此的清楚明了，七十年前的那些旧事，老人家叙述起来，

就如同发生在昨天。月亮升起来了，柔柔的月光，穿过爬满葡萄的屋架，星星点点的撒在母亲身上，

就像给老人披了件碎花衬衣，那双早已失去光泽的双眼，在皎洁支离的月光下显得愈加朦胧。感觉有

点凉意了，我起身拿了条毛巾被搭在母亲腿上。老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着她的思路：粮食

过渡那几年（指三年自然灾害），受了多少罪呀！一家八口人，指望你爸爸一个人的工资，我做点临

时工，开荒种地, 喂猪养羊。母亲诉说起这段故事，把我的思路也带回许多年前—

       我们家是个典型的建国初期的中国式家庭，一家三代八口人，全靠父亲一人工作，母亲是家庭妇

女，不识字。平时做点零工，只要有活，母亲什么苦、脏、累的工作都拼命去干：从火车上卸煤，拉

人力车，清理废纸品，刮猪皮，扛码头，修堤防等等。没有活干的日子，母亲就开荒种地，在家的附

近种菜，在离家很远的地方种麦子，黄豆，高粱，芝麻。那时候我心里对母亲充满了怨气：别人家的

孩子放学，放假后都可以自由自在的玩耍，唯独我们家总是有许多事要我去做。因为母亲种的地离家

有两公里远，每次母亲让我到那里去，我都烦的要命，心里烦，就容易走神。以致有一次我在从庄稼

地里帮母亲拿东西回家的路上，把一列行驶的火车给逼停了，火车司机下来将我拽到驾驶楼里，硬要

把我带走。我躺在地上打滚撒泼，嚎啕大哭，后来是比我长三岁的大哥跑来求司机叔叔放过我，才算

完事。母亲如泣般的诉说像月光一样，柔柔的撒在我的心底，静静的划出一串涟漪，缓缓地向全身蔓

延，我的眼中，不知啥时候竟也噙满了泪水。唉，那如烟的往事......母亲过去穷是穷怕了，老人时时

在提醒我们，住家过日子，勤俭节约是持家的根本。而且，老人一辈子都在践行着这个根本。剩菜剩

饭，从舍不得掉到；用水用电，从不忘随手关灯，拧紧水管；甚至冬天洗完脚的水，也留着冲厕所。

尽管老人的身体状况那么差，尽管有些事在我们看来是不卫生，不科学的。

       母亲还在继续呢喃着：六八年，你们姐弟三个同时下乡，箱子，铺盖，你爸爸在家忙乎了几个晚

上。给你们一人准备了一套行李，人一走，家里就像空了。你们下放后的一段日子，我看着你养的

信鸽，天天在笼子里咕咕叫，鸽子是饿了哇，我的心都是痛的，等你爸爸回来，我让他把鸽子都放生

了。隔壁的孙妈妈问我，为啥不把鸽子杀了煨汤喝，我吃得进去吗？看到它们我就想哭一场，三个孩

子，怎么就一下都走了呢，孩子们走了，让鸽子也走吧，走吧，都走吧！我心里酸酸的。我也深深

地知道母亲此时此刻的心境。岁月的轮回，总也走不出离别的愁苦，妈，儿子对不起您了！

     这些诉说了无数次的故事，每每母亲说起，我还是忍不住泪眼朦胧。妈，说点高兴的事吧，老是

忆苦，怪累人的。我起身去给母亲冲了一杯豆奶，话说多了，会消耗老人体力的。妈，您喝杯豆奶，

好，好，我说高兴的事。“走之前，你再帮我洗个澡，剪剪指甲。母亲很要强，能动的时候，这样的事

总是自己打理，不是万不得已，不会麻烦我们。老人家还挺封建，我帮她洗澡时，母亲每次都穿着内

衣，洗完后再把淋湿的内衣换掉。我遵从老人的意思，从不勉强老人做她不愿意的事。洗澡不是个问

题，明天就帮你洗。只要你愿意，我天天帮你都可以。母亲笑了起来，哪个要你天天帮我洗哟。

       月亮升到了头顶，一缕淡淡的月光直泄在母亲的脸上，老人九十了，脸上并没有多少皱纹，如水

般柔柔的月光，把母亲的脸，点缀得愈加和蔼慈祥。看着母亲平静安宁的身影，遥望着那轮圆圆明

月，一首久远的儿时的歌，在我心底缓缓的吟唱起来：“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

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

那时候......”



                                                                二零一四年七月十五日初稿，八月二十日定稿


补记：八月二十三日， 我和妻子来到了申城，把母亲留在了千里之外的老家。尽管大哥与小妹都反复

告诉我，母亲会一如既往的生活得很幸福，他们的能力与孝心绝不比我差，住在外地的大姐与大妹妹

也不断电话告知，一切都不会改变的，牛奶与面包都会有的。是的，我也完全相信我家姊妹们的能力

与孝心，只是，心中的那份牵挂，总是时时萦绕着。毕竟，许多年来，第一次不能与母亲共度中秋

佳节，不能聆听母亲常念叨的那句话：儿子，你头上又多了几根白发。
      
       赡养老人，照顾孙辈，是我们这代人肩上的责任，更是我们这代人无法回避的课题。什么时候我

们才能不再面临这样的两难选择？什么时候我们的社会才能承担起这样的责任？真的希望我们的下一

代不会再去为各种选择犯愁而快乐的活着。
 
 


 谨以此文：为母亲的快乐和健康祝福！母亲！中秋节快乐！

                   
                                                
                                                                          二零一四年八月二十八日
                                                                                                       



 图片
 
                                                                                       拍 摄于一四年夏/樵夫









文章评论

南拳

老师的散文好美[em]e179[/em] [em]e160[/em] [em]e183[/em]

毳毳

[ft=#e36c09,,楷体][/ft]踏莎行——秋景 一笛清音，半觞浓酒。 轻寒薄暮黄昏後。 金风乐伴诉旻天，尽由皓月描纤柳。 蔓草阑干，落英白首。 伊人怕对黄花瘦。 青原待许众芳妍，银辉洗遍今宵秀。

毳毳

[ft=rgb(227, 108, 9),,楷体,楷体_GB2312]踏莎行——秋感 数朵黄花，三棵岸柳。 清波客醉频回首。 堤边飞石破虫声，湖光又使秋容瘦。 不住流年，难迟豆蔻。 满园如故人无旧。 水山共我几重心，夕阳红透杯中酒。

毳毳

踏莎行——思情 绿柳才疏，红枫未老。 潇潇抛落知多少。 寒侵月色泄青屏，洗黄翠意秋歌早。 淡梦依稀，清琴缥缈。 思乡一曲迷芳草。 飞鸿南国已催征，回迟多在家山绕。

毳毳

[ft=#e36c09,,楷体][/ft]踏莎行——寻梦 风动珠帘，光柔阶地。 漫游玉殿流云里。 晨鸡鸣断月瑶琴，粉莲心事无萦系。 一瞬离情，千般失意。 天宫仙客留心底。 惊回尘世或同来？凝寻梦影猜谁是。

毳毳

[ft=#e36c09,,楷体][/ft]踏莎行——守候 寂寞良宵， 依稀翠袖。 思谁夜半花前候。 常宜雾眼慕风流， 时光还送痴人守。 意似空杯， 泪如盈豆。 一觞难展多情皱。 月明虚掩弄纶巾， 清风冷却沾襟手。

香雪幽兰

母爱大于天，感恩母亲。。。。。。。

南拳

母爱是人间最伟大的，最无私的爱，祝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em]e177[/em] [em]e163[/em] [em]e183[/em]

南拳

【品】高味浓笔墨精， 【读】文品诗修心性。 【新】枝吐绿夏日美， 【作】画吟曲样样行。 【欣】幸与你成知音， 【赏】心悦目细细品。 【精】美文采赋丹青， 【彩】色人生前程锦。

玉簪花

　今夜风好轻 　　你是风儿我是沙 　　一个浪漫而缥缈的梦 　　虽已无法追随你左右 　　只愿是你永远的烙印 　　可否还记得你的承诺让我永驻你心底

雨竹

谁怜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一篇貌似平实却底缊深意的散文，真好!拜读过，问好远方的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