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看——文/雪小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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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   看 
 
文/雪小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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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看戏,是从小时候开始。

  故乡在霸州,出了个唱老生的李少春,家乡人以他为荣,他唱的《野猪林》至少无人能超越,“大雪飞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往事萦怀难排遣……”那时我外公天天唱这几句,我外婆唱苏三,一张嘴是“苏三离了洪洞县”,外婆人又美,好像她真是苏三一样。

  我最初被外婆带着去看戏,是乡下的戏台子,草席围成的,一人多高,也有灯光,极暗。但台上的人儿如此吸引我,小戏子画得美似天仙,穿着绸啊缎的,一张嘴,更是婀娜。我那时的想法是要当个戏子,画了彩妆,天天唱。

  《玉堂春》最精彩,苏三一身罪服,却艳得惊人,红与黑配,再跪在那里泪眼婆娑。在我看来,她是最美丽的人儿了,我恨那些冤枉她的人,恨不能上去打人家。

  台下有卖小吃的,油条、豆腐脑、粘豆包、花生、煮玉米……我不肯和外婆坐在那里看戏,去扒着台子看,扒久了,非常累,可因为喜欢,就总去。

  因为离得近,可以看到那戏子的眼睫毛,演《六月雪》,她真哭,妆被冲了,有黑线流下来,我也跟着哭,台上是疯子,台下是傻子。

  喜欢看戏,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后来我听磁带,滋滋拉拉的声音,我买的是些老带子,程砚秋先生三四十年代录的,那时录音质量不好,可我听起来,是前世今生之感。

  去石家庄读大学时,跑到平安剧院去看戏,有戏就要去看。有一次看到李世济,她唱《锁麟囊》,已经60岁的人了,仍然美得惊艳,一张嘴,还是那样绕梁三日。

  后来工作在廊坊,离北京近,更有机会去看戏。坐火车40分钟到北京站,北京站对面就是长安大戏院,那是中国最好的戏院,我看完后再乘火车回来,寒冬里,一个人奔跑着赶火车,回来时往往是半夜,我哼着新看的戏,边走边唱,无限的美。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看张火丁的戏《春闺梦》。

  是和朋友一起看的,火丁一出场,他就嚷,好……然后眼睛就发着贼光,好像全世界只有火丁了,他平时是个极其沉静的人,但那一刻,却非常忘形。其实我也同样被吸引,张火丁如一只蝴蝶,在台上翩翩飞着,她人冷艳,不轻易和人热络,正是我最喜欢的性格。

  去后台看她,她正在镜子前,我看着镜子中的她,俨然不是人间的女子,好像在云端,分外地薄凉。

  我和她,谁也没有说话,我看着镜子中的她,她看着镜子中的我,她或许知道我的喜欢吧?京胡响起来了,她上台,一张嘴,满场叫好。“被纠缠陡想起婚时情景……”我站在侧幕边上,惊得失了魂,这台上台下的人生,有几个识得人间的真味呢?

  也去看过野戏班子演戏。

       
陶然亭公园,每周有京剧票友在那里唱,我被朋友拉去,唱一段《大登殿》,因为有人看,我红了脸,唱走了板,旁边的人说,“别紧张,反正是玩。”

  我还是紧张,还是喜欢看戏,然后为人嚷那一声“好”。

  看戏20年了,慢慢养成淡泊性格,人说戏如人生,我说人生也似戏,一出出,总演呢。你哭也罢笑也罢,你累也罢苦也罢,总得演下去,上了台,大幕拉开了,没有退下去的可能。

  演得好呢,台下就有观众,演不好,就给自己看。

  有什么大不了呢,无非是一场戏,再回头,满城灯火已黄昏,转眼就老了,就这么快。

  我记得昨天我还在外婆怀中,月亮升起来,雾水来了,外婆背了我回家,今天外婆已经在天堂,而我茕然独立于花廊下,再回首,已过小半生。韶华中,只听到有人唱:未开言不由我珠泪滚滚。

  一梦20年,何时到康桥?

  我总以为自己是看戏的人,其实,我也是戏中人呢。其实人生何其容易又何其难,想看戏,看到最后,能戏看了,才能解人生的真味吧?而演戏呢?我想,唯有好好演下去,好也罢坏也罢,我不要掌声,我只要人生两个字——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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