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清风

   站在首都机场航站楼的大厅里，静静地等待着那架飞往家乡的航班。

       大大的落地窗外，是一片辽阔的天空。夕阳的余晖，已染红了天际。

   心头是无来由的落寞。虽然知道，有来就有去，但依然会暗自感伤。

   此时的北京，已是初秋，微凉而惬意，不似我的故乡，还有夏的余威。

   那日清晨，经过近十个小时的延误，航班终于到达了这里。疲惫不堪地走下旋梯，一缕清新的、湿润的凉风，扑面而来。北京，以它的温情，拥抱了我。不敢过于欢喜，因为知道欢喜的背面是忧伤，有多少欢喜，就会有多少忧伤。

   透过车窗，看这座城市。看绿树高楼，一闪而过。看有些阴霾的天空，看云层后的那一缕霞光，只是淡淡地看，随后默默地存在记忆的深处。

   匆匆的过客，对一座城市的认识，也只能是浮光掠影地浅淡。就如那天，去了故宫。在人山人海中，走过一重重宫门。喧嚣之中，只有永远也走不到头的疲倦，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寂寞。回首望，宫殿巍峨，雕梁画栋。台阶下，是一片空寂而庄严的浩大，可以想见皇上举行大典时的威仪。只是这威仪的背后，却是无边的孤寂。权力，是男人最好的装饰品，却难以温暖灵魂深处的寒意。可以得到顺从和阿谀，却得不到生死相依的真情。因此，才会有紫禁城外，那么多的传说吧！威仪是给别人看的，而寂寞却是属于自己的。

   去异地旅行，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每日行走在陌生的街头，没有人关心你从何处来，又到何处去。脱离了熟悉的环境，竟有了几分超脱的虚无。那些环绕在身边的烦恼，竟像是另一个空间里的记忆。旅行，真的是可以忘忧的，哪怕只是暂时。

   虚幻与现实，总会在时空里交错。就如那株挺立在暮色斜阳中的山楂树，在天涯的尽头，已落尽了繁花，却依然在痴情地等待。

   已经很久不愿意再看伤感的文字。也许是一颗心，经历了风吹日晒，已开始苍老，已开始圆滑。不会再有赤子之心的单纯和不羁。懂得迂回，懂得包裹，懂得保护自己不再疼痛。终于知道一颗心的伤痛，是自己难以、也不愿意承受的。

   知道这是一个痴情与死亡的故事，更不愿意去看。明知道最后的结局是一滴泪，又何苦去做那拭泪人？

   最终让我打开《山楂树之恋》的，应该是那两张年轻而干净的脸。一脸的阳光，有那时的青涩，有时光倒流的错觉。心念一动，不由叹服老谋子目光的毒辣。那么好吧，就让我慢慢地去看这个老故事，只是一遍遍叮嘱自己，切莫受了蛊惑，在寂寥中哀伤。我终究只是局外人，所谓戏如人生，就做个看客，便好！

   艾米的文字，其实算不上文采斐然，也称不上厚重凝练。但就是这浅白的记录，却不由将人牵到那时岁月，感受着静秋的自卑与犹疑。那种来自于环境的无形的压抑，把本应属于花季少女的欢颜，隐在了生活的重压与重重的心事中了。

   艾米讲述的是静秋的故事，她只是一个执笔者。始终认为，一个好故事，就在于魂，而不在于外在的绚烂。而故事的魂，就是老三。这个能将一件白衬衣都穿得那么好看的男子，给予了静秋生命中，最璀璨的亮色。只可惜灿若流星，老三最终燃尽了自己，成就了山楂树下的永恒。

   老三有很好的家庭背景，受过良好的教育，符合那个时代对白马王子的所有想象。他比静秋要大几岁，见多识广，有独立的见解和思想。他深爱着静秋，是把她当作自己的生命一样，珍惜着，疼惜着，包容着。他清楚自己的情感，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而静秋起先是懵懂的，也许是成长的经历和背景，静秋始终是在犹豫与猜测中徘徊。或许有人说她自私，没有老三爱她那么义无反顾，但静秋心中的重负，却是无法超越那个时代的。当她终于可以用全心来爱他的时候，他却走了，纵有万般不舍，却也只能天人永隔。静秋的幸福，也如凋零的山楂花，在刹那间，零落一地。

   每一个人，都会经历成长。怦然心动，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一年，又或许是一生。“我不能等你一年零一个月了，我也不能等你到二十五岁了，但我会等你一辈子。”老三用生命践行了誓言，而静秋的疼痛，却绵延了三十年。

   张艺谋拍摄这部影片，是一次洗净铅华的真诚。他说，岁月的沉淀，让他有一种对澄净的怀恋。这是红尘喧嚣中的一种回归吧！

   看过评论文章，批驳张艺谋的纯爱观。认为将无性就视为纯爱是一种弱智和欺骗。对此，我实在不敢苟同。看过原作，可以知道，老三是一个身心都非常健康的男子。他对静秋有本能的渴望，只是他懂得尊重她，也理解她的顾虑，从不迫她罢了。在他们同床共枕的分分秒秒间，他完全可以得到静秋，但在最后时刻，他放弃了。只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从此以后，再也无法照顾呵护她了。如果因为贪图一时之欢愉，而毁了静秋的一生，那么老三的灵魂也会在愧疚中煎熬......

   不是不想，不是不敢，不是没有遗憾，有的只是不忍。“你活着，我就活着；你死了，我就真的死了！”他渴望带着她飞，他渴望和她灵肉相融，可终究只是强忍着诀别的酸楚，与她凄然地告别。只因为他希望他的静秋，能幸福地生活下去，能拥有寻常女子所拥有的婚姻、家庭和孩子。他知道静秋已经活得太累，又怎能再让她忍受欺辱、唾弃和白眼呢？又或者，这其间还暗含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期望和托付。

  在那个视性为洪水猛兽的时代，在那个用唾沫星子就可以砸死人的年代，这是他能为静秋做的，最无私的一件事了。而静秋母亲对女儿的谆谆教导，对女儿的管教监督，又何尝不是我的母亲当年对我所说所做的？ 

  因为考虑到影片的审查制度，考虑到演员的年轻和接受程度，这一段镜头，张艺谋只是拍得点到为止。但我已看见了他的真诚。一部真诚的作品，理应得到尊重。

   据说，影片的结尾，原来的设计是，1976年，老三去世不久，文革结束了。在欢庆的人流中，只有静秋落寞地背向而行，她的心，已经感受不到春天了！而最终的结尾选择，却是静秋回到山楂树下，独自守望。一种凄美的诗意，老谋子，到底还是追求一种唯美的。

   再美的梦境终有结束的一刻，就如我坐在起飞的航班上，俯首脚下的万家灯火，在暮色中，静静地和北京告别。而宏伟的故宫，也早已隐落在无际的夜幕中了。

   而西村坪的山楂树，此刻也依然是青草坡后的那个孤独的剪影。那一树繁花的美丽，却已是记忆中的过往。

   三十年后的静秋，早已移居美国。她有了女儿，婚姻却不幸福。老三离去时，静秋大约20岁。而她终于结婚时，已经是35岁。她选择他，只是因为他像老三。这一份迷乱，甚至让她当了小三。

   也许是惩罚，婚后的激情退去，只落下一地琐碎时，她才发现，他永远不可能是老三。老三说过：“静秋，我不是第一个爱上你的男人，也不会是最后爱上你的那个，但一定是最爱你的那个......”

   被爱时，珍如生命；被弃时，却卑若草芥。

   静秋也想过，如果真和老三在一起，也许他到后来也会这样待她的。谁也无法对未知作假设，当然谁也无法保证，在岁月的消融里，他们会始终相爱如昔。但我还是选择相信老三。因为对于这个世界，我们还是应该心怀一份美好的念想，这也是人性的一丝温暖和希望！

   只可惜，年轻的老三，还是有些理想化了。他那样悉心地呵护着静秋，那样企盼静秋幸福，甚至用一生的遗憾来成全静秋，可现实却是狼狈到落魄。而老三终究是细腻而周全的。他为静秋写下的日记和书信，是为静秋留下的最后的念想。他怕她万一不幸福，怕她孤单，怕她绝望。他只想告诉他，世界上有一个人，曾那样深爱过她......

   据说有很多人想去找西村坪的那棵山楂树，想对老三表达一份敬仰。苏童说，老三是中国情圣。无数人，想看老三的照片，探寻老三的身世，事情，似乎又在朝荒诞的一幕发展了。

   其实，老三只是老三。他只是深爱过一个女孩儿，他用所有的身心爱着、呵护着那个女孩儿，直到离别的那一刻。那一声声呼唤，唤出的是那一颗红色的，晶莹的泪......

   只是他离去时，静秋没有落泪。他即将化为粉末时，她也没有落泪。她去了美国，有很多年没有再来到山楂树下看他。她说，那是因为觉得他依然活着，依然住在西村坪，穿着白衬衣，蓝裤子，笑着，出工，收工；依然在拉着手风琴唱歌......

   有人说，他的骨灰已经找不到了；也有人说，她要将他的骨灰带到美国去。其实，骨灰埋在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三十年后，她依然记得他。每一次回忆，都让他的形象愈加深刻。因为“只要你还记得我，我就是不朽的......”

   在影片的首映式上，主持人问：“为了一份感情，你是选择等候一年，还是一辈子？”现场的老艺术家们都选择了一辈子。而80、90后嘉宾选择的，是一年。蒋方舟说：“女孩子一年半为一年轮，市场占有率就会下降，因此只能等待一年半。”老艺术家们瞠目结舌，连称：“开眼了！”或许这就是代沟吧！但也不否认够坦率，“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坐在自行车上笑”，虽然现实得冰冷，却也让人无话可说。或许是为了博眼球，或许现在早已不是诗意的年代。直奔主题，现实需要，我要，我就要得到。直白而简洁，功利而实用。

   恰如那夜，航班终于飞抵机场。一开舱门，那股潮湿的闷热，瞬间就我拉回到现实。回家了，又回到熟悉之中了。

   可是午夜梦回，依然会在某个瞬间，想起天边那漫卷而来的余晖，想起那巨大而空落的宫殿，想起那一棵会开红花的山楂树。

   我们这一代人，其实内心都会有自己的山楂树。

   在我家小子的空间里，我忽然看见一句话，他说，我或许生错了年代。但他们不能代表所有的80、90后的。我会为一份感情等待一辈子。我相信一定会有一份美好的情感在等待着我。看完，微微地笑。“少年不识愁滋味，又怎知这一辈子的份量？”可还是有一缕暖意悄然地流过心间......

   “生死挈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样的圆满，注定只是他们的绝想。但他说：“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就是死，也不会对你出尔反尔的。”任何一个女人，被这样深爱过，此生应是无憾了。

   生命之火已然熄灭，但发烫的余晖，依然温暖着她的人生。

   暮色天涯，遥远到时间的尽头，但他一定在唱着歌，微笑着，看着她......

   山楂花开，爱亦永恒。

                                  后记

  据说，老三的原名叫孙建新（也可能不姓孙）。父亲是军区司令员，但也有说是十五军的军长，总之是个高干子弟。他本有机会去空军或者回到省城工作，有一份大好的前程在等待，但他选择了在山楂树下的守候。

   静秋说，那一年他们队有两个人同时得了白血病。在那个年代，一切个人的利益，都是服从于革命的。因此，谁也不知道他的工作，是否和他得病有关。但他用生命完成了“一辈子”的承诺。

   孙建新出生于1950年，病逝于1976年。他没有等到春天。

   静秋至始至终没有喊过他的名字，只唤他老三。这也是我补充其生平的原因。

   社会总会不时有热点出现，但我想，老三并不会期望成为其中的男主角。暗暗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能将这样的喧嚣平复。老三，一定只想安安静静地等着静秋，守候着静秋，期望着她幸福。

   无论这个社会的价值观如何改变，纯爱永远是最珍贵的。

   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感到了心的隐痛。爱，有的时候，也是一种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