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历史】周灭商与华夏新生【4】
个人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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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天地
纣王的脑袋、还有他曾重用的所有臣子都被押解到了关中。
武王在自己的都城镐京再次举行祭天典礼,宣告他正式平定了中土,
成为上帝在人间的唯一代理人。
历史天地
纣王的脑袋、还有他曾重用的所有臣子都被押解到了关中。
武王在自己的都城镐京再次举行祭天典礼,宣告他正式平定了中土,
成为上帝在人间的唯一代理人。
武王要抚慰父亲的屈辱、长兄的惨死。实际上,在向商人复仇的过程中,
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新商人。
这个典礼仪式也完全按照商人的惯例进行:纣王的一百名幸臣被押解到祭台下,
用斧钺砍断手脚,任由他们在血水里翻滚挣扎。
他们喊叫的声音越大,挣扎翻滚的越剧烈,就说明奉献给上帝的祭礼越丰盛。
还有在牧野战场上顽抗的武将、商人核心氏族的四十名族长,
他们被剥光衣服,投入到沸水翻滚的大鼎中(《逸周书·世俘》)。
然后,武王身穿天子之服,在音乐声中走上祭坛,向上帝和祖先之灵汇报灭商过程。
生的、熟的人牲躯体被抬上祭坛,正式奉献给上帝和周人列祖列宗。
纣王和妻妾们的头颅、战争中斩获敌军的耳朵,都被堆放在巨大的柴堆之上焚烧,
焦香的烟火气是上帝最喜欢的食物——这是商人的说法。
除了这些惊悚的祭品,山川天地诸神还要享用一些稍为正常的食物:
宰杀了五百零四头牛奉献给上帝和周先祖;
还有二千七百零一只猪、羊、狗,作为奉献给山川、土地诸小神的祭品。
按照商人的仪轨举行完所有典礼,武王周发合理合法地成为了人间的新统治者。
但他仍旧不能摆脱失眠和恶梦的困扰。
他再次巡游新占领的疆域,试图找到上帝转而福佑自己的迹象,却始终未能如愿。
当武王登上西山、俯瞰朝歌城,发现自己还生活在昔日恐惧的回忆中。
他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在灭商当年的年底终于一病不起。
当武王再次经历过一个漫长的失眠之夜后,小子御陪着周公旦出现在卧榻前。
武王说起了自己还没来得及完成的事业:
那些曾追随纣王作恶的商臣和部族,至今尚未全部铲除,随时可能发起反攻;
自己的长子周诵还不到十岁,其余的尚在襁褓之中,根本无法治理新兴的王朝;
除了周公之外,诸位弟弟都还年轻,只有周公能够接手治理这个新王朝。
此事没有其他选择,所以连占卜都没必要了。
而且,在周公即位之后,朝歌城必须毁灭,那里是罪恶的大本营;
父兄们在那里遭受的患难血泪要随之一起埋葬。武王已经为周公选好了新都城基址:
在位居天下之中的河南平原上、一个小山环抱、三水汇流的盆地内。
武王甚至给这座还在脑海中的新城起了名字:“度邑”,周人由尘世升入天堂的过渡之城。
以往宽慰从噩梦中惊醒的武王时,周公总是引经据典滔滔不绝,
这次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跪坐在榻前俯身哭泣,任泪水打湿衣裾(《逸周书·度邑》)。
二人商谈的具体过程已经湮灭。但当武王去世时,继位的仍是少年成王,周诵。
周公以叔父身份辅政,宣布了营建度邑的决定,只是改名为洛邑——
他意识到了天界与人世间不可逾越的界限。
朝歌城中所有的居民,从贵族到工匠、贫民,都要迁徙到这座尘世新都(今洛阳市)。
周公制度
叛乱立刻在东方爆发。管、蔡、霍三兄弟质疑周公表面推让王位,
实际上却掌控着朝廷实权,这种虚伪的把戏只能欺骗一个孩子。
三人是文王朝歌之难后长大的一代新人,没有当年惊弓之鸟的凄惶经历,
视周人的天下为理所当然。朝歌繁华富丽,生活比周人旧地舒适得多,
商王的宫阙和种种排场,正应由他们享用,怎能轻易付之一炬?
他们联合新商王武庚起兵,要保住这块商人的最后天堂。
周公和关中故地的周人已经预计到了商人的反抗,
但没有想到自己的青年们被东方世界同化得如此迅速。军队再次向东方开去。
腐化的军队不堪一击,管叔战败身死,蔡叔、霍叔被俘,武庚逃亡到了北方戎狄之中。
朝歌城被夷平为废墟。文王、伯邑考、武王和周公的所有梦魇都永远埋葬于斯。
周公开始颁布他的新政令。所有新政的出发点,
就是往昔那些清晨他开导兄长的关于“德”的说法。
这些说法对武王从未发挥药效,但周公如今有了全面推行它的机会。
杀人祭祀的风习被严令禁止,甚至宰杀牛羊也不能超过十二头。
周公开始营建新洛阳,奠基时的祭礼只有两头牛;
次日拜祭土地之神,用了牛、羊、猪各一头。
不仅如此,周公还要消灭有关朝歌的一切,自己和兄长遭受过的梦魇都要永远深埋。
既然不能斩杀尽所有的殷商遗民,就只能修改他们的记忆,
让他们自以为和别的民族没有任何区别。商王的甲骨档案库早已随着朝歌焚烧一尽;
其他各种文献记载也被秘密审查、销毁。
周公还开始重新编纂历史。新的周公版历史说:商人和其他民族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的王朝也是禀受天命所建,历代商王和宰辅们都仁慈智慧、兢兢业业。
只是末世的纣王丧心病狂,才导致了商王朝的终结。
至于周族,也自然没有了为商朝充当帮凶的污点。
商人几百年的血腥暴行都归于纣王一人,他负荷着千百万人的罪恶,
被涂抹成了完全丧失理性的疯子,以至孔子的学生子贡怀疑:
关于商纣暴虐的很多说法都是后世人的虚构:
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论语·子张》
周公五百年后的孔子就是商人后代,他和子贡等弟子们传承的,却是被周公修改过的知识。
人们或许能感到,纣王恶行的传说过于虚妄,但不知道这后面隐去的事实是何等恐怖。
这正是周公的目的,他不想后人也生活在恐惧和仇恨中,虽然他和兄长已终生无法摆脱。
还有,民族的隔阂必须打破。
商人的族内婚被严厉禁止,所有贵族都不得在本族内结婚,而应当与其他部族、
方国的上层联姻。为了巩固新的周王朝,周公还把周人、羌人分封到新占领的东方,
让他们在各地建立新诸侯国。商人也都被拆散分配到这些新邦国中,
他们将和各地的土著民族通婚混血,互相同化,形成新的世袭统治阶级。
混血、统一、开放的新华夏民族由此诞生。周人、商人、羌人的划分永远成为历史。
周公继续完善着他的道德理想。他制定了种种礼节,希望让人们学会控制欲望,
把社会规训得和善、节制、长幼有序。
这些说教和规范形成了种种儒家经书,被统称为“周礼”。
当初激发父亲翦商灵感的八卦、六十四卦,
也要重新进行阐释,消除那些野心和投机的成分。
据说《周易》的《爻辞》是周公所写,它与文王名下的《彖辞》区别极大,
不再鼓励任何投机和以下犯上的非分之想,全是一位君子应当如何朝乾夕惕、
完成社会角色的励志说教。周公兄弟们从未能理解父亲对八卦的狂热。
那个冒失之举虽然最终收获巨大,但毕竟给他们的家庭和国族带来了太多磨难和风险。
如果再次面临这个选择,他们恐怕没有勇气投身于斯。
商人和神灵做交易的理论,也要做彻底修改。
给神灵、祖先的献祭只是表达虔诚敬意,不需要、也不允许无限丰厚。
神灵不再是贪得无厌的嗜血饿鬼,而是保佑有德者、惩戒无德者的最高仲裁,
维系着周公倡导的人间道德体系。
在商人的功利、血腥、残暴已然登峰造极之后,周公创建了一套全新文化:
节制欲望、善待他人、克己复礼、勤勉拘谨。这就是正在形成的新华夏族的样板品格。
周公还以身作则,每次面见年少的侄子成王时,他都战战兢兢如对严父,
虽然他是成王事实上的监护人。每向成王表达完自己的意见,
或者听成王说出每句话,周公都要以头触地、长跪稽首许久。
至于逐渐长大的成王,和所有青年们一样,开始萌生叛逆心理,
对这些繁缛礼节和道德说教渐渐不满。而且周公一直掌握大权,在反对者看来,
这无疑是虚伪和言行不一的表现。据说在数年间,成王曾命令周公居住在洛阳,
不得到关中朝觐。最后,可能是周公奉还大政、交出所有权力之后,
他才与侄子和解,回自己封邑度过晚年。
他委实无法向侄子解释自己这种对道德的近乎病态的依赖:
这是他和父亲、兄长生命中的不能承受之痛,已无从向年轻一代谈起,
就像伯邑考的死因不能触及一样。
周公在归政后不久死去,埋葬在文王和武王的陵墓之旁。
最后岁月里,他和侄子成王关系如何,史书完全没有记载,
但从他死时的寂寥来看,侄子显然还对这位道德楷模心存芥蒂。
周公的道德事业是成功还是失败?
恐怕言人人殊。但他彻底埋葬商都记忆的努力无疑是成功的,
至少在考古学家的铲子掘开殷墟之前是如此。
尾声
经过十几年历史记载的空白之后,35岁的周成王忽然病重弥留,命悬一线。
但他仍按照天子之仪轨,挣扎着梳洗、穿戴起最庄重的冕服,
端坐到朝堂之上,对臣工们发表了临终训话。他历数祖父文王、
父亲武王以来的功业和教诲,告诫太子和臣工永保勤勉,不要丧失先辈们的翦商大业。
在臣僚们看来,这番景象恍然周公重生。
显然,在独自为政之后,成王渐渐理解了叔叔的某些用心:
王曰:“呜呼!疾大渐,惟几,病日臻。既弥留,恐不获誓言嗣,兹予审训命汝:
昔君文王、武王宣重光,奠丽陈教,则肄肄不违,用克达殷、集大命。
在后之侗,敬迓天威,嗣守文、武大训,无敢昏逾……”
——《尚书·顾命》
临终训话结束之后,臣僚退去。成王挣扎着脱下了礼服,回到病榻上。
次日,成王去世,太子康王继位。
华夏历史沿着武王和周公修改后的轨迹继续前行,直至今日。
[1] 注:
周人是姬姓,自《史记》以来习惯称文王姬昌、周公姬旦等。
但按周人自己的习惯,姓只能用来称呼女性,男性只能称氏,周族首领的氏就是“周”。
所以如果我们尊重周人的话,只能给文王叫“周昌”,其他以此类推。
[2]
这可能是部落氏族时期的婚俗遗风,主要为了防止出现父子娶同辈近亲。
[3]
这种“八卦”运算体系起源于淮河流域,而早期商人就在那里崛起,
所以八卦和甲骨占算属于商人及东方文化一系。
[4]
《竹书纪年》载季历被商王杀死。但杀死季历的未必是真正的商人,
而可能是和他妻子大任类似的商人外围邦国。春秋时还多有国君、
公子到妻子或母亲之国淫乱,最终激起仇杀的事件。
这很可能是季历的真正死因。历史文献多对季历生平语焉不详,
可能也和他死得不甚光彩有关。至于为商王所杀的说法,
则可能来自周人灭商后改写的历史。
[5]
《尚书·盘庚》。按,《尚书》有今文和古文两个版本,一般认为今文版是真,
古文版是后人伪造。《盘庚》篇今、古文都有,定然是真。
但古文《尚书》里还有一些篇章,讲商王遵守各种德行,甚至服丧三年,
今文版本中却没有。这说明后人在伪造古文《尚书》的时候,
给商人加上了他们本来没有的道德观念。
[6]
现存的爻辞掺入了后人的发挥,但周公的意见仍可能包含其中。
作者附言:
两位大学同窗为本文提供了帮助,首先是芝加哥大学人类学博士、
中国社科院历史所的林鹄师兄,他在本文酝酿阶段贡献了许多有见地的想法,
本文第一节殷墟考古部分的文字,就直接来自他的著作;
北大历史系的韩巍教授审读了全文,并提出了宝贵意见。在此一并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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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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