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

       




        因为妈妈的强硬坚持，我们家除了有用的动物（能提供肉食、蛋类）外，一率不准养没用的东西。

        当时颇不理解，但现在理解了，我家当时的生活并不富裕，父母上有老人，下有三个小孩，让他们都过得富足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没有多余的东西和多余的精力喂养它们。

        但小孩子养动物的欲望真是不可抑制的。

        当我从奶奶家弄了一大两小一窝刺猬回来时，妈妈也真是丝毫没有办法。

        那年我小学即将毕业。

        因为那几只小东西实在是太招人喜欢了。她也不例外地喜欢。而且是我与小叔和几个大孩子在地里亲自捉来的。

        但是她却提出了一个苛刻的条件：大的母刺猬要送给一个正受病痛折磨的朋友去配药，那个朋友一直就在找这种动物，却一直没有捉到，这只刺猬的出现无疑是雪中送炭。

        这个条件在当时是我不可抗拒的。

        因为我心里也明白：不能对人见死不救。而我们能做的，只有对小刺猬更好。

        两只小刺猬并不好养。好在它们还太小，什么都不懂，饿了总要吃东西，于是，我趁虚而入，用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嫩嫩的生苞米、花生、苹果来喂它们。

       但还是有一只个头小的刺猬因为拉肚子而夭折了。而吃同样食物的另一只身体较好的却没有任何异状。

       不过那只小刺猬的死，我并没有太难过。因为我们全家当时又给它喂药，又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用，我们在这个过程中已经接受了它即将死亡的事实。

       我给它装进了铺上布垫的纸壳盒里，埋在楼后的菜园子里。

       当时我们家住一楼。妈妈在楼后不大的地方，种了很多菜。冬天，还在菜地里挖菜窖，存放冬天吃的菜。

        剩下的一只自然地成了我和我们几个小孩的宝贝。

        只要我在家，是必须将它走到哪带到哪的。

        家里任何人都可以碰它，但都说它的刺很尖利，刺人。

        只有我碰它时没有那种感觉，它会很好地控制它的刺，力度柔和，决不会扎到我。

        当时最爱做的事，是把它仰放在我的手心里，它就会自动地伸直身体。我用手指一摸它的小肚皮，它有时会拳起来，再伸开，有时就那么伸着身体，用它的小后脚踢挡我的手指。在我的手心里辗转嬉戏。喂它吃东西时，它最爱用它的粉红的小嘴就我的手啃来啃去，边啃边用它小眼睛看着我。有时我从小朋友那弄点奶粉冲给它喝，它象个小狗般地头都不抬地喝个没完，不喝干净是绝不会罢休的。

       一个多月后，它渐渐地长大了些，但仍然是个小小的幼崽，没事时已经可以摇摇摆摆的慢慢地跟在我的后面出出进进的，就象我的小跟班。

       有这么一个小东西全身心地信任和“死乞白赖”地跟着，心里的那个美劲就不用提了。

       几乎整个楼的小孩都把好吃的东西心甘情愿地奉献给它，只愿它能在他们的手上待上一会。

       本来反对我养动物的妈妈看着看着也羡慕起来，没话好说。

       有一天。喂饱了它，将它放在床上的纸盒里让它休息，我转身出去要做什么事，但突然想到有东西忘拿了，急回身，脚下踩了个东西，一看，竟是它！

       它竟然自己从那么高的床上翻下地来，象往常一样跟着我的后面。

       我哪里会知道它跟在后面？它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壮举，那么小的东西怎么能自己翻下床来呢？

       我难以想象，并且至今都不相信。

       这一脚，踩得不轻。那时候家里还都没有地板，都是水泥地，在屋里也是穿着鞋子的。鞋底很硬，我虽然也不太大，但也有几十斤重，这一下，它哪里受得了？

       我当时心如刀割，知道要坏，将它捧在手心里时，它已经不行了，鼻子和嘴里都流出了血。

       我的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那是我第一次为动物流下的眼泪。泪真的是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甚至心里还来不及有什么感觉，但似乎知道它没有救了。那纯粹是一种感觉。

        当时直到以后很长时间都是后悔得不行：怎么就没有回头看一眼呢？

        当它彻底地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还不舍得放开它。

        可是，我最后还是把它装在纸盒里，铺上它所有的垫子，万分不舍地埋在了菜地的一角。

        现在尽管我早已离开那个地方十几年未曾回去了，但我永远会记得那栋楼的位置、那个埋着它的地方。

        此后，有好多年，我没有再养任何动物。连兔子草也懒得去弄了。好在妹弟已经长大，他们接班了。

       只是每每想起那只小刺猬，泪水就不由得流下来，知道了什么叫难过和不舍。

       在那之前还真不懂得这些。

       那时候还太小，还没有经历过什么困难、坎坷和挫折。

       那是我儿时最真挚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