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王羲之《书论》及译文
水墨丹青
原文:
夫书者,玄妙之伎也⑴,若非通人志士,学无及之⑵。大抵书须存思,余览李斯等论笔势,及钟繇书,骨甚是不轻,恐子孙不记,故叙而论之⑶。夫书字贵平正安稳。先须用笔,有偃有仰,有攲有侧有斜,或小或大,或长或短。凡作一字,或类篆籀,或似鹄头⑷;或如散隶,或八分;或如虫食木叶,或如水中蝌蚪;或如壮士佩剑,或似妇女纤丽。欲书先构筋力,然后装束,必注意详雅起发,绵密疏阔相间⑸。每作一点,必须悬手作之,或作一波,抑而后曳。每作一字,须用数种意,或横画似八分,而发如篆籀;或竖牵如深林之乔木,而屈折如钢钩;或上尖如枯秆,或下细若针芒⑹;或转侧之势似飞鸟空坠,或棱侧之形如流水激来。作一字,横竖相向;作一行,明媚相成。第一须存筋藏锋,灭迹隐端。用尖笔须落锋混成,无使毫露浮怯,举新笔爽爽若神,即不求于点画瑕玷也⑺。为一字,数体俱入。若作一纸之书,须字字意别,勿使相同。若书虚纸,用强笔;若书强纸,用弱笔⑻。强弱不等,则蹉跌不入⑼。凡书贵乎沉静,令意在笔前,字居新后,未作之始,结思成矣。仍下笔不用急,故须迟,何也?笔是将军,故须迟重。心欲急不宜迟,可也?心是箭锋,箭不欲迟,迟则中物不入。夫字有缓急,一字之中,何者有缓者?至如“乌”字,下手一点,点须急,横直即须迟,欲“乌”三脚急,斯乃取形势也。每书欲十迟五急,十曲五直,十藏五出,十起五伏,方可谓书。若直笔急牵裹,此暂视似书,久味无力⑽。仍须用笔著墨,不过三分,不得深浸,毛弱无力⑾。墨用松节同研,久久不动弥佳矣⑿。
注释:
⑴玄妙:深奥微妙。伎:通“技”。
⑵通人:谓学识渊博贯通古今的人。志士:有高尚志向和节操的人。
⑶存思:用心思索。李斯等论笔势:相传秦相李斯曾著《笔妙》论势:“书之微妙与道合,然篆籀之前不可得而闻矣。”叙:记述。
⑷篆籀:篆书及籀文。籀文,周代文字,即大篆。鹄头:大雁的头。相传古代的一种书体。
⑸详雅起发:详雅,安详温雅。详,通祥。起发,出发。开始提笔写字。绵密疏阔相间:谓稠密开阔相间隔。指字的结体及章法安排,有疏有密,疏密相间,乃为佳作。
⑹上尖如枯秆:上头尖锐像枯瘦的秸秆。下细若针芒:下边细如针尖。
⑺爽爽若神:爽爽,俊朗出众的样子。意为俊朗清新若神明气爽。瑕玷:玉上的斑点或裂痕,比喻小毛病。
⑻虚纸:柔弱的纸。强笔:毫毛强硬的笔。
⑼蹉跌:失势,相差。不入:不合。
⑽直笔:即纵笔,指用笔急率。
⑾著墨不过三分:著墨不得超过三分。此意为着墨处不过笔十分之三,当保持笔毫的强力。
⑿松节:松树结疤。因其中含有油脂,可使墨色更有光泽。
译文:
书法,是种深奥微妙的技艺,如果不是学识渊博通达且有大志之人,是学不到手的。大抵作书必须用心思索,我看李斯等人论笔势的文章,及钟繇的书法,很有功力,我担心子孙们不能记取,故作此文,记述并加以讨论。
书法,贵在平正安稳。首先要会用笔,有偃有仰,有攲有侧有斜,或大或小,或长或短。大凡写一字,或类似篆籀,或类似鹄头;或有如散隶,或近似八分;或者如虫食木叶,或者如水中蝌蚪;或者如壮士佩剑一样雄健有力,或者如妇女一样婉媚纤丽。书写要先构筑筋力,然后才可装束,必须注意安详温雅,疏容相间。作点画须悬手,作横画收笔时要先下按,然后拖笔出锋。每写一字,要用多用笔意:有的横画似八分,下笔又如篆籀;有的竖画如深林乔木,屈折之画又如钢钩有力;有的落笔尖如枯秆,竖画收笔细如针芒;有的转侧之势如飞鸟坠空而下,有的棱侧之形如流水转弯激来。一字中,纵横笔画要相关联;一行中,上下之间要连气通声,最要紧的是注意存筋骨藏锋毫,隐灭笔锋毫端的痕迹。用尖笔须落锋浑然天成,不使毫露显得漂浮怯弱,用新笔要俊朗出众如有神明,不必过分计较一点一画的瑕疵。每写一个字都要吸收各种书体的笔法,写整幅字,就要每个字都各有笔意,切忌相互雷同。纸质柔软的,用硬毫,纸质硬的,则用软毫。强弱不当就会导致笔法蹉跌,失势不合。
凡作书贵在沉稳庄静,立意在动笔之前,写字在动笔之后,未写之前,构思就已成熟了。但下笔仍然不要着急,这是为什么呢?笔是将军,所以须要谨慎稳重。心要急不宜迟缓,为什么呢?心是箭锋,箭发出去不要迟缓,迟缓则中物不深。字有缓急,那么,在一字中,缓急又体现在那里呢?如“乌”字,下笔一点,就要点得急,接下去的横直笔就要缓慢,最后一钩出锋也要迅疾有力,这种急与缓的安排,也正是为了体现“乌”字的体势形态。每逢作书要多迟少急,多曲少直,多藏少出,多起少伏,这才是书法。如果纵笔急忙牵引束裹,乍看好像是书法作品,久一回味就感觉毫无笔力了。用笔着墨方面,不要超过十分之三,免得浸墨太深使毫弱无力。墨要和松节一道研磨,越是耐磨的墨当然越好。
《长风帖》临摹本,纸本,纵27.5,厘米,横40.9厘米,11行,102字,草书。台北故宫博物院藏。《长风帖》又分称《长风帖》、《贤室委顿帖》、《四纸飞白帖》 。
释文:
每念长风,不可居忍。昨得其书,既毁顿,又复壮谓,深可忧。 知贤室委顿,何以便尔,甚助,耿耿,念劳心。知得廿四日书,得(叔)虎廿二日书,云新年乃得发。安石昨必欲克潘家,欲克,廿五日也。足下以语张令未? 前所经由, 足下近如似欲见。今送致此四纸飞白,以为何似?能学不?
《寒切帖》 又名《廿七帖》、《谢司马帖》。唐人勾填本,有乌丝栏。纵25.6厘米,横21.5厘米,草书五行,五十字。卷尾有董其昌、娄坚题记。此帖宋代曾入绍兴内府,明代流入民间,明韩世能、王锡爵,清王时敏等递藏,是一件流传有绪的书法艺术珍品。
其中“谢司马”应为谢安。谢安为王羲之至友。谢安于升平四年(公元360年)出山为桓温西司马,时41岁。此信应写于此年,次年,即升平五年,王羲之逝世。因此,此书应是王羲之晚年书写。
此帖书体遒勁妍润,沉著流動,写时好像毫不费力,体现王羲之晚年书法高度成熟,水到渠成,极致妙处。正如唐人孙过庭说:“是以右军之书,末年多妙,当缘思虑通审,志气平和,不激不励,而风规自远。”所以能够“不激不励,而风规自远”。
释文:
十一月廿七日羲之报:得十四、十八日书,知问为慰。寒切,比各佳不?念忧老久悬情。吞食甚少,劣劣!力因谢司马书,不一一。羲之报。
《上虞帖》草书,唐代摹本,硬黄纸本,纵23.5厘米,黄26纸本。现藏上海博物馆。
《上虞帖》系唐摹本。前隔水有北宋徽宗赵佶瘦金书"晋王羲之上虞帖"月白绢签。钤有南唐"集贤院御书印"半印、“内合同印”,北宋“政和”、“宣和”、双龙、“内府图书之印”,“政""和”、“宣”“和”连珠等朱文鉴藏印记。曾经南唐内府,北宋宣和内府,明晋王府、韩逢禧,清梁清标等鉴藏。
释文:
得书知问吾夜来腹痛
不堪见卿甚恨想行复来
修龄来经日今在上
虞月未当去重熙旦
便西与别不可言不知
安所在未审时意云何
甚令人耿耿
延伸阅读(一)
右军之师:卫夫人与王廙
世人都知道卫夫人(272-349年)是王羲之的书法启蒙之师最早的文字记载,见南朝宋羊欣《采古来能书人名》:;晋中书院(郎)李充母卫夫人,善钟法,王逸少之师。
羊欣的“书法早随子敬,最得王体”(庾肩吾《书品》),是王台之的再传弟子;也是传扬"王书"的功臣。他说卫夫人是王羲之的老师,当然可信。但是,王羲之的族孙王僧虔的《论书》闭口不提卫夫人和王羲之,说到王廙(276-322年)时涉及到工羲之的书法师承,他说:
王廙右军叔,自过江东,右军之前,惟廙为最。画为明帝师,书为右军法。
王僧虔明确说到王羲之向王廙学过书法,肯定了王廙在东晋前期的艺术地位。他不提卫夫人是王羲之的老师,是不是要排卫尊工呢?好像不是。他还明明白白地说自己的"亡高祖丞相(王)导,亦甚有楷法,以师钟、卫,好爱无厌。"他提出王羲之书法学王廙,不过是指出曾经的事实。那么,壬羲之学书阶段的老师,除卫夫人外,还有他的叔父王廙。
在后来的书法文献中,梁朝庚肩吾《书品》只提"王廙为右军之师",唐朝张怀瓘《书断》提卫夫人而不及王廙。但世人谈到王羲之的老师,知道卫夫人的多,却忽略了王廙。
卫夫人出自河东安邑卫氏,王廙出自琅琊王氏,都是当时著名的书门。卫氏书门的形成可以追溯到三国曹魏的卫觊,他擅长古文、鸟篆、隶、草,与钟繇的书名相当。西晋时,卫氏有卫瓘、卫恒父子是最有影响力的书法家。此后的士族书门,比如清河崔氏宗尚卫派,范用卢氏师法钟书,而王导是兼师钟、卫两派。琅琊王氏成为书门,应该始自东晋的王导、王廙这一辈,晚于卫氏。
有意味的是,王书流派的传人羊欣说,卫夫人"善钟法",这样说会不会是门派的原因,或者以为王羲之的老师理所当然是钟派圈内的人物,我们不得而知。卫夫人与卫恒同族而不同支则是事实。她的经历,《书断·中》略有记者:卫夫人名鑠,字茂猗,延尉(卫)展之女弟,(卫)恒之从女,汝阳太守李矩之妻也。隶书尤善,规矩钟公。云:"碎玉壶之冰,烂遥台之月,婉然芳树,穆若清风。"右军少常师之。永明五年卒,年七十八。子克(充),为中书郎,亦工書。
《晋书·卫恒传》说卫展乃卫恒的"族弟",可见卫展、卫鑠兄妹是河东卫氏的另一支。《书断》的记载有两处讹误一直相传,需要订正。其一,既然卫展是卫恒的"族弟",卫夫人应该是卫恒的同族"女弟",而不是"从女"。其二,卫夫人不是"汝阴太守李矩之妻",这个李矩是平阳人,兵家出身,东晋前期是北方的流民帅;卫夫人的丈夫是出任过江州刺史的李矩,是江夏郡的冠族,《晋书·李充传》有记载,江夏李氏也是书法世家。
卫夫人的书迹,《淳化阁帖》卷五有正书《急就帖》,经来朝的书论家鉴定,是伪作,不足据,我们只能借助"善钟法"的记载和钟繇的传世书迹来揣摩卫夫人的风范了。王廙的书迹,《淳化阁帖》卷二收刻五帖:《甘四日帖》是伪作;正书《祥除帖》和《昨表貼》是"传钟法";《七月》字字独立,笔画沉厚,有章草遗意;《嫂如何》行笔流畅,体态与后来的二王草书相近。这四帖保存了王廙书法的大致模样。
王羲之的书法师承,无论是师法卫夫人,还是向王廙取法,都是钟派。 (刘涛)
延伸阅读(二)
“书圣”的生平和思想
晋代王羲之有“书圣”之称,其楷、行、草、隶、八分、飞白、章草俱入神妙之境,成为后世崇拜的名家和学习的楷模。
王羲之(321—379,一作303—361),字逸少,琅玡临沂人(今山东临沂),后居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父王旷,历官淮南丹阳太守、会稽内史。伯父王导,历事元帝、明帝、成帝三朝,出将入相,官至太傅。羲之幼时不善于言辞,长大后却辩才出众,且性格耿直,享有美誉。晋大尉郗鉴选中他为女婿,“坦腹东床”的典故就出于王羲之(见《世说新语·雅量》)。朝廷公卿着重王羲之的才器,屡屡召举为官,他都辞谢。后为征西将军瘐亮参军,累迁长史,进宁远将军、江州刺史,官至右军将军、会稽内史。世称“王右军”、“王会稽”。后与太原王述不和,称病去职,归隐会稽,自适而终。
王羲之自幼爱习书法,由父王旷、叔父王廙启蒙。七岁善书,十二岁从父亲枕中窃读前代《笔论》。王旷善行、隶书;王廙擅长书画,王僧虔《论书》曾评:“自过江东,右军之前,惟廙为最,画为晋明帝师,书为右军法。”王羲之从小就受到王氏世家深厚的书学熏陶。
王羲之早年又从卫夫人学书。卫烁,师承钟繇,妙传其法。她给王羲之传授钟繇之法、卫氏数世习书之法以及她自己酿育的书风与法门。《唐人书评》曰:“卫夫人书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沼浮霞。”今人沈尹默分析说:“羲之从卫夫人学书,自然受到她的熏染,一遵钟法,姿媚之习尚,亦由之而成,后来博览秦汉以来篆隶淳古之迹,与卫夫人所传钟法新体有异,因而对于师传有所不满,这和后代书人从帖学入手的,一旦看见碑版,发生了兴趣,便欲改学,这是同样可以理解的事。可以体会到羲之的姿媚风格和变古不尽的地方,是有深厚根源的。”(《二王法书管窥》)
王羲之善于转益多师,当他从卫夫人的书学藩篱中脱出时,他己置身于新的历史层而上。他曾自述这一历史转折:“羲之少学卫夫人书,将谓大能;及渡江北游名山,比见李斯、曹喜等书;又之许下,见钟爵、梁鹄书;又之洛下,见蔡邕《石经》三体书;又于从兄洽处,见张昶《华岳碑》,始知学卫夫人书,徒费年月耳。……遂改本师,仍于众碑学习焉。”从这段话可以看到王羲之不断开拓视野、广闻博取、探源明理的经历和用心。
王羲之志存高远,富于创造。他学钟繇,自能融化。钟书尚翻,真书亦具分势,用笔尚外拓,有飞鸟鶱腾之势,所谓钟家隼尾波。王羲之心仪手追,但易翻为曲,减去分势。用笔尚内抵,不折而用转,所谓右军“一搨瓘直下”。他学张芝也是自出机抒。唐代张怀耿曾在《书断》中指出这一点:“剖析张公之草,而浓纤折衷,乃愧其精熟;损益钟君之隶,虽运用增华,而古雅不逮,至研精体势,则无所不工。”王羲之对张芝草书“剖析”、“折衷”,对钟繇隶书“损益”、“运用”,对这两位书学大师都能“研精体势”。沈尹默称扬道:王羲之不曾在前人脚下盘泥,依样画着葫芦,而是要运用自己的心手,使古人为我服务,不泥于古,不背乎今。他把平生从博览所得秦汉篆隶的各种不同笔法妙用,悉数融入于真行草体中去,遂形成了他那个时代最佳体势,推陈出新,更为后代开辟了新的天地。这是王羲之“兼撮众法,备成一家”因而受人推崇的缘故。
与王羲之同时的书法家瘐翼、郗愔都声名卓著,王羲之自谦还赶不上他俩。传说瘐亮曾向王羲之求书,羲之回答道:“(瘐)翼在彼,岂复假此!”瘐翼在荆州时,见人们竟习王羲之书体,不以为然,曾说:“小儿辈乃贱家鸡,爱野鹜,皆学(王)逸少书,须吾还,当比之。”但后来瘐翼见到王羲之答瘐亮的章草,才心悦诚服,给王羲之写信道:“吾昔有伯英章草十纸,过江颠狈,遂乃亡失,常叹妙迹永绝。忽见足下答家兄书,焕若神明,顿还旧观。”瘐翼态度的改变,正是王书不断从一个层次向更高层次攀登的反映。王羲之能自拔于流俗,不断超越他人,超越自我;他的创造与发展,伴随着自我生命的发展、价值理想的完成和实现。如陶弘景说:“逸少自吴兴以前,诸书犹未称。凡厥好迹,皆是向会稽时、永和十许年中者。”(《论书启》)虞(龠禾)也说:“羲之书,在始末有奇,殊不胜瘐翼、郗愔,迨其末年,乃造其极。”(《论书表》)
王羲之既有洒脱漂亮的外在风貌,“时人目王右军,飘如游云,矫若惊龙”,又有富赡的内心世界。晋代玄学盛行,崇尚老庄哲学,因此,他对人生、社会、自然的思考当然受其影响。晋室南渡之初,他见会稽有佳山水便有终老之志。辞官归隐后,山阴道上行,山川相映发,自然有应接不暇之感。他又泛舟大海,远采药石,在他的心胸中涤除尘虑,接纳自然万物之美,去发现宇宙的深奥精微,印证到书艺上,正如《书断》所说:“千变万化,得之神功,自非造化发灵,岂能登峰造极!”。
王羲之的《兰亭》诗写道:“仰视碧天际,俯瞰禄水滨。寥阒无厓观,寓目理自陈。大矣造化工,万殊莫不均。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新。”当代美学家宗白华评析道:真能代表晋人这纯净的胸襟和深厚的感觉所启示的宇宙观。“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新”,尤能写出晋人以新鲜活泼自由自在的心灵领悟这世界,使触着的一切呈露新的灵魂、新的生命。于是“寓目理自陈”,这理不是机械的陈腐的理,乃是活泼泼的宇宙生机中所含至深的理。王羲之另有诗句:“争先非吾事,静照在忘求。”宗白华认为“静照”是一切艺术及审美生活的起点。晋人的文学艺术都浸润着这新鲜活泼的“静照在忘求”和“适我无非新”的哲学精神(《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我们正可从上述的剖析中体会和领悟王羲之的书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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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伪参半的右军书论
传世王羲之“书论”有《题卫夫人〈笔阵图〉后》、《书论》、《笔势论》、《用笔赋》、《记白云先生书诀》等。这些“书论”曾载于唐张彦远《法书要录》、韦续《墨薮》,宋朱长文《墨池编》、陈思《书苑菁华》,明汪挺《书法粹言》,清冯武《书法正传》等。这些“书论”同样是真伪交杂,或谓羲之自撰,或谓他人伪托,后世多有辨析。比如《笔阵图》撰者是王羲之还是卫夫人,书史上就有不同看法。孙过庭、朱长文认为系王羲之自撰,而张彦远、陈思则归诸卫夫人。今人多认为是卫夫人作。虽然真伪参半,但犹应确认其价值。如系王羲之真作,其价值自不待言,即使是伪托,时间也甚早,大抵在六朝,而且伪作者对于羲之书法、书论颇有研究。后人以这些书论衡鉴右军书法,也常得印证。这些资料揭示了王羲之的“书论”价值有以下五个方面:
一、技法揭秘。如《笔势论》凡十二章:创临章、启心章、视形章、说点章、处戈章、健壮章、教悟章、观形章、开要章、节制章、察论章、譬成章,论及技法诸多方面。从用笔言,论及藏锋、侧笔、押笔、结笔、憩笔、息笔、蹙笔、战笔、厥笔、带笔、翻笔、叠笔、起笔、打笔等方法和笔势。从结体言,若笔画“作丿字不宜迟,\不宜缓”等;若配合“二字合体”,则“并不宜阔,重不宜长,单不宜小,复不宜大,密胜乎疏,短胜乎长”;若大小,则“大字促之贵小,小字宽之贵大,自然宽狭得所,不失其宜”。从布白言,则论“分间布白,远近宜均,上下得所,自然平稳。当须递相掩盖”,等等。和前此的传世书学理论相比较,显然王羲之书论中的技法论内容更为广泛而系统化。
二、书法创作论。首先,王羲之多次将书法创作比拟为一场鏖战。在《题卫夫人、〈笔阵图卜〉》云:“夫纸者阵也,笔者刀稍也,墨者銮甲也,水砚者城池也,心意者将军也,本领者副将也,结构者谋略也,飏笔者吉凶也,出入者号令也,屈折者杀戮也。”在《创临章》中也有相似的说法。战争是一种多方面的较量:装备、工事、谋略、士兵之素质、将帅之才能。书法创作类此,除笔墨纸的精良外重视“心意”、“本领”、“谋略”,用心意操纵“兵法”,才能出奇制胜。此论对后世影响颇巨。唐太宗就在其《论书》中以自己布阵击敌之战事悟通书法之理。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揖》中更是将战事与书法连类譬喻。其次,王羲之强调创作中的“意在笔前”、“书须存思”。《启心章》云:“夫欲学书之法,先乾研墨,凝神静虑,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则筋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其三,书法创作的进阶,《创临章》云:“始书之时,不可尽其形势,一遍正脚手,二遍少得形势,三遍微微似本,四通加其遒润,五遍兼加抽拔。如其生涩,不可便休,两行三行,创临惟须滑健,不得计其遍数也。”创作在一遍又一遍中艰难跋涉,然又不限于遍数,以终诣美善滑健为胜,其四,书法创作的魔方变化莫测。《察论章》云:“临书安帖之方,至妙无穷。或有回鸾返鹊之饰,变体则于行中:或有生成临谷之戈,放龙笺于纸上。彻笔则峰烟云起,如万剑之相成;落纸则椑楯施张,蹙踏江波之锦。”《书论》云:“夫书者,玄妙之伎也,若非通人志士,学无及之。”以上所引,都是王羲之的经验之谈。
三、揭示书法美学原理。首先,书法讲究意象之美。王羲之论点画之美,则云:“夫著点皆磊磊似大石之当衙,或如蹲鸱,或如科斗,或如瓜瓣,或如栗子,存若鹗口,尖如鼠屎。如斯之类,各禀其仪。”(《说点章》)论“戈法”,则应“落竿峨峨,如长松之倚溪谷,似欲倒也,复似百钧之弩初张。”论“屈脚”,当“弯弯如角弓之张”;“立人”,如“鸟之在柱首”;“足宛)脚”,如“壮士之屈臂”;“急引急牵”,如“云中之掣电”。他又说:“凡作一字,或类篆籀,或似鹄头”,“或如虫食木叶,或如水中科斗,或如壮士佩剑,或似妇女纤丽”。而且,“每作一字,须用数种意,或横画似八分,而发如篆籀;或竖牵如深林之乔木,而屈折如钢钩:或上尖如枯秆,或下细若针芒;或转侧之势似飞鸟空坠,或棱侧之形如流水激来”。其次,书法讲究“形势”之美。《节制章》云:“字之形势不得上宽下窄;不宜伤密,密则似疴瘵缠身;复不宜伤疏,疏则似溺水之禽;不宜伤长,长则似死蛇挂树;不宜伤短,短则似踏死蛤膜。”“形势”求其郁勃的生气,在健全的形体躯壳中吐露生命的光焰。他还在《健壮章》云:“行中廓落,如勇士伸钩,方刚对敌,麒麟斗角,虎凑龙牙,筋节拿拳,勇身精健,放法如此,书进有功也。牵引深妙,皎在目前,发动精神,提撕志意,(光刂)光剔精思,秘不可传。”王羲之就是这样,在书法中赞扬壮怀斗志,催人奋发!
四、剖示书法的哲学思辨。右军书论深入至“道”、“气”、“阴阳”等中国哲学范畴,书法思辨也用这些范畴运思而至玄妙:《记白云先生书诀》云:“书之气,必达乎道,同混元之理。七宝齐贵,万古能名。阳气明则华壁立,阴气太则风神生。”这和蔡邕《九势》所言“夫书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焉:阴阳既生,形势出矣”,相互呼应。且对阳气、阴气之特征作出了阐释。王羲之的书论富于哲理思辨,如对内外、盈虚、大小、疏密、长短、缓急、强弱等等对立统一的关系,都有精要的阐述。曾云:“每书欲十迟五急,十曲五直,十藏五出,十起五伏,方可谓书。”用笔则须“有惬有仰,有敬有侧有斜,或小或大,或长或短”(《书论》)。论草书,则须“缓前急后”,其字体形势钩连不断,但“仍须棱侧起复,用笔亦不得使齐平大小一等”(《题卫夫人、〈笔阵图〉后》)。论纸与笔,则云:“若书虚纸,用强笔;若书强纸,用弱笔。强弱不等,则磋跌不入。”(《书论》)书法艺术的高妙正在于其深层始终编织着一张辩证思辨的网络。因此,继王羲之之后,一千六百多年来书圣之学薪火相传,历代书法家殚思竭虑地从主体内省式的体验、经验中去吐丝组构,显示出惊人的丰富性与深刻性,也可说是继承了这个深层次的思辨方式。
延伸阅读(四)
王羲之其余书论
王羲之《记白云先生书诀》
天台紫真谓予曰“子虽至矣,而未善也。书之气,必达乎道,同混元之理。七宝齐贵,万古能名。阳气明则华壁立,阴气太则风神生。把笔抵锋,肇乎本性。刀圆则润,势疾则涩;紧则劲,险则峻;内贵盈,外贵虚;起不孤,伏不寡;回仰非近,背接非远;望之惟逸,发之惟静。敬兹法也,书妙尽矣。”言讫,真隐子遂镌石以为陈迹。维永和九年三月六日右将军王羲之记。
王羲之《自论书》
吾书比之钟、张当抗行,或谓过之,张草犹当雁行。张精熟过人,临池学书,池水尽墨,若吾耽之若此,未必谢之。后达解者,知其评之不虚。吾尽心精作亦久,寻诸旧书,惟钟、张故为绝伦,其馀为是小佳,不足在意。去此二贤,仆书次之。顷得书,意转深,点画之间皆有意,自有言所不尽。得其妙者,事事皆然。平南李式论君不谢。
王羲之《题卫夫人笔阵图后》
夫纸者阵也,笔者刀矟也,墨者鍪甲也,水砚者城池也,心意者将军也,本领者副将也,结构者谋略也,飏笔者吉凶也,出入者号令也,屈折者杀戮也,著笔者调和也,顿角者是蹙捺也。始书之时,不可尽其形势,一遍正脚手,二遍少得形势,三遍微微似本,四遍加其遒润,五遍兼加抽拔。如其生涩,不可便休,两行三行,创临惟须滑健,不得计其遍数也。
夫欲书者,先乾研墨,凝神静思,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令筋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平直,便不是书,但得其点画耳。昔宋翼常作此书,翼是钟繇弟子,繇乃叱之。翼三年不敢见繇,即潜心改迹。每作一波,常三过折笔;每作一点,常隐锋而为之;每作一横画,如列阵之排云;每作一戈,如百钧之驽发;每作一点,如高峰坠石;屈折如钢钩;每作一牵,如万岁枯藤;每作一放纵,如足行之趣骤。翼先来书恶,晋太康中有人于许下破钟繇墓,遂得《笔势论》,翼读之,依此法学书,名遂大振。欲真书及行书,皆依此法。
若欲学草书,又有别法。须缓前急后,字体形势,状如龙蛇,相钩连不断,仍须棱侧起伏,用笔亦不得使齐平大小一等。每作一字须有点处,且作馀字总竟,然后安点,其点须空中遥掷笔作之。其草书,亦复须篆势、八分、古隶相杂,亦不得急,令墨不入纸。若急作,意思浅薄,而笔即直过。惟有章草及章程、行狎等,不用此势,但用击石波而已。其击石波者,缺波也。又八分更有一波谓之隼尾波,即钟公《太山铭》及《魏文帝受禅碑》中已有此体。
夫书先须引八分、章草入隶字中,发人意气,若直取俗字,则不能先发。予少学卫夫人书,将谓大能;及渡江北游名山,见李斯、曹喜等书,又之许下,见钟繇、梁鹄书,又之洛下,见蔡邕《石经》三体书, 又于从兄洽处,见张昶《华岳碑》,始知学卫夫人书,徒费年月耳。遂改本师,仍于众碑学习焉。时年五十有三,恐风烛奄及,聊遗于子孙耳。可藏之石室,勿传非其人也。
王羲之《笔势论十二章(并序)》
告汝子敬:吾察汝书性过人,仍未闲规矩。父不亲教,自古有之。今述《笔势论》一篇,一篇,开汝之悟。凡斯字势,犹有十二章,章有指归,定其模楷,详其舛谬,撮其要实,录此便宜。或变体处多,罕臻其本;转笔处众,莫识 其源。悬针垂露之踪,难为体制;扬波腾气之势,足可迷人。故辨其所所由,堪愈膏肓之疾。今书《乐毅论》一本及《笔势论》一篇,贻尔藏之,勿播于外,缄之秘 之,不可示知诸友。穷研篆籀,功省而易成,纂集精专,形彰而势显。存意学者,两月可见其功;无灵性者,百日亦知其本。此之笔论,可谓家宝家珍,学而秘之,世有名誉。笔削久矣,罕有奇者,始克有成,研精覃思,考诸规矩,存其要略,以为斯论。初成之时,同学张伯英欲求见之,吾诈云失矣,盖自秘之甚,不苟传也。
创临章第一
夫低者阵也,笔者刀矟也,墨者兵甲也,水研者城池也,本领者将军也,心意者副将也,结构者谋策也,飏笔者吉凶也,也入者号令也。屈折者杀戮也,点画者磊落也,戈旆者斩斫也,放纵者快利也,著笔者调和也,顿角者蹙捺也。始书之时,不可尽其形势,一遍正脚手,二遍少得形势,三遍微微似本,四遍加其遒润,五遍兼 加抽拔。如其生涩,不可便休,两行三行,创临惟须滑健,不得计其遍数也。
启心章第二
夫欲学书之法,先乾研墨,凝神静虑,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则筋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齐平,此不 是书,但得其点画耳。昔宋翼(乃钟繇弟子)。尝作是书,繇乃叱之,遂三年不敢见繇,即潜心改迹。每作一波,常三过折;每作一□,常隐锋而为之;每作一横 画,如列阵之排云;每作一戈,如百钧之弩发;每作一点,如危峰之坠石;□□□□,屈折如钢钩;每作一牵,如万岁之枯藤;每作一放纵,如足行之趋骤,伏如惊 蛇之透水,激楚浪以成文。似虬龙之蜿蜒,谓其妙也;若鸾凤之徘徊,言基勇也。摆拨似惊雷掣电,此乃飞空妙密,顷刻浮沈,统摄铿锵,启发厥意。能使昏迷之 辈,渐觉称心;博识之流,显然开朗。
视形章第三
视形象体,变貌犹同,逐势瞻颜,高低有趣。分均点画,远近相须;播布研精,调和笔墨。锋纤往来,疏密相附,铁点银钩,方圆周整。起笔下笔,忖度寻思,引说踪由,永传今古。智者荣身益世,方怀浸润之深;愚者不俟佳谈,如暗尘之视锦。生而知者发愤,学而悟者忘餐。此乃妙中增妙,新中更新。金书锦字,本领为先,尽说安危,务以平稳为本。分间布白,上下齐平,均其体制,大小尤难。大字促之贵小,小字宽之贵大,自然宽狭得所,不失其宜。横则正,如孤舟之横江渚;竖则直,若春笋之抽寒谷。
说点章第四
夫著点皆磊磊似大石之当衢,或如蹲鸱,或如科斗,或如瓜瓣,或如栗子,存若鹗口,尖如鼠屎。如斯之类,各禀其仪,但获少多,学者开悟。
处戈章第五
夫斫戈之法,落竿峨峨,如开松之倚溪谷,似欲倒也,复似百钧之弩初张。处其戈意,妙理难穷。放似弓张箭发,收似虎斗龙跃,直如临谷之劲松,曲类悬钩之钓水。崚嶒切于云汉,倒载陨于山崖。天门腾而地户跃,四海谧而五岳封;玉烛明而日月蔽,绣彩乱而锦纹翻。
健壮章第六
夫以屈脚之法,弯弯如角弓之张,[鸟]、[焉]、[为]、[乌]之类是也。立人之法,如鸟之在柱首,[彳]、[亻]、之类是也。腕脚之法,如壮士之屈臂,[凤]、[飞]、[凡]、[气]之例是也。急引急牵,如云中之掣电,[日]、[月]、[目]、[因]之例是也。腕脚挑斡,上捺下?终始转折,悉令和韵,勿使蜂腰鹤膝。放纵宜存气力,视笔取势。行中廓落,如勇士伸钩,方刚对敌,麒麟斗角,虎凑龙牙,筋节拿拳,勇身精健,放法如此,书进有功也。牵引深妙,皎在目前,发动精神,提撕志意,挑剔精思,秘不可传。夫作右边折角,疾牵下微开,左畔斡转,令取登对,勿使腰中伤慢。视笔取势,直截向下,趣义常存,无不醒悟。
教悟章第七
凡字处其中画之法,皆不得倒其左右,右相复宜粗于左畔,横贵乎纤,竖贵乎粗。分间布白,远近宜均,上下得所,自然平稳。当须递相掩盖,不可孤露形影及出其牙锋,展转翻笔之处,即宜察而用之。
观形章第八
夫临文用笔之法,复有数势,并悉不同。或有藏锋者大,藏锋在于腹内而起。侧笔者乏,亦不宜抽细而且紧。押笔者入,从腹起而押之。又云:利道而牵,押即合也。结笔者撮,渐次相就,必始然矣。参乎妙理,察其径趣。憩笔者俟失,憩笔之势,视其长短,俟失,右脚须欠也。息笔者逼逐,息止之势向上,久久而紧抽也。 蹙笔者将,蹙,即捺角也;将,谓劣尽也。缓下笔,要得所,不宜长宜短也。战笔者合,战,阵也;合,叶也。缓不宜长及短也。厥笔者成机,促抽上勿使伤长。 厥,谓其美也,视形势成机,是临事而成最妙处。带笔者尽,细抽勿赊也。带是回转走入之类,装束身体,字含鲜洁,起下笔之势,法有轻重也。尽为其著而后反笔 抽之。翻笔者先然,翻转笔势,急而疾也,亦不宜长腰短项。叠笔者时劣,缓不宜垂。起笔者不下,于腹内举,勿使露笔,起止取势,令不失节。打笔者广度。打广 而就狭,广谓快健,又不宜迟及修补也。
开要章第九
夫作字之势,饬甚为难,锋铦来去之则,反复还往之法,在乎精熟寻察,然后下笔。作ノ字不宜迟,乀不宜缓,而脚尖不宜赊,腹不宜促,又不宜斜角,不宜峻,不用作其棱角。二字合体,并不宜阔,重不宜长,单不宜小,复不宜大,密胜乎疏,短胜乎长。
节制章第十
夫学书作字之体,须遵正法。字之形势不得上宽下窄;如是则是头轻尾重,不相胜任。不宜伤密,密则似疴瘵缠身;不舒展也,复不宜伤疏,疏则似溺水之禽;诸处伤慢。不宜伤长,长则似死蛇挂树;腰枝无力。不宜伤短,短则似踏死蛤蟆。言其阔也。此乃大忌,可不慎欤!
察论章第十一
临书安贴之方,至妙无穷。或有回鸾返鹊之饰,变体则于行中;或有生成临谷之戈,放龙笺于纸上。彻笔则峰烟云起,如万剑之相成;落纸则碑盾施张,蹙踏江波之锦。若不端严手指,无以表记心灵,吾务斯道,废寝忘餐,悬历岁年,乃今稍称矣。
譬成章第十二
凡学书之道,有多种焉。初业书要类乎本,缓笔定其形势,忙则失其规矩。若拟目前要急之用,厥理难成,但取形质快健,手腕轻便,方圆大小各不相犯。莫以字小易,而忙行笔势;莫以字大难,而慢展毫头。如是则筋骨不等,生死相混。倘一点失所,若美人之病一目;一国失节,如壮士之折一肱。予《乐毅论》一本,书为家宝,学此得成,自外咸就,勿以难学而自惰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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