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时报》作家陈希我:我写的是“逃亡”
个人日记
《华夏时报》作家陈希我:我写的是“逃亡”
2013-11-16 10:51:58
“一个人可以从自己国家金蝉脱壳吗?”
在新近出版的小说《移民》中,作家陈希我提出这样的疑问,他也用笔下人物的命运做出了回答。这是一个关于移民的故事,更是一个关于现实的故事。
不满与不安,让移民成为不少中国人饭桌上的谈资。民间这样戏谑,每一条社会新闻都是免费的移民广告。小说《移民》正是把更多的笔墨集中在“第三波移民潮”上。
第三波移民潮
中国社科院发布的报告显示,中国正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移民输出国。
不同于七八十年代的第一波移民潮和九十年代的第二波移民潮,正在上演的所谓“第三波移民潮”始于中上经济阶层。去年《经济学人》发布一份报告称,中国大陆有超过100万的千万富翁,人均资产超过160万美元,但大陆似乎并不是他们热衷的土地。根据胡润的报告,有超过16%的中国富人已移民海外,或正在办理移民手续,44%的人正准备离开。另有数据显示,中产阶层也紧随其后,正逐渐成为移民的主力军。
“我身边认识或不认识的同胞中,有各种移民的。中国人就是死活不愿意把自己的命运押在中国的土地上,非但没钱人跑,有钱人也跑。非但不拥有这个国家资源的人跑,拥有这个国家资源的人也在跑。中国人从中国赚钱,却是为了付他国的‘买路钱’。这是人类历史上的特殊奇观,是一种颇为怪异的现象。”——陈希我说。
陈希我也曾与国外有过亲密接触。
1989年,26岁的陈希我在国内混不下去,借高利贷赴日留学。在异乡,为了维持学习和生活的花销,陈希我找到了一早一晚两份工作,早上到市场卸货,晚上放学后去夜总会打工。他后来在文章中写道:“我是在几乎不懂日语的情况下拥抱日本的。我只知道那是国外,那是文明,那是现代化,我已经走到世界了,已经跟中国切割……”
但没去过北京却先去了东京的陈希我又感到不适,用他自己话说“找不着北”,“祖国是你抹不去的胎记,甚至是换不掉的血型。纵使百般挣脱,你依然‘被’中国人了。”
“在精神意义上,一些中国人已经像满世界流浪的吉普赛人。”陈希我在小说《移民》中写道。
不安全感下的移民
《华夏时报》:在你看来,相比前两次移民潮,第三波移民潮有何不同?
陈希我:不同的是这次是富裕起来的中国人移民。移民并不奇怪,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择善而居,理所当然。当年我出国,是因为中国太穷,希望到国外讨生活。中国经过这么多年的经济发展,GDP据说已经位居世界第二,但是国民却仍然往外跑,而且越跑越凶,这是很奇特的现象。
《华夏时报》:你觉得,为何当今中国越来越多的人向往移民,这是否一种巨大的不安全感?
陈希我:移民有各种原因,但我觉得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生活缺乏安全感。就像《移民》中的商人王发展那样,他有财富,可是整天处在担惊受怕之中,如果几天不请客,不去拉扯新旧关系,都会感觉不安。物质生活并不一定就能给人安全感,没有制度的保障,再多的钱也会被剥夺,一夜间可能倾家荡产,成为阶下囚。当年重庆就是这样。何况,要在中国富裕,很多时候必须遵循潜规则,而这潜规则很多是违法的。财富往往来源于非法,来源于犯罪,那么你被惩治也就无话可说,但并非所有人都愿意这么做,人都是有尊严的,如果可以公平竞争,良性发展,谁不愿意?
《华夏时报》:如今,除了富人,中产阶层也想移民,这是非常危险的,你怎么看?
陈希我:某种程度上,当经济发展到一定水平,中产阶级就是社会的中坚力量。这样一个阶层对自己所生活的社会没有信心,是很可怕的。富人毕竟只是少数,虽然他们掌握了大多数财富,但是财富只是表层的标准,信心才是深层的因素。有信心,财富可以创造;没有信心就什么都不可能了。
精神上的吉普赛人
《华夏时报》:有人把很多中国人移民比作“围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回来,你如何理解这句话?
陈希我:围城这个比喻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也被用滥了,但情形确实如此。不过这里有个不可混淆的区别:想出去是经过理性考虑的,想回来是受血缘驱使的。也就是说,想回来的并非真觉得回来好,除非那些想拿着国外护照在中国挣钱的。想回来的只有一个理由:“儿不嫌家贫”。儿不嫌,不是因为家好,而是因为不能不如此。所以千万不可将人的感情天性当做现实存在,更不能用它来绑架。
《华夏时报》:你也有过国外生活经历,也曾在文章中写道:“……还没来得及在中国‘中心化’,就已经‘全球化’了,这让我们找不着北。”如何理解你所谓的“找不着北”?
陈希我:人是有根的,一个人的成长就像一棵树,一步步在土壤里长大,也许会被移植,但必须带着最初的土壤。但我当年出国时是来不及这样的,我没有去过北京,却直接跳到了东京。我们还没有培养起对祖国的认同,却已经成了“地球公民”。“全球化”曾经是非常魅惑人的前景,所谓世界已经成了“地球村”,但实际上“地球村”是由一个个有国籍的人组成的,而不是没有国籍的人。我另一部小说《大势》里的女主人公女娲就以为可以取消国籍的藩篱了,但她的身份并没有被改变,她只能像《红楼梦》里的那块石头,到人世走一遭罢了。《移民》里的陈千红和林飘洋也是如此。
《华夏时报》:在书中魏小徽说了这样一句话:“在精神意义
上,中国人已经像满世界流浪的吉普赛人,一个游
牧民族,甚至就像是难民。”
陈希我:中国人精神世界里更多时候是只有祖宗。当然有时候也表现得貌似有祖国,特有祖国,比如要取得群体利益的时候。中国人一盘散沙,但又抱成一团,这与其说是精神的,毋宁说是物质的、实用的。当然受歧视时也会特别爱国。我最爱国的时候就是在日本,我把它称为“被踢回来的爱国”。
我写的是逃亡
《华夏时报》:读《移民》前一部分描写中国人在日本生活的故事,感觉非常引人入胜,这是否源自你的经历?
陈希我:是的,我在那种环境生活了许多年,那种环境庇护了我,滋养了我,也让我备受折磨,让我坠落。现在想起来,很惭愧,当年我在国外也是“很中国”的,几乎所有中国人的习性我都有,很多丑事也都干过。所以我说过,我们被歧视,但是我们无话可说。
《华夏时报》:日本的生活经历,对你写作有何影响?
陈希我:影响很大。我有一句话:没有出过国的人知识是不完整的。这话是好几年前说的,现在走出国门的人多了,但是出国和出国是不一样的。我说的出国是指在国外沉淀下来,生活乃至生存,不是旅游,不是考察,不是开会,那样你才能真正看到世界,而不是风景。
《华夏时报》:你的小说直面描述现实,但作为文学作品,它又如何与现实拉开距离?
陈希我:经历不重要,经验才重要。经历是谁都会有的,但并非谁都会写成小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前者是经历,后者是经验。经历只有提升到经验,写作才有意义。具体对我来说,就是极限化、象征化。《移民》仍然是象征化的,陈千红的“水性”,就是当今我们社会的状态;陈千红走过的历程,你可以将之当做《城堡》里的K的历程,虽然都在努力,但没有进步,没有改变,没有结果。
《华夏时报》:小说《移民》中除了移民国外,还写了中国人在国内移居,包括野夫、马原等作家的真实例子,请问你想表达什么?
陈希我:和我其他作品不太一样,《移民》里有不少跟现实事件的嫁接,包括移民方案,办理的程序,具体的款目。有朋友笑说,我可以去办个移民公司了。但我仍然只想当写作者。处在这个时代,我想很多创作者都会情不自禁地直接跨到具体现实中去,贾璋柯的《天注定》和余华的《第七天》就是鲜明的例子。还有人说现实比文学更精彩,但我觉得现实有现实的精彩,文学有文学的精彩,文学的精彩和现实的精彩不是在一个层面的,它更深邃,更开阔。我了解移民,我能写移民,但我不能仅满足于写移民现象,我写的是逃亡。逃亡是文学永恒的命题。野夫和洪峰、马原的选择也是一种逃亡。
他们为什么移民?——读陈希我新作《移民》(寒冰作)
2013-10-23 23:08:14
“如果你爱他,就送他去纽约;如果你恨他,也送他去纽约。”这是上世纪90年代初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片头的题词。
这部电视剧写的是当时的“移民潮”。当时,中国开放伊始,跟西方国家贫富差距悬殊,这里的“爱”,是因为物质,“恨”,指的是精神。那时有一种说法:西方虽然有物质文明,但精神堕落,我们有精神文明。这种说法现在看来显得可笑了。
然而中国也并非完全不能自信,经过了20多年,中国富裕了,中国人甚至还给世界“暴发户”的印象。据报道,在某个西方国家,中国人还直接提着大笔现金闯关。但请主意:他们是把资金带出去,而不是进来。这些年,物质富裕起来的中国人频频移民出国,出现了第三波“移民潮”。陈希我的长篇小说《移民》瞄准的正是这一波移民潮。正如作者在 “后记”中写的:“这些年,中国有了可以夸耀的GDP了,中国人应该停止跑路的脚步,不料却越跑越凶。跑北美,跑南美,跑欧洲,跑澳洲,还跑非洲,就连太平洋岛国都跑。只要给身份,就跑;这一代不能跑成,也要跑香港生子,让下一代跑成。中国人就是死活不愿意把命运押在中国的土地上。非但没钱人跑,有钱人也跑;非但不拥有这个国家的人跑,拥有这个国家的人也跑;中国人从中国赚钱,却是为了付他国的“买路钱”;来不及转移财富,就提着现金直接闯关。这是人类历史上特殊奇观。”
跟当年流行的移民小说不同,《移民》是一线作家对这个题材的介入。作为优秀的文学写作者,陈希我没有用“西洋镜”来博取读者猎奇的眼光。固然,小说也写了海外移民、留学生的生活,写了“偷渡客”、技术移民、投资移民、“官二代”、外逃官员,但作者更把重心放在那些想移民和正在办理移民的人身上,探寻这个现象深层的原因,揭示移民者的“心路”。他们最初并没有想移民,但是最终还是离开了。作者塑造了一系列人物:“混混”林金座、“愤青”唐鹏飞、派出所所长孙武、商人王发展、官员魏小徵、医生李时珍等……他们都曾经志怀高远,但最后都被走上了歧途;某种程度上说,他们是这个国家强大的功臣,但是他们也是罪人。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并没有把他们“妖魔化”,他们是社会“毒瘤”,但他们也是无辜者,他们也在罪恶中挣扎。像房地产商王发展,他渴望在规范环境中经营,他是有操守的,但是他必须适应“潜规则”。要是一段时间不请客,或者朋友不喊他,就会不安,感觉被抛弃了。小说对“潜规则”的揭示尖锐之极,这是陈希我的强项,他是当今中国笔锋最为尖锐的作家之一。扪心自问,我们敢长期拒绝饭局吗?特别是我们想做点事,我们敢自绝于各种关系吗?在这样的社会,尽管我们厌倦,但我们都必须通过拉拉扯扯来增进友谊,必须通过行贿来换取交情。有意思的是,就是这个罪恶的商人,在汶川地震时,他是捐出巨款的。但是他不敢实名捐赠。他不是没有社会责任感,而是不敢冒头。
魏小徵是省委的“大秘”。他本是原则性很强的人,疾恶如仇。他有理想,要当“中国的拿破仑”。在许多官场小说,官员往往被标签化,他们形象平面。在常人的印象中,官员往往就是利益的攫取者。但官员也是有心灵的。魏小徵作为企图“自洁”者,他面临的心灵和现实的冲突必然更加尖锐。他企图飞翔,但他飞不起来。不仅是因为体制,难能可贵的是,陈希我直指他人性的困境:因为他有爱。官员作为体制的化身,他应该弃“小爱”而全“大爱”,但当他不能成全“大爱”时,维系他精神的还有“小爱”。我们见到许多官员,尽管犯上令人不耻的罪恶,但是对自己父母子女确实是尽心尽责的。魏小徵也爱他的母亲和儿子,结果他爱的人让他踏进了陷阱。陈千红作为“钓鱼者”,也是通过这个缺口乘虚而入的。
小说是通过女主人公、酒吧女老板陈千红,把这些人串起来的,组成我们这时代斑斓的社会画卷。一如对官员的想象,我们也同样有着对女老板,特别是交际花的想象,觉得她就是靠色相,小说中局外人对陈千红的议论:从低层睡到高层。但也许并不这么简单。即使是交易,没有感情为基础的交易是不能长久的,也是危险的。当然这也让问题变得十分复杂,许多交易因为不是即时买卖,难以认定。无论是陈千红跟派出所所长孙武,还是跟魏小徵,我相信如果被起诉到法庭,是很难定罪的。也并非他们在逃避法律制裁,其中难说没有真情的因素。他们是朋友,他们是爱人。
《移民》是以陈千红的移民之路作为线索的,可以说,她的出国、回国、再出国,折射出了中国这20多年来生存与发展的历史。某种意义上,改革开放就是一种“出国”,开放的目的是为了改革,把自己改好,建设好。陈千红在上世纪90年代曾经去日本,并没有留下来,回到自己的国家发展。这让人想起“悄江南”的张兰。陈千红也视张兰为偶像,她信奉张兰的“被子”说:“今天企业家都享受着国家的政策,也都享受着今天中国经济的崛起给我们每一个企业家所带来的机遇,为什么要揭被而起啊?我们要把被子盖得厚厚的。”有人根据张兰后来移民,断定她之前的“被子”说是虚伪的谎言,但其实未必。将心比心,谁愿意背井离乡?如果能在自己国家发展,谁愿意移民?而且也确实,陈千红在自己的国家发展起来了,最后成了京城声名显赫的酒吧的女老板,大环境这张“被子”还真是罩着她的。她最后犹豫要不要移民,也是因为她明白到了别人的国家,再没有这张“被子”。但是她却把这张“被子”变成了罪恶的“被子”。巧妙的是,在“睡来睡去”的陈千红身上,“被子”似乎确实是个极恰当的象征。
某种意义上说,陈千红是罪恶的渊薮。她被人当做色情工具,她也把别人当作利用工具,她甚至还享受这种畸形的发展模式。发展,曾经是我们的热望,但我们绝对不会想到发展到现在,我们竟然选择离开。陈千红当年也是有美好梦想的,她还儿子取名叫“崛”,中华崛起。但这个儿子竟然是残疾。这毋宁也是一种象征。《移民》难能可贵之处,不仅是揭示出了罪恶,
而且反省罪恶。我们嫉恨罪恶,但我们也在制造罪恶,我
们也在享受着罪恶。一个罪恶的族类哪怕是跑到天涯海角,能够逃脱罪恶吗?能够洗清污秽吗?值得一提的是,陈千红最后还在走和不走之间犹疑,这并非一个光明的尾巴,她的环境仍然是那个环境。这是一个开放的结局,每个人都可以代入选择。在当代中国作家中,陈希我最善于写罪恶,是极少数具有罪恶意识的作家。这使得阅读他的作品,有着阅读其他作家所没有的感受。阅读陈希我,我常想起金基德。他们都写罪恶,但在罪恶的书写中,我们不仅感受到了黑暗,还感受到了救赎,也就是陈希我曾经所说的“黑暗底下的光”。
(记者筱娅)
我省著名作家陈希我近期推出长篇小说《移民》,为读者呈现出中国海外移民之各种怪异现状
“别人都认为文学是教育人的,是陶冶人的,我认为,文学是‘害’人的。”多年前,陈希我被福州三中请去做讲座,下边坐着很多文学社团的学生,从头到尾,陈希我都在跟他们说,不要写作,不要写作,结果学生很是失落……几年来,写了无数专栏、出了好几本作品的陈希我依然坚持这个观点,采访中,他依然严肃地劝那些正在走、或计划要走“文学之路”的青年们,谨慎啊!谨慎!文学是“害”人的!
在这个惊世骇俗的观念背后,隐藏着一个怎样的陈希我,他缘何说出这样看似大逆不道的话来,也许,只有走近陈希我,你才能明白陈希我。
陈希我喜欢抽烟,但你闻不到他身上的烟味,一头凌乱的、长长的卷发,是我在人群中认出他的标记。他是一个典型的南方人,外表温雅,当你正在想他是怎样写出那样尖锐、刚硬、甚至有些极端的作品时,陈希我似乎明白你想问什么,不用开口,他已经告诉你,“两个都是真实的我,但因为现实生活中会有顾忌,在小说中,我就是帝王,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留学让他学会了万事靠自己
喜欢现当代文学的人都知道,“陈希我”是笔名,原名则是站在福州人群中大喊一声,都会有一两个人回应的名儿——陈曦。
“父亲给我取的名字很复杂,”因为陈曦这个名字,陈希我吃了不少苦头,当然也包括在日本留学期间,虽然日本也是个汉字国家,但他们没有这个“曦”字,“有时他们会念错,会叫我‘陈義’,可是我又不得不答应,答应完了又有人会嘲笑。”说起二十多年前的事,陈希我还是有点无奈。
陈希我这个名字很强调“我”这个字,他说,在日本留学的经历,让他学会了万事靠自己,每每打电话、写信回家,都是报喜不报忧。
留学日本,是陈希我人生的一个最重要的转折,影响也从第一次去办签证开始。“当时没办下来,看着我的护照被工作人员恶狠狠地扔出来,深深地伤害了我。”陈希我说。
整个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都在拥抱世界,而看着自己如此向往的国家,对中国人却如此不友好……到了国外,陈希我也发现,别人的国家就是别人的国家,很难融入进去,人民币不能兑换,遭遇“文明人”隐晦的歧视……林林总总,从言谈中,你能感受到陈希我还在为这些事情纠结。
不叫学生写作,也不教学生写作
除了作家,陈希我还有一个身份——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教比较文学。陈希我的生活很简单——上课、写作、搞科研。有时他也会去开几个讲座,参加一两个关于小说的研讨会。
有人说,“作家都是孤独、痛苦的”,陈希我十分赞同这句话。说起多年前,在福州三中的那场讲座,陈希我一直认为自己做得对,在讲座结束后的提问环节,有学生问他,“老师,我又想写作,又不想损害人生,那我应该怎么做呢?”而陈希我建议他,写到《读者》等杂志那样为止,“那些杂志的境界就是弘扬真善美,鞭挞假丑恶,还有一些心灵鸡汤,到这个层次就够了,其实也就是我们现在的中小学语文教材所选的,它如果选一个鲁迅的作品,学生就不容易理解,所以也造成了我们的一些学生上了大学之后,对文学的理解还是停留在这个层次。”
而实际上文学不止这些,再往前走就是鲁迅、卡夫卡……“这些才真正是文学,所以,我说中小学语文教材所选的文章,基本上是二三流作家的作品,或者是一流作家的二三流作品,因为它没达到文学的高度,很多时候只是弄个皮毛。”
“如果有人达到鲁迅的高度,那就非常的痛苦,因为作家是要敏锐地看到别人没看到的东西,要看到社会的矛盾、人生的黑暗。鲁迅的物质条件是非常好的,但他的灵魂真的太痛苦了,因为他太敏锐了,总是纠结于别人习以为常的事情,这就是当作家很糟糕的地方,所以作家都有点像精神病,别人都活得好好的,而作家会钻牛角尖,会去想一些别人都认为没必要去想的问题。别说写了,如果鲁迅、曹雪芹、卡夫卡的作品读多了,人生也肯定会受影响的。所以我见过很多文学青年,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陈希我说,这种情况,在日本、美国也一样。
而当作家还有一个漫长的不被人承认的过程,“作家不是一个职业,如果把作家当成职业非饿死不可。我写了二十几年才被承认,当初跟我一块写作的人现在都或去当官,或去做生意了,另外,就算你能坚持下来,在你没有成名前你又靠什么来养活自己,养活家人。此外,就算是一个成功的作家,他的收入也不很稳定,你能不能写得出来是一个问题,写了以后能不能卖得动又是一个问题。我记得莫言得诺奖之前还哀叹作品没市场,现在得了诺奖,收入什么的依然不及一个‘土豪’,所以不要把写作当回事。”
陈希我不赞成专职写作,也不认同业余写作,“有学生跟我说要跟我学写作,我基本都把他们推掉,并不是说我不教你写作,而是我叫你不要写作。我见过很多,如果他写成功了,成为一个大家认可的作家,大家会觉得这个人还值得,但是大量的人是没法出头的。”
“我没他们说的那么‘狠’”
直击第三波中国海外移民潮,写成第一部全方位透视中国各阶层移民百态的当代小说《移民》,偷渡、劳务输出、打黑工、技术移民、投资移民、留学、假结婚、蛇头、假护照、海外购房团、绿卡、国籍、移民公司……这些字眼儿,你都能在小说中找到。
很久以来,许多媒体都称陈希我为“够狠”的小说家,在他本人看来自己却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狠”,“可能是看问题的程度有差别造成的吧!我看问题看得比较黑暗吧,所以他们会觉得很惊讶。我觉得作为一个作家,你如果没有看出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那你就不要写作了,这也就是现在很多文学作品,读者看起来不过瘾的原因。”
在陈希我的作品中,“狠”只是一个方面,而他的柔情、他的悲悯,也是不能被忽视的。“有人说莫言的作品写得很残忍,我觉得他对自己作品的辩护,我特别感同身受,莫言说,‘你们只看到我残忍得要命,却没看到温柔欲死的一面。’”残忍是需要的,温柔也是需要的。
“实际是我在写一个人物的时候,我并没有想一定要把他写得多么坏、多么阴暗,我是怀着同情在写的,比如《移民》,有人会觉得里边的人物,比如商人、官员很遭人恨,但其实他们并不像大家所想当然的那样、是单向的人,人本来就是一个很复杂的动物,再一个就是环境,环境会逼迫人。”
有了去日本留学的经历,新书《移民》中的许多情节自然而然地隐藏着陈希我的影子,可是他为什么不站在男性的角度上来讲故事,而是选择了陈千红这个女人当主角?
“经历和经验是不一样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被蛇咬就是经历,怕草绳就是经验。有的作家是靠经历在写作,这样的作家是不长久的,他们写一部两部就差不多了,比如,曲波的《林海雪原》,那个是他的经历,写一部可以,再写一部就会开始重复自己,而一个文学作家应该是靠经验写作,与经历拉开距离。”
既然是经验,主角是男还是女,就无所谓了,只要能表达作家的意图。“为什么《移民》中会让女性当主角,因为小说一直在讲陈千红是‘水一样的女人’,可以象征我们这个时代所有的人的不定性,可以说陈千红这十几、二十多年来的生存状态,也是中国大多数人生存状态,我们缺少原则。”
“前两天,一个学生也跟我谈起主角这个问题,说男性的主角也可以碰到很多的事情,也能够把社会上的一些问题串起来,可是我觉得女性遇到的事情可能会更复杂一点,比如男人托人做事无非就是吃饭、喝酒、送东西,但是女性在处理类似问题时就可能会有更复杂情感的因素,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对于小说家来讲是最需要的。”
“‘虐恋’不是变态是常态”
陈希我是国内少数的写作“虐恋”题材的作家。为什么喜欢在小说中用“虐恋”这种方式来谈感情?说着说着,教师的本色就露出了……
“前两天,在给学生上课时,说到日本的小说家谷崎润一郎的小说《春琴抄》,也谈论了“虐恋”这个话题,学生也不能理解,他们觉得‘虐恋’就是变态。实际上,我所做的努力就是让别人知道‘虐恋’不是变态,而是常态,只不过它表达的形式很极端。陈希我说,其实通过痛苦、受虐,来达到更高层次的愉悦,每个人都在这样做,“举个例子,女性穿高跟鞋,是很难受的,但是为了美,绝大多数女性都愿意;还有抽烟,烟既不甜,也不香,甚至还是苦的。人类历史上都有通过‘苦’来达到灵魂升华目的,中国有‘头悬梁锥刺股’,西方有‘普罗米修斯’因为受尽折磨而显得伟大、令人同情……爱情更是如此,‘如果爱他就折磨他’很有道理,比如《在那遥远的地方》就唱到,‘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你会把这种观念运用到爱情婚姻当中吗?”
“一个作家的写作与他的现实生活还是有距离的。”说完后,陈希我大笑了起来。
“我的笔头赶不上脑袋”
新书《移民》刚出版,陈希我下一本探讨生命与疼痛的关系的作品《我疼》年底前又要上市了。“我觉得我的笔头赶不上脑袋,有很多的构思、想法,要把它们写出来毕竟需要一定的时间和精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写小说是件体力活,特别是长篇小说。”《移民》这部小说,一开始时陈希我写了四十万字,后来压缩到十几万字,后面又写三十万字,后来又压缩又改,变成现在这种二十七万字的一本书。从构思到完成用了18年,九易其稿,耗费心力可见一斑。
“有时创作会觉得心中没底,写到一半或三分之二的时候,就怀疑自己写得行不行,这时会去看自己认可的作品,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走下去,你也能做得这么好。”
“作品会拍电影或电视剧吗?”
“我觉得我的作品如果能被拍成文艺电影效果应该是蛮好的,但电视剧不太好说。但《移民》是特例,它情节性强,适合改编成电视剧。”
“会参与编写剧本吗?”
“不会,剧本写多了,会把写小说的‘笔’写坏掉。”
陈希我 当代著名作家,文学博士。曾留学日本,现居国内,任教于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主要作品有小说《我们的苟且》、《抓痒》、《冒犯书》、《我爱我妈》、《大势》、《母亲》,随笔集《真日本》、《日本人的表情》,理论研究专著《享虐的文学》等。获“人民文学奖”等多种奖项,五次获“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提名。部分作品被翻译、介绍到法国、英国、美国、日本、新加坡以及中国台湾、中国香港等国家或地区。曾被《中国图书商报》评为年度文学新锐人物。香港《凤凰周刊》称其作品是“活脱脱人性阴暗的浮世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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