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书 —— 我在智利作佣人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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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归来
98年7月26日,我结束6个月的公派学习,从智利启程回国。那一年,我25岁,但所有人,包括领事蒋万诚夫妇,都说我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这也许是得益于我从来没有向社会妥协吧,对于那个社会,我从来没有认同过,那个社会,也不是我所能理解接受的。
学6个月的外语就回国,回国后,好不容易学到的一点单词短语,还有一点点语感,没有了语言环境,恐怕三天就会忘记的吧!这样的话, 岂不是也不能成才,照样浪费了这次机会?于是和单位领导发传真联系:能否再延期6个月,让我学扎实一点再回去?不行,不行!单位那边说,国家机关,定了的事哪能随便改?
其实,就算单位同意,再给我6个月,甚至一年两年,我最终选择的,还不是一样留在智利?
当智利一家人和蒋先生把我押送似的送到机场,我独自走入入登机室,看不见他们了,才将忍了一腔的热泪,对着窗外那片深沉苍凉的沙漠,倾泄了下来。那种即踏征程的无奈和伤悲,好像只有寂寂的沙漠能够理解,它用炽热的胸膛,接纳我的泪水。我哭得是那么悲伤,如果不顾旁边那么多人,让我尽情倾倒的话,想必泪水会化作一条河流,滋润整个沙漠吧?
沙漠,以你的阳光保证,保佑我我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来!
从那一刻起,我注定成了个异乡人:我对回归故土没有半点高兴,只对离开这里感到彻心的痛楚。
在我的行李里面,有一大叠智利大哥给我争取的自费留学申请资料:依基克大学校长亲笔签字的入学书,精心准备的经济担保,智利爸妈言辞恳切的挽留信。凭着这些,在98年,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留学签证。我回去首先要做的事是:辞职。是领导派我来的,就是决定要走,也得回去跟他们当面有个交代。这个叛逃者,就让我毫无争议地担当起来吧,如果能让我经历另一种不一样的人生和世界!不带走办公室里的一纸一笔,我空下的位置,留给另外一个更称职的幸运儿吧。
国内有许多要面对:公务员的体面工作,父母手足之情,恋人,只在于我一念之间就可以得到的宽敞的婚房,安逸......可这一切,在我当时看来,都跟风一样轻.....虽然让我痛苦,却不足以让我有丝毫的犹豫,更不会留住我要离去的脚步。什么年龄,距离,未来,孤单,未知的危险,都压不倒我对另一个天地的梦想。
每个人,都要象或者曾经象罗宾逊一样,凭自己的赤手空拳,在荒岛上生存下来,这样才是真正地活着。不经过个人奋斗的人生,是没有价值的人生。正式工作、前途、地位、面子,都不是属于我的东西,那是一个体制下强加我的。我这一去,双手空空,无畏无惧,是心理上坦坦荡荡无牵无挂的一个,真正的,人。
感谢我的父母,在我作出在别人看来不可理解的选择的时候,他们完全尊重我,没有任何异议和责备;老父在夜里起来,看望坐在一大堆行李边难以入眠的我,提醒我还要带什么东西。我连牙膏都带了好几支,恐怕将来食不果腹,怎么能有钱买牙膏呢?
感谢我的恋人,在我残忍地选择和他遥远长期地分离后,依旧应我所求,给我买了一张地球上行程最远的单程机票,并不露责怪地认真给我讲明每个登机细节 —— 我没有钱买机票。工作后,我每个月的一点点工资都不眨眼地挥霍在我满屋堆放的杂七杂八的书籍上了,存款对我来说是个不可能的词。我还记得,在那小小的单身宿舍里,我垂头坐在一屋子半人高的书堆中,说话不拐弯地开口找他借钱买机票,指着这些书跟他说:“这些书,就做抵押,好不好?”
98年底,冷风呼啸的季节,还有十几天就要过年了,我却执意要立即启程。因为明年三月大学开学,我有三个月的时间打工,赚学费生活费,时间就是金钱,一点不能浪费的。
噢,怎么会忘记那次离别?整个中华大地的人都准备喜气洋洋地回家过年,但是25岁的我在灯下检点着一层又一层的行李,开始万里征程。
泪,在上海机场,洒了一遍又一遍;36个小时的连续茫茫飞行后,重新看见我热爱的沙漠,我已经没有泪了,也没有笑。心在热烈的阳光下重起斗志:沙漠,我回来了!这是我空空的双手,这是我不甘屈服的精神和身体,看看我怎么来生存吧!
下飞机之前,我把端到我面前的全部食物都硬塞到肚子里,连后来发的一小袋子饼干,也不犹豫地塞进包里 —— 也许,这是我的最后一顿饱餐了!下一餐饭,我要怎么用我什么都不会的双手去获得?什么人,会给我下一顿饭吃?
智利大哥大嫂在机场接我。我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而且胸有成竹。现在我是一个双手空空的人,没有任何背景,我要格外护住自己的尊严。我在智利爸爸家中放下行李,水都不愿喝,话也不愿多说。他们留我坐下休息一会,我摇摇头,对他们说:“这些行李,只放在这几个小时,我现在就去找工作,今天晚上,不会在这里睡觉的。”
从他们的双眼,我明显看到疼爱和赞赏的光彩。这,正是我所求的。
我快步走向市里的一个中餐馆:东方世界。三个月前我回国之际,我和这个餐馆的主人确认过:三个月后,我会回来,请给我一份工作,我来这里洗盘子,擦地,打杂,什么活都可以。餐馆的主人,也是答应说行的。
餐馆的主人,是个年轻的上海人,叫:方华。
二 那一个忧郁王子
是的,丁华,这是个好听的,对我来说十分难忘的名字。我更偏向于把这个华字理解成精华的华。
据蒋领事说,丁华的父亲,原是中国驻委内瑞拉的外交官。 父亲回国后,丁华就在委内瑞拉独自闯荡,后来辗转来到智利,受过不少苦。他的饭店,华丽高雅,尽管价格不菲,但向来是依基克中国人一个首选的聚会之地。智利爸爸也喜欢到这个饭店去吃饭。那一次满堂人正在俏言细语地用餐,丁华进来了,轻松且傲气,身上自有一股绅士与王者交融的气质,还多了一点敏感和忧郁。他不看任何人,但任何人都能感觉到他存在;并且感觉到他在注意你的一举一动, 虽然他不看你!他进来了!他要是身上披一件黑氅,佩一把宝剑,肯定更合适。他进来了!就往厅堂前方中间的一条方桌边随意一坐,宛如王子坐上宝座一样不经意,旁边的智利侍者,衣冠楚楚的智利侍者马上就上来微微倾身汇报,神情举止中充满了对王者的谦恭!
可他是忧郁的!仿佛有什么打击,在脑海中不可能拂去。后来,在领事馆一次聚会中,他向人淡淡地提起他在委内瑞拉的遭遇:有一次,走在街头,被几个坏蛋抢劫,用枪顶着他的头.......
啊!被手枪顶着头?我也假想着:一把手枪,一个恐怖的黑手拿着,冰冷的枪管顶着我的头....... 一阵惊悚传遍我全身,再也不敢想象下去!是的,有过这种经历的人,恐怕在余生的睡梦里都摆脱不掉这个致命的恐惧吧!
有趣的是,后来我又见过一个从委内瑞拉过来的中国年轻人,他在委内瑞拉也被手枪顶过,脸上残余的恐惧和忧郁和方华一模一样,只不过丁华变得更深沉。而这个人则更玩世不恭。看到智利小偷,他就苦笑:“让他们去偷吧!他们有枪,咱若不起。”
查韦斯,疯狂的查韦斯,你口口声声要把委内瑞拉建成一个天堂,可是你已经把它变成了地狱!
我走近那个前面有小花园的餐馆。一年前,我作为公派人员,在领事馆举行的欢迎会上,有华侨代表,当地市政府人员,就在这花园里,记者的闪光灯不停地对我闪过,美丽的东方女子的照片,还登在当地的报纸上。
过去了,过去了,呵呵,我现在多么轻松!
我进去时,丁华也在,好像在等我似的。
“你好!我回来了,你看......” 我不知怎么说好,我希望他爽快地叫我干活去,上次讲好了我来洗盘子打工的。他却默默地看着我,迟迟不做声, 可把我急坏了! 于是我窘迫地再次低低地开口:“那次不是说好了吗,你这儿有活给我干。我可以洗盘子,擦地,抹桌子....”
他又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了:“我这里,不缺人手。不要你干这些。”
一句话粉碎了我的生存希望!我近乎绝望地看着他。我想,那我要到别的地方,找别的中餐馆呀?可是我多么不愿意到不认识的餐馆去打工啊,那让我害怕,仿佛是个黑暗的无底洞。在他这儿,凭着我对他的印象和他在中国人间的名声,是不用惧怕什么的。蒋领事夫妇都特别喜欢丁华,待他就跟亲生儿子似的。
“不要走,” 他却说,同时站了起来,“我有个朋友,家里需要帮手,我看你比较合适。”
我迷惑地看着他,一下子还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走吧!我带你去试试,看他们对你满意不满意!”他说着,跟一边的伙计随便交代了几句,就径直往外走,手里拿着车钥匙。
我懵懂地跟在他后面。站在店里的伙计显然误会了我们的关系,偷偷笑着指着丁华的背后对我做鬼脸。真奇怪,有的人,就给人一种信任感,他不会伤害你的。丁华就是那种人。
他把车子一直往自由贸易区开,并简洁的告诉我,这是一家菲律宾华裔,但又是美国人。我听了糊里糊涂的,还在担心马上就要来的面试,当下也不多问。
他很熟悉地进了一家公司,从员工对他的态度来看,他是这里的常客。
三 涅槃
进了办公室门,我就看见一个外貌和气质都比较富态的妇人。她看我进来就稍带调侃地用汉语说:“我一看你穿的衣服,就知道你是大陆人!”
我当时穿着立领长袖的中式褂子,把脖子和手臂都裹得严严的 ----- 我自小视裸露的服装为自己的大敌-----下面则是我非常钟爱的几乎曳地的长裙。穿这样的服装,不要说是从大陆来的,就说我是出土文物,也不为过。
我向来对当面贬低自己的人有好感,因为他们对我心无芥蒂,期望值不高,我不需要多么包装自己;并且,要提高自己在一个贬低自己的人心目中的位置很容易。我相信以后她就会知道我有比一个简单的佣人多得多的特质。
这时来了一个秀丽高挑的东方女孩子,长发披肩,步履轻快,看上去比我还小两三岁,一双和善清澈的眼睛,含笑打量着我,意外的是她并没有居高临下的姿态,我报以同样的微笑。她和她妈妈在一起说着我不懂的语言。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菲律宾语。从小就随父母移民美国的她只会讲菲律宾语和英语,不会讲西牙语,也不会讲汉语;她的妈妈,就是那位阔太太,会讲菲律宾语,汉语,英语,但是由于来智利不久,也不会西班牙语。这样,我的西班牙语可以帮助她们和智利人联系,又可以用汉语和英语和她们独自交流。
怎么我现在就像万能的膏药一样,贴到哪里都合适呢?
她们三个在一起简单地交流了一会,就在一起开车带我到那个菲律宾太太的家去。丁华和她们母女轻松地交谈着,听上去方华的英语也不是很好,有时会出现短暂的沉默,不过我感觉,即使是沉默,他们三个人都很默契愉快。
外面海风习习,海景如诗如画,傍晚的海边公园,有许多父母和孩子在散步溜旱冰嬉闹,车里面的人谈笑自如,根本无视我的存在,车子平稳不可阻挡地往前驶,我从来没尝过这种附属的卑微的滋味,酸楚开始一点点地往上涌。
我不知道他们要带我到何处去,我是来追求自由的,可现在我的生计和自由都完全掌握在和我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手里。我走的路,到底是对是错?
到了三面环海的富人区,我们进了幽静豪贵的公寓楼大厅里的电梯。我始终小心翼翼的不说一句话,站在他们后面,将自己的存在减到最小。并且,我已开始进入角色,把这位小姐手里的大背包拿过来帮她提着。还好,她对我微笑了一下。
家门开了,我怎么也没料到,眼前展开一幅让我感动的景象:一具刻有水墨荷花的中式深红色的屏风,拉开正对着大门;门边地上摆放着一个画有童子老叟图的大肚瓷缸,里面随便地斜插着几卷有黑色画轴的画,非常有书卷气,像极了红楼梦里的书房。客厅里宽大豪华的桌子和椅子都是精雕细琢的古典中式的。住在这里的人的心思爱好一览无余。
在异乡看到如此全套的传统家具摆设,我惊叹地走上前,也不知道是不是失礼,忘情地伸手抚摸那高雅精制的屏风,仔细看中间玻璃上刻的中国画,还努力想读出上面题的诗。
那位太太看我这样子,骄傲地笑着说:“漂亮吧!都是从台湾运来的!”
“真了不起!”我由衷地赞美。
忘形之际,我突然想起我的身份,我可不是来做客的!这个叫明明的太太告诉我,家中另外一个秘鲁女佣负责带小姐的孩子和家里卫生,我负责厨房里的洗刷和炊务;如果她们外出同智利人打交道,必要时我也同去。
在智利,有两种佣人,一种是自己有家的一天有固定的工作时间的佣人;另一种是住在东家家里,24小时随叫随到的
我点点头。厨房里的事务对我来讲不是太难的。我虽然以读书人自居,但从来不嫌弃厨房,甚至对烧饭有种特别的爱好。做单身汉时,自从我在公众食堂里的一碗炒芹菜里发现了土块之后,我就自备了一套完整的炊具,和结婚成家的人的炊台一起,摆在单身宿舍的过道里。我的炊台上,从煤气灶到酱油瓶,我每天都把它们擦得亮亮的。在阴暗的过道里,在布满油灰的两排锅灶中,它们真是非常醒目,常引得人赞叹。
我不能容忍我每餐吃的东西是从一个脏乱的地方端出来的,这是最起码的卫生要求,就跟一个人天天要保持清洁一样。
所以,这厨房卫生我肯定会搞得很合格。
当下就一起开车到智利爸爸家,把我的行李中要用的衣物带过来,智利爸爸不放心,硬是派智利大哥和我们一起到阔太太家中看了一圈后才满意。
这个家于我的确是适合无比的,就母女两人,加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还有一个秘鲁女佣,我们一起住在临海的的豪华公寓七楼。直到现在,我还无比感谢丁华先生,怎么就刚好有这么一个合适的工作给我碰上了呢?
我立刻脱下长褂长裙,换上短袖衫和旧牛仔裤,系上有荷叶边的白色围裙,活像个牧羊女 —— 这就是我的工作服了。
独自进入厨房,按吩咐开始擦地。我拿着涂有洗涤剂的抹布,往地上一跪,青灰色瓷砖里映出我的倒影。一霎那,刚刚还为找到这份美好的工作而庆幸的心情一下子消失了,而过去生活积累培养起来的所有矜持,清高,洁身自好,修养什么的,随着这一跪轰然倒塌!所有五彩光环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霎那,我的眼泪如珠,成串砸碎在地上,湿了,刚好擦地.....
我自责着这可耻的眼泪:我应该对他们感激报恩才是!他们给我机会,给我工作,给我居所,给我食物,我怎么反而哭了呢?难道是怨恨他们吗?太没有良心了!但眼泪就是不听使唤遏制不住地流淌下来。
这样的泪水,偷偷地淌了三天,一天比一天少,到第四天,我就没有眼泪,也开始笑了。
现在想想,我们过去津津乐道的什么悲剧美,其实那只是旁观者的一种病态的感觉,真正处于悲剧中的主角心里绝对没有丝毫的浪漫,只有难言的痛彻肺腑的悲伤。
这一跪对我有里程碑的意义。我原本以为自己准备了足够的心理承受力来面对勤工俭学的生涯,实际上这个承受力是需要时日和劳作才能逐渐形成的。这种心理经历我估计到国外自费留学的人都有过,只不过我今天把它真实细致写出来罢了。
那一刻,我真正感到堕入苦海的悲哀。我舍弃了在国内已有的稳定舒适的一切,跑千万里,到这么一个天涯小国来独自追求同样的一切,我难道不正是那个南辕北辙的人?背弃近在眼前的目标,朝不可知的相反的方向走去?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我怎么回头呢?不可能回头,回头就是笑话;不可能回头,如果回头,那我的眼泪岂不是也白流?
如果说,凤凰是在烈火中涅槃的话,那几天,我就是在泪水里经历了我的涅槃。我,再也不是原来那个柔弱的怯生生的骨子里面还有点清高自傲的我了!
多年后,我坐在家里宽敞的客厅里,看一部碟子,叫《乱世佳人》,看到剧里的主人公,斯佳丽,辗转回到被北方军掠夺殆尽的家园,饿极了的她从地里扒出了一根红萝卜,胡乱擦了下就啃起来,她趴在土里被饥饿折磨着,痛哭着,最终坚强地站起来,右手握拳对着血红的天际发誓:“上帝为我作证,上帝为我作证!他们休想打垮我!我绝不再忍饥挨饿,包括我的亲人!我将不惜为此去偷窃,欺骗,杀人!上帝为我作证,我绝不再忍饥挨饿了!”
我背着丈夫,跑到卫生间关起门,痛快地用毛巾捂住脸....我了解这番誓言的意义。当初我跪着拼命擦地的时候,心底呼喊的,不也是这样的誓言?
也从那一刻,我真正懂得了斯佳丽。在大学时读她我是不懂她的,讨厌她的爱慕虚荣,厚颜狡诈,现在我懂了。她是一个有责任感重情谊的女子。她用自己的婚姻和人格,不择手段,不顾廉耻地来挣钱,用娇嫩的双手坚强的意志带头干农活渡难关,可是家人亲戚花她的钱的时候,花得再多她眉头都不皱一下!她一诺千金,即使对待情敌,也可舍命相助!这是何等的胸怀!自此,斯佳丽和简爱还有蝴蝶梦里的女主角一样,成为我最喜爱的女子文学形象之一。
明明太太一家住的高级公寓里,靠双层高的客厅里面的一角是个凌空的小阁楼,一个螺旋的木质楼梯通到上面,里面摆放了洗衣机,烘干机和烫衣板。晚上,一个羽绒睡袋,铺开来放在洗衣机和烘干机中间的空地上,钻进去,就是我的安睡之床。紧紧贴着地板,肚子饱饱的,不用担心明天要到哪里去住去吃饭,只要我使出浑身解数起早烧饭,因此当佣人的第一天晚上我睡得很踏实。
那天夜里,临睡前,我在烫衣板上,摊开信纸,写下几页字,寄给我远方的恋人:
“我每天都给你写信,每周你都会收到我两封信;我虽然不在你身边,但就像在你身边一样;希望这样,能够减轻我离去的痛苦,让你的每一天多份希望和喜悦”,第一封信的开头我这样写道。
四 就餐
我第一次烧的菜是红烧鸡,我小心烧出来的菜,端到桌上她们却不怎么吃,几乎不动筷子。我终于忍不住,怯生生的问:“你们怎么不吃鸡呢?”
“你加的油太多了!”明明太太轻微皱着眉头说。其实也不能怪我,我怎么知道,国外的洋鸡比国内的本鸡要油腻得多呢!我点点头,从此记住了,不过那位太太从此好像对我烧的肉不感兴趣了,开始每天只叫我烧素菜。
家中的冷柜里,有一大堆的袋装着冷冻或冷藏中国食品:香肠,八宝肉,蘑菇....,都是从美国发过来的。她们很注重形体,每餐只吃一点点。荤菜我只要把这些冷冻食品切切蒸蒸就好了,素菜更容易炒了。所以我感觉还挺轻松。
除了厨房里的活儿外,我就像贴身侍女一样,得随时陪她们母女外出,在超市,在公司,在市中心,把她们讲的中文或者英文,译成西班牙语,给智利人听。
所以同时我心里也有点喜乐:哼!像这样高级的贴身侍女,或者佣人,不是轻易能找到吧!可是得意归得意,我对这工作,对她们母女,依然是十分谨慎有礼的。
明明太太指着家中的冰箱,微波炉,电饭煲,说,这些都是从美国运来的。连每天她们爱喝的可乐,都是成箱夹在货柜里发来的。她说,美国的水比智利的水更甜。
她丈夫家也是华裔,是菲律宾的豪门望族,而她说她自己则是穷人家的女儿,少年时替人看杂货店。她很好学,很爱看汉语书;她丈夫当时还是个富家公子,有一天来买烟,看到她正在认真边翻字典边看中文书,对她印象很深,并爱上了她。明明太太到现在还是仪容富贵,少时肯定是个美丽的少女。
她们一家,从菲律宾移民到美国,又到智利做生意,从来没到过中国,可她们都自豪地自称是中国人。我见过很多台湾人,老华侨,说起自己是中国人来,都是比大陆人更深情,更自然。
第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忙碌了一周,我正准备多烧几个菜。明明太太却告诉我,算啦,我们一起好好轻松轻松,晚上到餐馆吃去。
玲玲带着孩子和秘鲁保姆出去拜访朋友去了,就我们两人。她稍稍打扮了一下,淡淡的化了点妆。我什么妆也不化,但想想还是将牛仔裤又换成了长裙。
我以为她要去丁华店里吃。她却没有开车。我们直接走过走过几个街区,直往半岛上的临海的那栋最高级的旅馆餐厅去。
我早就听说这个叫TERRADO的旅馆里有依基克最昂贵的法国餐厅。
进入摆着鲜花和蜡烛、有现场乐队奏乐的餐厅,侍者马上就彬彬有礼地来鞠躬问候引坐。我浑身不自在。侍者,这是最市侩的一个职业,他们锐利的双眼一下子就看出你是什么样的主顾。我到底是把自己扮成明明太太的女儿,朋友还是贴身侍女呢?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把羞怯的头昂高了一些,目不斜视地跟在她后面。
侍者首先拉开椅子让她坐下,又到我身边拉开一张椅子让我坐。我不坐,我看着明明太太的脸色:也许她只是叫我在边上看着她吃呢?按照智利这边的习俗,家中的佣人绝不可和主人同桌吃饭的,主人在餐厅吃,佣人只能等他们吃好后在厨房里吃。平时在明明家里我也是这样的。
明明太太扫了我一眼,示意我说:“坐下呢!” 这样我才放心坐下。
侍者拿来两本精制的菜单,在我面前也放下一本,我不去动它。
明明说:“你也点一个喽!”
我大窘!
“算啦!你就点跟我一样的吧!这是这里最有特色的一道菜。”
我真是受宠若惊,不敢相信地点了点头。一道难关就这么过去了。
那道菜的味道我已经不记得了,但当时我那半感激半窘迫的心境,那轻柔的音乐,优雅别致的座椅餐具,还有海水在窗外的走廊底下汨汨流动的的声音,至今仍记忆犹新。
五 约会
我整天在客厅厨房和阁楼卧室三点一线地来往,对家中布局只是大概了解。给我和那个秘鲁女佣有一个专用的小卫生间。第一次进去洗头,我顺手拿起放在里面的洗头膏就用。第二天,打开卫生间门,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面子可以不要,没有洗发精我可受不了!我跑出来问明明太太,浴室里洗发膏怎么不见了。她说那是秘鲁女佣的。我恍然大悟,说以为是家里共用的。明明太太笑着说不是啦!自己准备洗发膏吧!
我尴尬地说:“这下子我用了她的洗发膏,她肯定不乐意,这不,拿走了。弄得我好像沾了便宜一样,如何是好?”
明明太太不假思索地笑着说:“那就买一盒还给她呢!”
我十分佩服地看着她,觉得这个办法真是聪明并且很有中国特色的贵族气。当天就到超市买了两盒洗发膏,一盒自己用,另外一盒,我亲热地
和所有南美在高原地区长大的人一样,这个秘鲁同事的肤色也是褐色的,虽然掩饰不了她秀气的五官。和我相比,由于语言的原因,她在家中更沉默生分了一点。那个不到一岁的孩子,被她照顾得很好,几乎听不到孩子的哭声。夜里,她就睡在育儿室里摇篮的旁边。有时候,我也去逗逗孩子。我们两的话也渐渐多了些。有时中午明明她们不在家,就我们两在家吃,我烧中国菜给她吃,还教她学会了用味精,有时她要帮我洗碗,我打死也不干,我喜欢看她难得露出的开心。实际上明明太太对她也很好的,只是她太拘谨了点,妨碍了和别人轻松地交流。
那个周六的傍晚,我很清闲,因为丁华送来了好几个热气腾腾的中国菜吃,我不必下厨。吃好了之后,玲玲小姐梳妆打扮要出去。明明太太认真地嘱咐我陪玲玲小姐一起。我风风火火地跑上小阁楼,拿个外套,以避晚上的风寒,咚咚咚跑了一半的楼梯,猛然站住了:我的那个秘鲁同事,静静地坐在木头楼梯上,如同一座弱小的塑像,膝盖上放着一本旧的圣经,垂着头双手合十地极其轻声地祈祷着。她抬头看见了我,不说话,又低头继续去轻声地祈祷了。我愧疚得不行,轻轻地连说对不起,拿了东西又轻手轻脚地下楼了。
我看过许多宗教场面,但那一刻给我震动很大。我更加理解了上帝与卑微者同在这句话。
待到我们出门,已是晚上十点多了,可在智利还是早的。上了玲玲小姐开的奔驰,她用一口地道的美语,微笑着告诉我她要去约会一个人,她妈妈是派我监视她的,我一定不能告诉她是和谁约会的。
车子径直沿着熟悉的路开到一个熟悉的地方停下来,不一会,上来一个熟悉的人。原来,她要约会的人就是:丁华!他们两坐前面,车子改由丁华开,而他,根本就像没看见我的样子,和她轻声细语地交谈着,要命的是我得一句不漏地听着,因为她们一个讲英语一个讲西班牙语,交流不畅的地方,我还得把头伸着给他们翻译。
车子开到海边游乐场停了下来,一边是灯火闪烁的城市,一边是夜空下波涛柔缓如歌如诉的大海。他俩下了车子,就在高高的路灯底下,双双靠着车窗玻璃,当着车内无处躲的我的面,久久地拥抱,久久地缠绵,久久地亲吻.....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恨自己无隐身之术。我将身子缩在他们投射在车内的影子里,心里想:我远方的恋人,你知道我现在的难堪和凄凉吗?
后来我又见多了智利老外们的当众亲热,我终于分析出了他们的心理动机:青年人的叛逆,炫耀;这两点都需要他人的见证才能实现,当然不乏西方人的不拘小节不掩饰自己情感的因素。
那天晚上,包括后来他们好几次约会,我都是充当了见证人的角色。
六 试探
这天中午,临出门前,我照样把她们送到门口,明明太太郑重地吩咐我:“你等会你把我的卧室整理一下。”
那个秘鲁同事,因带了孩子和玲玲在一起要去一个朋友家,所以,家里,就剩下我一个。
我很意外,这么多天,我一直负责厨房,其他地方都由秘鲁女孩去做。太太的卧室,我只知道是哪个门,从来没进去过,这下我怎么整理?我带着疑问望着她,她加了一句:“那些衣服,鞋子,都可以整理一下。”
她走后,我无主了半天,推开她的卧室的门,一阵阵清凉新鲜的海风迎面拂来。室内唯一的那扇窗子正对着蓝色的大海,毫不费力地向外一看,好一幅美得让人心醉的海景呀!
房间里陈设大气又很简单,地上铺着蛋青色的厚厚的地毯,走在上面软软的没有一点声音。一整面墙壁都是衣橱,房间正中宽大的床上铺着银灰色的床单,床头两只大红色的床头柜。我环顾四周,里面在我看来,很整齐,不需要收拾的。床上的被子那一个秘鲁同事好像已经铺过的,四平八稳的连皱都没有。我多余地把被子四个角牵了牵,没有多大变化。
我轻手轻脚极不自在地拉开几扇宽大的衣柜门,里面挂满了一套又一套的质地优良的衣服,很整齐;我又看看柜子下面,下面摆着一双又一双各式各样的皮鞋和凉鞋,也很整齐。我百无聊赖地把每双鞋子都动了一下,又放回原来的位置。我在屋子中间茫然转了个圈,实在找不到什么可做的。我像监狱的犯人一样难受且无聊,同时又觉得自己好像在偷窥似的。
这时,我看见床边靠右手的床头柜上,敞开放着一个几乎有果盘那么大的化妆盒,里面有许多我从来不知道干什么用的色彩斑斓的玩意,几支彩色的笔,还散放在盒子外面。哦,这个,应该收拾一下,把盖起来才对。
我走到跟前,弯腰看看这几只彩笔应该怎么放回它们本来的位置。我看见在化妆盒里面,下半部中间空出来的那个地方,豁然放着一张崭新的绿色的100美金大钞!我不由得一阵轻度恶心:我看过一本书,书上说,钞票是比抹布更脏的东西,上面有肝炎肺炎大肠菌等上百种的细菌。这个有教养的贵妇人怎么这么不讲卫生,把化妆品和钞票放在一起呢?
到傍晚她们都回来了。明明太太到了卧室换上缎子睡衣又出来。我忐忑不安地上前问她:“您觉得我收拾得怎么样?”我想她一定会批评我什么都没做。她却一句话都没说,深深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有表示。我还想再说一句把钱放在化妆盒里对健康不好之类的话,我正准备开口,明明太太却显示出这儿没我的事我可以走的样子,我只好讪讪地走开了。
几年后的某一天,我在家里洗碗的时候和丈夫聊天,我回忆起打工时这个细节。说到这里我刹住了,心中如梦初醒!“她是在试探我的!她是在试探我的!看我会不会偷钱!”我哭笑不得地对丈夫地叫着。
丈夫微笑:“傻瓜,这么简单的事,当时就应该明白。”
我不明白!一直过了五六年了,我才知道其中的真意。我这个人的脑袋向来很奇怪的。在初中时就是那样,数学考试时一道最简单的题目,全班别人都做对了,就我做错了;但同时一道超出年级难度的很复杂的题目,全班其他人都做不出来了,我却算对了。那个数学老师很疑惑地问我:“你到底是一个天才还是一个傻瓜?” 等我年龄大了,我把这自称为,大智若愚。
怪不得明明太太当时表现出没事了我可以走开的那副神情,原来我经住了她对我的考验!怪不得后来她对我的态度好像更好了!
那次事后不久,又一个周末,明明太太约了三个台湾太太到家里来搓麻将。我在帮玲玲小姐洗头发卷头发。牌结束的时候,明明太太很高兴
玲玲笑眯眯地从她妈妈手里接了一张美钞。明明太太的另一只手拿着另外一张,笑着,瞅着我,往我的方向递来。我犹豫了一下,确认她不是在开玩笑之后,战战兢兢上前接住了。脸憋得发烫,心想,真不得了,把我跟玲玲小姐一样,当成她女儿看待呀!
三位台湾太太也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
第一个月打工结束,明明太太按时发给我20万比索的工资,当时合计400美金,可以管我两个月的学费。厚厚的一叠,晚上,我熄了灯,就着窗外隐约的光亮,跪在地上膜拜着这在我看来沉重的一叠,觉得它像祭坛上的圣物一样神圣,甚至比我的劳动力还神圣。在国内拿工资的时候,我怎么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呢?
七 饺子宴
那是一个周日,明明太太说好要到菜市场去买一周吃的青菜,菜市场在城市边缘比较远,那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区域,沙漠里的印第安人将自己种的菜摆得满满当当地出来卖,还有当地的各种浓烈的调味品和神秘的草药,连同土著人自己手工做的各种朴素原始的工艺品。去一趟菜市,不亚于融入了一个有土著民族氛围的节日。玲玲小姐也喜欢看那种热闹的场面,于是大家一起同去。早餐,明明太太就让我先煮了饭,然后蒸了一盘从美国发过来的中式火腿肠,配上一个蛋汤。
我起的照样最早,一开始在厨房洗,烧,抹,等她们在餐厅吃饭的时候我赶快又将灶台上的东西都洗洗干净沥起来。她们吃得很快,一下子就结束了,而我还没功夫吃饭。我又跑来跑去把餐桌收拾好,洗好碗。这时她们已经在叫我准备和她们一起出去了。
我知道,在那个菜市场上,烈日下,等会我要帮着拎沉重的袋子,回来后还要到超市拎袋子,这些都需要一定的体力。我得赶快吃饱饭。我快速盛了一碗白饭,端在手里,看着她们吃剩下的还有大半盘子的香喷喷的香肠,我想:这么好吃的东西可不是给我吃的!于是把香肠盖起来放到一边。可是,这白饭怎么吃得下去呢?我想了想,打开厨柜门,拿出我炒菜用的
正在此时,却不妨有人推开厨房门进来了,是明明太太!我,一下子被撞个正着。我嘴里含着饭,面红耳赤,尴尬万分!她看到我碗里黑白相间的饭,微微皱了下眉头,说:“快点,我们得走了。”我羞得真想钻到地洞里去。还好,她没多说什么,立即出去了。我再也吃不下去了,丢下剩下的酱油饭,胡乱地擦干嘴,和她们一起去买菜。
买了菜,我们又到超市里,买一周的日用品。明明太太在冷冻食品柜前,走来走去地寻找着,自言自语地说:“怎么看不见冻饺子呢?”原来她要买那种台湾产的饺子呀!那个我曾经看过的,一袋子只有几个饺子,管一个人吃也不够,还特贵。我就说:“那个饺子有什么吃头呀!还不如我们自己包呢!”明明太太看了我一眼,玲玲小姐忍不住了,好奇地问我:“你会做饺子吗?”
“嗯,我会的!” 我心想这有什么了不起?我虽然是在南方长大的,但我父亲是淮北人,特喜欢吃面食,隔三差五地就乐颠颠地自己做饺子做馒头包子吃。我自小就跟爸爸后面学会做饺子的全套程序,我会两手擀饺皮:一手飞快地转皮,一手飞快地搓棍;我还可以同时擀四张饺皮;包饺子的速度,甚至超过了爸爸。
“哎呀,妈咪!她说她会做饺子哎! 我们回家做饺子吧!” 玲玲小姐欢快地叫起来。
明明太太也露出笑意,不相信地笑着看我一眼:“真的吗?那我喊几位台湾太太来吃饺子哟!”
我一口答应,“没问题!” 在家里,我们兄妹几个都是能吃的人,一包饺子都上百个。台湾太太再能吃也不会有我们家的人能吃。
于是,我们立马回程,拉开餐桌就开始干了起来。玲玲小姐就揉起面粉玩。明明太太乐呵呵地说馅儿不用我管,她用从美国发过来的蘑菇做馅,这样省去了做馅的工作我求之不得,我只要用力揉粉擀皮好简单。她们俩乐呵呵地站在一边,不时问我需要帮什么忙,我也轻松随意地让她们做点传递的小事。这样一来,好像她们在给我打下手一样。
我干得非常熟练,一张张同样大小的圆圆的翘着荷叶边的饺子皮在我手里飞旋出来,明明母女就像在看我玩魔术一样,
包饺子了,我熟练地包着一个个好看的站着不倒的饺子。明明太太看着,也试着自己包饺子。可惜她包得实在不像样,丑丑地七斜八歪地放在那里和我的成为鲜明的对比。我教她,但一时半了哪能学得会?她笑笑也就罢手了。
包好了,一桌子的白白的饺子整齐神气可爱地排列着,满屋子香味。台湾太太们应邀而到,大家对着满桌的饺子一阵欢呼,象过生日晚会一样,一时笑语满屋,喜气洋洋,都说今天象过年一样!我满意又自豪,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她们如此激动地面孔,心里很感动。没想到,在国外吃饺子有这么浓烈的思乡气氛。
我想到了一个词:“素质教育”,好像这也是素质吧,除了书本上的东西,应该学点课外的技艺,会给你的人生带来意想不到的乐趣。婚后,每当我抽空在家里包饺子吃的时候,丈夫看着麻利又熟练的我,那眼神,远比看到我写一篇精彩的文章更加柔情蜜意。
后来的岁月里,凭着包饺子做馒头的技艺,我又交了不少另外的中国朋友,留下了难忘的记忆。
八 大结局
三个月后,大学开学了,我和明明太太一家的缘分就此结束。多少年过去了,我却一直没有忘却这段为人作佣的经历,没有忘却故事里的每一个人。秘鲁同事依旧在智利北部做家佣,但是也有了自己的丈夫和女儿。2003年我远去了南方,去之前听说丁华娶了一个北京姑娘,现在也有了自己的三个儿女。而明明太太一家也早已关闭了生意,回到了美国,不再来智利了。
这段经历对我的唯一一个负面影响是:我自己的家里,几乎从来不请佣人做家务,倒不是为了区区金钱,而是因为,一看她们擦地洗碗的身影,我就想起了当初困境中的我,我怕她们也在我背后暗自流下我看不见的眼泪......
这就是我平生最有起伏最精彩的经历:成长在山清水秀的孔城河边,曾经是掌上明珠,曾经是一名失意的大学生,曾经在企业荒废了5年时光,曾经是人人羡慕我却弃之如敝屐的机关公务员,也曾经是海外自费留学生,也曾经是台湾公司的大陆打工者,曾经是海外地摊上的中国摊主,也曾经是贵人的随身侍女厨房里的佣人,如今又是以
我想去玻利维亚的的的喀喀湖边赤足在沙砾上哭着奔跑,我曾于梦中在那里与三毛哭着相会相抱过;我想去秘鲁的马丘比丘,让我在废墟里感受远古灵魂的气息;我想去古巴,去看看那凝结50多年时光而不变的街道和人群;我想去抚摸以色列那终年流泪的、为流亡者感伤的哭墙,那里没有佛教虚幻的拈花微笑,只有实实在在的凝重的哭号;人生既然充满得失与悲欢,唯有这样真悲大喜才能将人类的生命续以壮观;与其虚伪作假地装作顿悟和平静,还不如就让我们去执着地尝试、执着地抚墙大哭一场!就让我们舍弃佛教骗人的、麻木的、装痴作傻的淡笑,换之以头戴荆棘的耶稣跪地哭号和圣母无尽的悲恸,为事所动,为情所感,拒做槁木死水,才无愧于上帝的赐予和人生珍贵美好的一切!
文章评论
刘莉
[ft=,2,]如果有机会,我们一起去旅行吧!看完了,不知道说什么,但是很渴望说点儿什么,我本来以为,我的身世凄凉,漂泊的苦只有我自己明白![/ft] [ft=,2,]其实,我也不喜欢请佣人,因为我不知道怎样面对他们。[/ft]
千杯客
[ft=,2,]旅行,我最想去的地方是玻利维亚,墨西哥,可是,你有你夫,我有我夫,已经不是自由人了,可不想带上这里两个油瓶。[/ft]
刘莉
要不咱疯狂一回?你抛夫弃子,我抛夫弃女,我们一起去玻利维亚看看?不过事先声明,我可不认识路,也不会看地图!其实我最想去的是西班牙!
天马行空
大姐,我也想去传说中的智力,一个美丽的国度,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晚上想想而已。
西北行(厄)
精彩真实,令人动容。顶!
大个
人生的精彩之处你都领略到了!酸甜苦辣才是人生。羡慕!
无欲则刚
不平凡的经历成就不平凡的你![em]e179[/em]
王行天下
真实的经历加上犀利的文笔,才女,真的了不起。
蒹葭
25我今年也25了。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有时候也有点无奈。
了知
谢谢您呈现给我们一个起点的您!能静心回顾来时路需要的不仅是勇气而且需求时间[em]e100[/em]
亦文
自己打拼的经历,而不是父母给予或安排的经历,都是值得夸耀和受赞美的!!
抽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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崎屈
略带诡异的才女[em]e120[/em]
一千打
个人奋斗的经历值得赞赏
晴天
一口气读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