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故乡来个人日记

我从故乡来

个人日记

我所居的城市特木科人口近40万，是智利第五大城市。在老房屋遍布的市中心，无论政府、居民怎么保护老建筑物，高楼大厦还是随着经济发展一点一点改变了它。幸而这种改变是在公平合约、自由自愿、保护环境的基础上极其缓慢地进行的，有些大楼经过岁月沉淀，成了文物标志地理象征。

这天和孩子走过一个街区，只见靠街边的地上摆了一条长长宽宽的透明管带，和消防队员的水带很相似，里面流着大股清亮透澈的水流，一直接到街角的雨水入口处流到地下。

“哎呀！自来水管道破了！赶快打电话喊人修！”多管闲事的孩子担心地叫。但马上又觉得不象，哪有自来水泄漏用管带接住的。

好奇心促使我们娘俩顺藤摸瓜，跟到一处周围用两人高的木墙封起来的工地，里面机器轰鸣，四周潮湿泥泞，管带就是从这墙里面接出来的。旁边有一个窄小的入口处，站着一个穿制服的门卫。

“妈妈，去问问，问问那个门卫叔叔，那水是怎么回事。”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问…”

孩子不管，用他的小手坚定地推着我往前走。我只好向那个门卫道声下午好，然后郑重其事地问那白白流淌的清水是怎么回事。

门卫态度很好，不惊讶也不厌烦：“哦，那是地下水。工地里面正在挖坑作地下室，六米深，因此有地下水渗出来，要把它们抽干。”

“啊，六米就有地下水啊！好清澈啊！”

“对呀！这可是纯净水啊，比自来水甜。”

道谢后，我们走开了。孩子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不再想了。他妈妈的心却不能平静 —— 那清澈的水冲开了心头一段伤口。

我想起了家里的压水井。

我的家乡，是中国小县城中的一个。一个带院子的老房子，院子里有口压水井，总是流出冬暖夏凉清澈的井水，走到哪儿都忘不了它。

后来回国时，妈妈说那井已经压不出水了，到最后不得不废弃，换了一个地方，重新请人打了一口更深的井。

“有水吗？”

“有。”

我马上奔去要压水，用它洗脸，喝它几口。谁知妈妈马上阻止：“不行！那水太脏了！我们只用它来洗抹布、鞋子、浇花。”

心被重重击了一下，什么美好的东西破碎了。惆怅地压着井柄，生锈的井柄呀呀响着，象在哭诉。那一股股流出的，哪是清水？是一股灰黄色不干净的水。

那不是水，是故乡浑浊的眼泪。

我蓦然意识到：虽然千山万水回到故乡，可我的故乡再也回不去了。

其实又怎是现在才回不去故乡？小时候第一次到长江，看到那浊黄色的滔滔江水，如破堤之洪水，想：“这就是'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的长江吗？这就是'万里澄江似练'的长江吗？这不是我的故乡，唐诗宋词里才是我的故乡啊。”

再也回不去了。现在回去看到的不仅有浊水，还有那灰蒙蒙无尽头的天空，被灰尘蒙蔽的昏昏无力的烈日，无数张麻木自喜的脸孔。

最后一次回国是五月。朋友们带我去看巢湖的荷花。荷花正盛开，碧叶田田，一望无边。一阵风吹过，荷叶婷婷翻舞。

“多美的景色！”他们由衷赞叹道。

我压住内心的惊骇，无言地看着他们：“美？！你们没看到荷叶底下那黝黑的湖水吗？石油一样的黑水，可怖如同魔鬼的眼睛…”

我什么都没说。他们在国内都是踌躇满志、对国家对前途充满信心的人。他们的家都美伦美奂，进屋都要脱鞋子，其中一个极其时尚的朋友还有洁癖。奇怪的是他们对屋里的灰尘有洁癖，却不在意吸到肺里喝到到嘴里的都是肮脏有毒的东西。

我沉默。我依旧相信事实胜过雄辩。如果眼前的事实都不能唤醒震惊他们，那我的语言有什么用。

再也回不去了。那就在梦里回去吧，梦里有实实在在的碧波澄澈的江水、苍翠欲滴的田园，有峨冠秀士、清水芙蓉，定不负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