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人的死

个人日记

昨天,秋风料峭,我正在搬石头木板,想把那块我非法占用的鸡圈四周被鸡筢出的洞堵起来,不让鸡们偷跑出去。我忙得一身是汗,热得脱了外套,只穿了那件运动背心。

正当我神勇地把一块门板大的木板双手扶着顶在头上大步流星地走时,一辆白色的小车子开停在空地入口处,下来一个穿蓝色夹克制服带着眼镜看上去象文职人员的老头。我赶快放下木板走过去,他的胸前和车身上都印着同一个字符:智利国家财政局。

“你好!请问—— ” 他看着我的脸,有点迟疑,“你是这块地的主人吗?”

—— 糟了,终于有人找上门来查处我了。我镇定地微笑着看着他,我们的服装,一个在冬季,一个在夏季,对比强烈。

“不是啊,我不是它的主人。”我说,象告诉他一个秘密。

他望着我的成群的鸡,恍然大悟:“啊,那你是租这儿的。”

我看着他,狡黠地笑著:“不。我'占用'了这块地,它被废弃了——听说它的主人在监狱里。”

他有点吃惊,显然对此一无所知。他抽出一叠白纸:“我得把这个送给它的主人,你能代我转交吗?”

“我?” 我意外极了,想了想,说“如果我找不到它的主人,就把它交给小区管理委员会,行吗?”我白占用这块宝地,能给主人做点事当然应该。

“当然可以!”

我轻轻接过对叠的两页纸,因为手上有泥土,把它放在我捡鸡蛋的篮子里。

“请告诉我你的名字好吗?” 他在一本表格登记本上写下我报的中文名字,我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拼给他。

“我的任务只是把它送达一个人就行了,你是邻居,再好不过。”他轻松地说,大概不是什么重要的文件。

回家摊开一看,是智利财政部的地产税通知,催的款项还是2011和2012年的。奇怪的是债务人一栏明明白白地写着一个男人的名字,而不是那个著名的女诈骗犯。

我灵机一动,在google上搜索这个名字。马上搜到了此人的脸谱账户。打开一看,页面全部空白,只有一张头像照片:一个颇为英俊的中年男子和两个八九岁的女儿亲热地簇拥在一起,两个女孩眉目间明显有那个女诈骗犯的影子。还有简单的一行字:此人曾在特木科的一所贵族学校就读。这所学校在此地特别有名,说那是“省长市长实业家的子女们的学校”。

我重新找Google, 又看见有几项智利报纸网站对这个姓名的搜索简介:“ ***女诈骗犯的丈夫和合谋者,被判…” 后面就没有了。

赶快打开报纸网页,却显示:“对不起,你搜索的内容已经被删除。” 试了又试,均是如此。奇怪,难道智利如今也有敏感字眼?破天荒第一次,国耻。

第二天和小区物业管理奥哈拉先生短信联系,我们是有话直说的朋友。我稍稍写明了情况,他叫我别管了。

“不是你的债务,和你不相干。何况那个人已经死了。”

我吓了一跳,赶快回复:“怎么可能?那么年轻!”

他回复得很干脆:“三个月前,在圣地亚哥,跳楼死的,从九楼上跳下来的。”

我骇得全身发冷,没想到一个男人,一个出身优越的男人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奥哈拉先生继续写道:“这些年来,他的苦恼麻烦太多。”

从他的妻子和他合伙诈骗银行客户至今已有十余年,有的客户被骗走天文数字的财产。我以为一切都会随着时间和牢狱消散,高智商的骗子到最后都是洋洋得意的胜者,但结局却是如此出人意料,似乎命运已经给了他最严厉的惩罚,颇有日本人剖腹的悲壮,让任何人都对他不再耿耿于怀,连铁面无私的报纸也把他的姓名和劣迹全部抹去。

我走进那块废地,废地上我已经种了几排长速快的桉树、金合欢树树苗,明年我的鸡群就有几片荫凉。在废地残留的地基上,我竖了一个小小的十字架,以纪念某个不曾谋面的人的努力和梦想。

文章评论

那时叶开

这个世界还是讲代价的,但是用生命来偿还的话还是蛮贵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