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乡土的守护者

个人日记

 

到随县吴山镇前朋友和我说起他的故乡,是一个四周环山的山村乡镇,这便让我按照自己的想象,这里应该是一个有青山环抱,有绿水环绕,静谧恬淡的山镇吧。在随后几天里朋友陪着穿镇上山的游访后,现实打破了我原来对它的美好想象。其实就是看到它目前的现状,而对它今后的思考吧。

窥一斑而知全豹。在中国,很多基层的乡村山镇都有一个共同的现状,基层民众文化认知度不高,也不具备较高的文明意识环保意识,地方基层政府在政绩指标和经济指标的催压下,在疯狂的商业化,飞速的工业化和强力推进的城镇化面前,官员为了完成任务指标,广大民众为了尽快提高收入,脱贫致富,却不惜以破坏当地自然环境为代价,放开口子任由开发商对当地资源进行掠夺性开发。其结果是我们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是赚了钱是致富了,是有了政绩,自然环境却遭到破坏和污染,而子孙后代却要承担将来没有后续的生存资源,甚至失去土地,无法生存下去的灾难。这不是危言耸听。那么,在吴山镇又是怎样的现状呢?

(一)疯狂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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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山镇四面环山,属桐柏山脉,一般的海拔高度在
200600米。虽然山不算高,但山上蕴藏着丰富的花岗岩石,这是生产加工大理石的重要石材。随便到各处山上走走都看到裸露的巨大花岗岩石,因而,尽管山体不高却显得雄浑刚劲,远观如一幅幅遒劲的山水画卷,苍茫屹立。在离开吴山镇的前一天我们还登上了这里的最高峰,海拔600米的鸡鸣山,尤其在即将登顶前已找不到前进的线路,就是攀爬着巨大的花岗岩石背才登顶成功。

本该是风光如画的山乡田园,却到处都能见到大型机械开山采石后的残山碎石,秃山坑路。其疯狂程度到何种地步,听朋友的弟弟说,仅这不大的吴山小镇投资几百万的大型石材厂就有五十多家,为石材厂运石材的重型车辆有一千多台,原来长年外出的当地人也大多转投石材厂,月收入在30005000元。所以,仅用短短几年的时间,吴山镇就成了全国最大的大理石开采加工销售基地。随处到离镇子不远的地方周围转转,都能看到码放整齐的巨大石块;镇里镇外只要能停得下的地方,只有重型车辆。这情景不知道是该引以为豪呢,还是很可怕可悲呢?

从面儿上看,板材加工的确带动了山乡经济的发展,官员升迁有了招商引资的政绩,地方政府财税进项增加,老百姓的收入大幅提高,这是事实。但透过这个事实往深处看,这种疯狂开采是那么的可怕与可悲,照狠里讲,这是在断绝子孙后代的生路啊。看看开采后的结果吧,山体和植被基本破坏殆尽,开采后的山体碎石到处滚落后的次生灾害同时对相邻植被造成破坏性杀伤,而地质结构改变和水土流失的影响更加深远。运出后的石材单块重达都在45吨,石材和加工成型的板材储存还要占据着小镇本就不多的可耕地和生活用地。期间加工后的废弃石材垃圾到处堆积,进一步加剧了土地资源的紧张和毁坏。听朋友的弟弟讲,凡是被石材堆放过和废弃石材存放的土地基本上就是废地了。同时,更可怕的是石材加工过程产生的粉尘污染和废水污染对环境空气和水资源,以及人体健康所产生危害更加无法考量。

传说中的愚公移山,只是想把堵在家门前的大山移开,开辟一条能让子孙们走出大山的路,造福子孙后代。而现在的疯狂开采只是为了眼前的利益而断了子孙后代的生路。也许会有人说,这里的山石多了去了,可劲儿开采也挖不完。是这样吗?在利益驱使下,依靠现代化机械设备,这才几年的功夫山体都被开挖的惨不忍睹了。我在想,如果有那么一天山没了,这里还能安家吗?乡民的家还能有吗?

虽然看似遥远,其实就在眼前。和朋友的弟弟说起这事我感觉到了他的忧虑和不安。与朋友一位在武汉做老总的老表闲聊时说起这件事,他说的一番话我很赞成。他说,别看现在赚了些蝇头小利,用不了多久,十年二十年,用多少钱都换不回来了。真正生于斯,长于斯,至今依然还留守在这里的人们,他们很清楚山石是大山的脊梁和支架,没了山石山是要垮塌的。没了山也就没了他们的家,没了山他们就将永远失去了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故土家园。我就很纳闷儿了:早些年山民们为了生存砍林毁林,也只是毁了山上的植被,并没有触动大山的根基,就已经对生态环境造成严重影响。山民为此还被从山上移居到镇上。而现在山体被直接开挖采石,对当地整体生态的破坏,对植被的破坏,比山民的砍林毁林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各级政府却不闻不问,想来其中原由不说也就不明自白了。

我不是社会学家,不是官员,也不是专家,更不清楚当地政府的长远发展规划,我只是一个来此游访的过客,只是把我亲眼看到的现状描述出来,但愿我是在瞎操心,在杞人忧天吧。

(二)哭泣的马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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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山镇四周的山脉隶属于桐柏山山系,我不专业的理解就叫花岗岩山吧。连绵不断的山体上随处都能看到裸露的巨型花岗岩石,而可供植被生长的土壤却很少,植物生长艰难。而马尾松具备在这种山体上生长的特点,它生长条件简单,生命力强,耐寒耐旱。“咬定青山不放松,只源根在此山中”说的就是松树。
    
初到这里,远望离镇子不远的低山上,马尾松的墨绿色覆盖连绵的低山。在腊月满目荒芜的景色中能看到这满山墨绿,性情豁然开朗。虽然跑了数小时的车程有些疲惫,还是忍不住想近距离看看如此坚韧不拔的马尾松。便不顾舟车劳顿随朋友踏进了长满马尾松的山林。

走进山林,当近距离的观察进入眼帘的马尾松树,我震惊甚至愤怒了。受生长环境艰难所限,我并没有看到松树那粗壮挺拔伟岸的身姿,看到的都是细长,有些还是扭曲的树干,稀疏的枝叶,杂乱的枯枝,我震惊和愤怒的是,在能看到的每一棵细长扭曲的马尾松树干上都有长度不一的深深刀痕,而且都是割去表皮后直抵树干中心,在已经干枯的刀痕上依然残留着如水滴状凝固的松脂,且愈走进树林深处其状愈加惨忍,几乎每棵马尾松都被这样残忍的刀割,当我直视它们时,我仿佛感到马尾松在流泪,在诉说着它们惨然的遭遇。我问朋友为什么马尾松会遭到如此残忍的刀割。朋友告诉说,早些年镇上开办了好几家松香加工厂,割松树就是为了获取松脂加工松香。我很不解,这么多松树都遭到刀割,那得需要多少人来干呢。朋友随意地说,给钱不用请自然就有人来干了。当时镇上山割松树取松脂的人很多,对马尾松的伤害极其严重,大量的马尾松因此而枯死,惨淡活下来的就是现在看到的样子。后来经中央电视台的报道,当地政府进山捣毁取缔了松香加工厂才刹住了毁林的势头,现在已经没人再干了。确是没人再干了,但人类的残忍和贪婪却永久的留在了马尾松的躯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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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走入另外山林的深处,成片的马尾松林里到处都是烧过枯草的黑灰,走在上面脚下发出吱吱的声响,很多已经被刀割过的成树被烤的黑黢黢的,不少的幼树被烤成了黑炭,高处的枝叶黄焦,显然来年春天它们已不再可能吐露嫩芽了。看到我的愤怒和无奈,朋友对我说,每年的旱冬都要烧荒的,烧过后的枯灰来年可以做树木生长的肥料,同时在烧荒时也能烧死残留在土壤和树上的虫子。很让人想不明白,也许这种做法在过去并不是错,也不为过,但现在我只能为这种只有远古时代才有的愚昧做法感到愤怒。在烧荒的同时,就没有考虑到,火也在灼伤成树,也在烤死许多的幼树幼苗,更在摧毁自然界食物链,鸟儿的巢穴没了,小型动物的栖息地没了。森林没了鸟儿鸣叫声,害虫就失去了天敌;森林没了动物的穿梭,也就失去了活力。

人类在毁灭异类的同时也就是毁灭自己的开始。幼苗要长成树需要数年甚至更久。由棵棵树相连形成森林更需数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光景。可我们要毁掉得之不易的森林却并不需要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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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走下山林时,我不时地回望满山的马尾松,似乎听到了它们在诉说:我们是地球的肺,我们在接纳着人间的废气,释放着人间需要的氧气;我们用自己的躯干组成森林为人类的安居阻挡风沙;我们用自己的根须相连阻止着人类赖以生存的土地水土流失;我们用自己的绿色覆盖着荒山秃岭,给人类带来生命希望。这就是树和由棵棵树相连形成的森林对人类做出的贡献,善待它们吧,它们是人类的朋友。

(三)被围困的山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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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来到吴山镇仅仅两天时间,我还是抽出时间在镇里镇外转转。正值春节,仅一条街穿过的小镇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私家车更是进出不断。能感觉到镇上的人家还是蛮富裕的。我原来理想中的依山小镇应该是薄雾中透着清新,但走到镇外不禁皱起眉头。乡镇工业的兴起,居住人口的增多,基础设施的缺失,产生的大量工业垃圾,生活垃圾,养殖业垃圾,随意散落在的居住地的周围,耕地边缘和邻近的山地上,而且正在对小镇形成包围。生活污水由于没有合理的排污规划,透过明沟暗渠流出小镇,流过耕地,流进镇边的低洼地,流进离镇不远的小河。而小河和那些存水的低洼处,泛着绿绿污染藻类,空气中没有清新,只弥散着浓重的异味。据朋友讲,在他小的时候,镇边这条从山上流出的小河清澈见底,他经常和小伙伴儿下河洗澡玩耍,摸小鱼和螺丝。河水污染已经有好些年了,只有等下大雨时从山上冲下大水才能使小河有短暂的清洁。这还是冬季,到了夏季污染将更加恶劣。

其实,这种现状在很多基层乡村都存在。都在求发展,都在努力挣更多的钱,却不惜以破坏当地自然环境换取眼前的既得利益。我在想,我们的先祖没有给我们留下富足的物质生活,但给我们留下的是青山绿水和广袤的土地,教会了我们如何利用它们让自己生存生活繁衍生息。而我们又能留给我们的子孙留下什么呢?照这样下去,我们不要说留给后人青山绿水了,连起码的居住生存都难以维系。

我们要去登鸡鸣山了,朋友的弟弟开车沿着崎岖的山路把我们送到山前。下车后第一眼看到的一幅田园景色,让我羡慕之极。在连绵的山群里,仅有一户人家独处在山腰里,院子的下边是一坛清澈的水库,家里养的山羊生了十多只小羊,母羊正带着他的孩子在山楞间撒欢奔跑,幼羊咩咩的叫声给寂静的山谷陡添了几分野趣,几头健硕的牤牛悠闲地嚼着草料,还不是的回望我们几位山外来客,七八只家鸡自在的觅食,不惊不慌,对我们的到来自视不理,两条护院狗儿则围在我们前后欢腾跳跃,多么恬静悠哉的田园生活啊!这便是我梦想中的田园野鹤般的休闲生活,与世无争,自给自足,自由自在。可我在想,这户人家这样的生活还能维持多久,因为他家周围的山和林每天都在被开挖和毁掉。也许用不了太久吧,即使开采不到这里,他们宁静的田园生活就会被打破了。真到那个时候,感到痛的就不仅仅是这户人家,而是在这里祖祖辈辈,土生土长的乡民了。

吴山镇距离随县城有将近四十里地,沿途正在修建乡镇级公路,即使开车也跑不起来,往返时我都感觉用了很长时间。我对朋友说,从家里到县城可是不近啊。他说,这你就明白了农村山里的孩子为什么要刻苦读书考学,要去当兵,或者去打工,都要走出去,都想能留在城市。现在修了公路出行好多了。他小的时候只有一条不宽的土路,班车也很少,去一次县城是一件很难的事,基本上是早上头顶星月出发,晚上再披星戴月回来,他自己也是十六岁因为上学才第一次去过县城的。春节过后,年轻人就要大批离开老家外出了。这是现实。年轻人都在外出,除了乡村劳动力富余,更多的是通过外出打工赚钱养家,情况好的或者做上生意,或通过其他途径能留在城市,而留在老家留守的只剩下年迈的父母,女人和孩子。

朋友的弟弟,一个四十出头的汉子,开车在镇上做着营运生意,每月有五六千元的收入,生意不忙还能照顾家里。他说他也曾经想过出去,但是一直没能真正走出去,家里有八旬的父母需要照顾,哥哥在外地工作不能常回来,都出去了年迈的父母就没人管,不忍心啊。但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走出去,这里毕竟太狭小了,不想孩子局限在吴山镇,希望孩子未来能有好的生活空间。我想,无论城市还是乡村,这是众多这个年龄段的父母的最大愿望。敬佩他,祝福他的愿望能早日达成。

家园在日复一日的被慢慢毁坏,年轻的孩子们正在加快走出山乡的步伐。像朋友弟弟这样壮年的汉子还在守着乡土的人,已经不多了。家乡对于年轻人,虽然心中牵挂,但却在渐行渐远。城市,对于他们充满诱惑,充满机会,那里有灯火辉煌,高楼大厦,五彩的生活,但那里没有根,没有归属。城市对于每一个人,也包括我只是过客居住的地方,每个人都像无根的浮萍一样漂浮着,这里的一切都是过眼烟云。而故土,故乡那是土生土长的地方,那是有根的地方,未来不要让自己成了到故土寻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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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情此景,浮想联翩。我在想,是谁正在慢慢的蚕食和毁掉他们的家园?管理者们是始作俑者,他们要的是政绩,财税进项和由此为自己铺就的升迁之路,至于后果那是继任者的事;贪婪的开发商,他们携巨资投入开山采石,只为获取更大的利益,造成的破坏与污染不是他们考虑的问题,他们不会在此长久下去,也伤害不到他们;弱势的乡民,他们获取的只是开发商巨额利益那微不足道的小部分的,而成了开发商破坏污染环境的助推者,看看那些重卡和那些数吨重的石材,看看被碾压的山道坑路。不要说我们不干别人也会来干,我们也要养家糊口。升迁的官员走了,卷着巨额利益的开发商也会走的,我们土生土长的乡民们走得了吗?被破坏和污染后的环境所造成伤害又有谁来承受呢?只能说钱太有魔力了,为了它人人都会着魔,被冲昏头脑而不顾一切不计后果,但有因必有果,必然要为这一切付出代价的,也必须有人来承受。是谁呢?

故土难离。照这样下去不是难离,而是必须得离了。那么,谁来守护我们的乡土呢?我只是担忧,应该美丽如画,青烟袅袅,云中雾里的梦中家乡,现实中却是伤痕累累。其实不但但是吴山镇,更是所有的正在发展的小镇,可能都存在着这样的情况吧。我在心里默默祈愿:为了子孙后代,给未来留下一方绿水青山吧,给守护在乡村故土的留守者一方净土吧。要发展进步,不只只有破坏自然,污染环境,挖山毁林为这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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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
24  大河天马行空 湖北随县吴山镇纪行

文章评论

远山

三个标题,道出了三个极大的问题,拷问着当地政府和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