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

妈妈长相俊俏，时年在我家那片住宅区堪称美少妇。可谁又能想到如此美人儿却因多子女生活所迫，曾与男人一起下煤窑挣苦钱，当了多年“煤黑子”。而按母亲无悔无怨的话讲：“我为了养活自己的儿女，干的是最赃的活，拿的是最干净的钱！”

爷爷早逝，父亲是吉林省营城煤矿一名矿工。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别人难以想象我那俊俏、柔弱的母亲，是如何用父亲四、五十元有限月薪，来安排这一大家人生活？从我记事起，就记住了家里在饭食上的约法三章：供应有限的大米、白面，只能保证奶奶、父亲吃，剩下的才是儿女们打牙祭，而很少见母亲吃过细粮。我家的饭桌上常是极便宜的白菜、萝卜大路菜，其中还有母亲拣回的菜帮子腌制的咸菜 。

刚强的母亲常说：“咱将儿女们带到了这个世界上，就是再苦再累，也得让他们活出个人样儿！”多子女虽然贫困，可母亲却将这个“煤黑子”家收拾得井然有序，纤尘不不染。为省钱，家里床单、被里子全是白色的，但母亲经常浆洗，容不得有一星半点汗渍印儿。她每天即使升井再累，也要给孩子们挨个儿擦完澡才睡觉。那时街道经常搞“爱国卫生运动”大检查，我家永远是卫生“甲A家庭”，常受到上级表彰与邻里称颂。而对孩子们最热衷的年节，母亲也不会以孩子多为由而扫了儿女的兴！

记得那是一个大年三十的下午，家家户户早已笼罩在一片节日气氛中：各家屋里飘出了油炸、煮肉的香味，孩子们试穿新衣的欢乐，还有一些提前燃放鞭炮的喜庆。可母亲还在百米深的井下上着班。因为明天就要过年了，而标志过年的新衣服、好吃的，还有我们特爱燃放的鞭炮，母亲都准备好了吗？我急了，愣拽着哥哥到井口找妈妈。我们等呀等，终于等到妈妈升井了。当妈妈看到我和哥哥时，她那煤黑的脸上流淌着道道印痕，我也弄不明白是汗水还是泪水？她抱起我说：“宝贝儿，你们过年的新衣服、好吃的和好玩的，妈妈早就为你们准备好了。等会儿妈妈换完衣服，带宝宝回家过年啊！”母亲冲过澡，一脸光鲜回到家。果然让我们试穿新衣服、浅尝年节美味。嗬！她还拿出了一挂鞭炮馋我们呢！那个年呀，我们全家过得老开心了！

还记得我13岁那年冬天，女孩们时尚穿“棉猴”大衣。当班里女同学大多都穿上了从商店买回的五颜六色“棉猴”时，我羡慕极了。那是个星期天，有几个同学来我家玩儿，妈妈看到我的眼睛总贪婪地瞄着同学身上的“棉猴”时，她一愣征，说：“别难过，我宝贝女儿也会有一件的。”我“嗯呐”应允过后，便在心里犯嘀咕：“商店一件‘棉猴’贵的要卖到12元，节俭的妈妈会舍得给我买一件？”可让我始料不及的是，三天后母亲真的送给我一件与同学们一样漂亮的“棉猴”大衣。那一刻我心里一阵发酸，因为自已明知道家里困难母亲才下煤窑挣苦钱。她除为奶奶、爸爸换季添点新衣服外，平时孩子们总是大的穿过毁给小的穿，缝缝补补又一年。而我13岁都懂事了，为什么还奢望与同学比穿戴呢？母亲看出了我的心事，她一边为我穿上“棉猴”，一边抚摸着我的发辫儿说：“这是妈妈扯的布、买的棉絮，一针一线缝制的。噢，比商店卖的便宜一半呢！”我听罢，高兴得都跳起来了。心里在说，妈妈太伟大了，她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而她亲手缝制的“棉猴”何止暖身、暖心？那属女儿人生轨迹中最美好的生活与记忆……

正当我们姊妹8人先后成人、工作、结婚并也生育了儿女，已有能力、也知道要孝敬父、母了。岂料，在那个灰色的下午，在那个家人熟悉、妈妈钟爱的缝纫机旁，妈妈倒下了。缝纫机上放着没有做完的衣裳，地上还有副老花镜陪着她。是来家串门的邻居看到了晕倒在地的妈妈并把她送到了医院。

突发性脑出血，彻底击倒了一生刚强的母亲。在医院的七天七夜里，儿女们都哭成了泪人，她却悄无声息地平静如眠。即使在呼出最后一口气的瞬间，她老人家也一脸安祥。也许是她这一生太累、太累了，依稀进入了梦乡。

时年妈妈仅6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