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之一:烟雨宏村

个人日记

         文   图:尘埃
    去江南,怎可以不带雨具?江南是水做的啊。当我冒雨走在皖南古镇宏村时,才猛然想到这一点。可是,迟了,细密如织的雨丝拼命往我头发里钻,往衣服上浇,往相机上洒。不行,我得找个塑料袋将相机包了,脚架就寄在临时订好的客栈里。然后,买件雨衣将自己套上,带好帽子,只露出两只眼睛,这样,总算可以在那些弯弯曲曲的小巷里自由漫步了。

坐落在徽州黟县的宏村,据说是一座牛型的村庄。村庄是否像头牛,这个要往高处站了才能看得到。黟县古镇不少,宏村、西递、塔川都是非常有名的。我是第一次走进这样的江南古镇,在村中,在那些高墙宅院外的麻石板古巷里,我看到的只有长长的巷子,巴掌大的天空,斑驳的墙壁,无言的石头,以及那些从来不会大声吆喝的小摊小贩和低头刻字画画的艺术家们。

咦,戴望舒的《雨巷》不就是这个样子?那个结着愁怨的丁香般的姑娘呢?我仔细打量起迎面而来的一个个女生,幻想着她们中的某一位就是身着旗袍打着油纸伞的诗人笔下的人物。可事实上,她们和我一样,或披着雨衣,或撑着花花绿绿的雨伞,在我面前“嗤”的一声划过,将我的惆怅打落一地。只有偶遇的一对对情侣,才会偎依在伞下细语轻言,缓缓而过。

与队友们走散了,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顺着宅院外的水沟边游走,迎面撞上旅行社导游带着的一个个团队,像赶鸭子似的一群群往里钻。据此,我基本知道自己的方向走反了,却偏偏就由着自己的性子信步闲庭。反正不用追赶谁。不知不觉到了南湖的中心地带。南湖湖面开阔,小桥弯弯。已是初冬,湖边的树木褪去了原有的生命亮色,只剩下黝黑的光秃秃的枝丫,一半伸展在湖面,一半留下来迎接稀疏的游人。湖水静默着,只紧紧搂抱着树的倒影桥的倒影和那些白墙青瓦、高低错落的马头墙的倒影。雨点仍然很细密,也很调皮,像在胳肢窝挠痒一样,不时的逗弄一下湖水,在水面上画出一个个圆圈,大圈套小圈,一圈又一圈。几只麻鸭躲在残荷间追逐嬉戏,欢笑如昨,清水濯红掌,低眉浅含羞。忽地,其中的某一只来个180°的大转弯,将长长的头和颈倒插在水里,只剩下一对红掌和尖尖的尾巴翘首向天歌。

已经出了村子,该往何方?我四顾茫然,不得已又原路返回,然后装作旅行社的游客一样混在团队中被导游带入月沼。有人说,南湖是牛肚,月沼是牛胃,原来,我的队友们都汇集在这里,被宏村这头古老的大水牛一遍遍地反刍。隔着老远,我便看见了他们架着高高的脚架,正全神贯注地瞄准对面古老的祠堂和往来的游人。

月沼是一个半月形的小湖,大概是取花要半开,月要半圆之意吧。12月初的宏村,花是谢了的,连叶也落得差不多了,但月亮快要圆了。不过,在烟雨朦胧中,想要看到宏村半圆的月亮,我估计有点困难,就如同当年住在月沼边的那些女人,翘首等待她们的徽商丈夫一样。

自古以来,徽州山多田少,土地贫瘠,物产尚不能自给。为了生存,一代又一代的徽州男人不得不外出经商,四方求食,徽商由此而来。徽商,是一个富裕的词,同时也是古代徽州男人的宿命,词义包含着艰辛、奋斗、收获、财富积累等,甚至还包括了背井离家、饱尝思乡之苦。徽商称雄于明清之际三百余年,足迹几遍环宇,创造了巨大的财富和灿烂文化,如现在宏村古宅里所保存下来的木雕、砖雕、石雕都是艺术珍品。而对于他们娶回来的那些女子,则是一部血泪史,有很多人在漫漫等待中度过了自己孤单的一生。在那个女子笑不露齿足不出户的年代里,在那个“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戒律下,她们的青春韶华就交给了月沼边这些高墙大院,只有透过一方小小的天井才能看到心中的艳阳天,才能向夜空祈祷何日人月两团圆。

“窗前细雨日啾啾,妾在闺中独自愁。”“安得妾身今似雨,也随风去与郎同。”这样的句子,只要轻轻一吟,便是一房春闺怨。等待,是心的苦役,漫漫长路,跋涉无尽头。月沼,半圆的月沼,看似一汪平静,实则盛满了相思泪,离别恨。当我从月沼边转身,回首,暮然瞥见那些高墙大院的细格雕花窗内,有一双双凝眸而望的哀怨眼神。凝神细听,似乎还有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传来,弥散在风中。我凛然一惊,忙定了定神,脚步,紧跟着队友们前行。

雨,继续斜织着,将所有白墙青瓦全笼罩在密密的针脚里,织成一幅天然的绣品。那些逝去的古老而忧伤的故事,全尘封在只有黑白两色的简单色调里,有时斑驳,有时明晰,透着老旧时光的温润和凄美。踏着曾散落在麻石板上的云水过往,追忆着那些遗落在小巷深处的流光记忆,听雨,听雨,听光阴流走的声音。或许,几百年前,我也是宏村某个大宅院里浣衣烧火的丫头,青衣素裙,清茶淡墨,守着那个空荡荡的大宅院,守着日益消瘦如黄花的女主人,终其一生。这样一想,我便停下来,叩响了小巷尽头一户人家的门环。久敲无应答。应是门环生了铜绿,早已不识故人来。那逸出墙外的三两枝树丫,还有门前的石狮子,是否还记得我?唉!我一声长叹。

曾经的悲欢离合都淡淡遗忘吧,今日之事,谁说不是他年后一份珍贵的回忆?一切的一切,只有经过无声的岁月筛选沉淀之后,才会越发的历久弥香,如徽州的歙砚。宏村有很多卖歙砚的小店,引得我多次假装风雅地驻足停留。尽管不通文墨,但对这个在唐代开元年间就已经成了朝廷贡品的文房宝贝,我总归是要多看两眼的,也不计较这些小店卖的是赝品还是真货。歙砚产于徽州,古徽州包括黟县、歙县、休宁等地,还有现在的江西婺源。这些地方多产砚石,其石质坚韧、润密,纹理美丽,敲击时有清越之音。用来作为砚台,贮水不耗,历寒不冰,呵气可研,发墨如油,为历代大文豪大书法家所喜爱所收藏。徽州人耕读传家,历来就注重文化修养,尊文重仕代代相传,他们对于产于本地的歙砚更加珍视,更加运用得炉火纯青。除了宏村有经营歙砚的小店外,在我们经过的路旁,我还看到了生产砚台的作坊。

当然,街巷里做生意的人家还有很多,经营的多是一些徽州小食品,也有默默在一旁雕刻竹艺木艺的艺术家们。他们潜心雕刻,并不会因不断往来的游客脚步声和谈笑声所打扰。只有当你伸长了脖子望着那些林林总总精致的商品时,他们才用轻轻软软的话语和你轻声交谈。你买或者不买,都无关紧要,好像原本就是摆上来让你欣赏的。你不由得被他们那份恬淡所打动,内心,涌上一层层感动和敬意。即使什么都不买,也会不由自主的停下来多看几眼。时光,像宅院门前小沟中的清泉一样从身旁静静流过,而一代又一代的宏村人,也像淡然流淌的清泉一样,固守着自己内心的清澈与安静。

入夜,睡在这个恬静的古老村庄中,南湖客栈里突突的空调汩汩冒出的灼人暖气拥抱了我的梦,也烘干了我被江南细雨打湿的心。那些远古的徽商们分分合合跌岩起伏的故事,随宏村的一夜风声雨声悄悄淡去,第二天,天放晴了。

晨起,我们再次去了月沼。晴空下的月沼,水面平静如同一面明镜,将天光云影、百年老屋,连同老屋墙体白粉脱落后的斑驳锈渍全清晰地倒映在水中,浮光静影水天一色。那白墙青瓦构成的点、线、面,层次分明,主体突出,如一幅清远淡逸的水墨画漂在水中。天空,空旷高远霞光溢彩。今日的徽州女人,她们又迎来了一个属于自己青春、理想和人生的朗朗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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