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看海

快乐的童年是以10里为半径，追着电影画圆。现在单位发票看电影你去吗？摇摇头。农村的露天电影离我们远去了，在地上挖两个深洞，埋上两根长竹竿，中间拴一块白布银幕，那上边一年四季上演着我们的期盼，追风少年的电影梦。片子就是那么几部来回的放，《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已经记不清看了多少遍，天天看同一部电影也照样傻乐，为每一句台词记得滚瓜烂熟而眉飞色舞。偶有新片，孩子们像过年似的奔走相告，大白天就忍不住去摆上砖头板凳“占地儿”。晚上大人们下地干活回来，潮水般涌进来，我们这些孩子被挤出场外，没办法，只有看背面的份了。我们跟崔永元小时候一样，为列宁写字是左手还是右手争论不休。

淘气是孩子的天性，谁不曾淘气就像说儿时不曾尿炕一样，有谁敢说自己没有在床单上画过“世界地图”？看电影总要学上一手，看完《小兵张嘎》，我们把村东张老憨家的烟囱堵了，他家做饭时狼烟四起，看着呛得全家哭天抹泪冲出屋外，开心死了，谁让他儿子叫胖墩呢。

当时公社演电影的（放映员）姓孔，没有人知道他的名，正赶上批林批孔，大家都叫他孔老二。孔老二人缘极好，每到一个村子他就成了英雄，人们前呼后拥着他，像是出访归来的国家元首。村里专门找一个年轻漂亮手脚麻利的媳妇做饭，村书记陪着吃喝，等酒足饭饱，孔老二总是满脸通红地开演，不误事。哎呀，好酒好菜又能天天看电影，羡慕。我的第一个理想：长大一定当演电影的（放映员）。

儿时的理想像是初冬早晨的树挂（雾凇），纯净而美丽，太阳出来转眼就化了，无忧的岁月飞驰而过。

瞎猫撞死耗子考上了大学，念中文系，我选修了《电影美学》课，看电影成了专业，嘿嘿，缘分呐。刚入学就看了同门师兄拍的电视《冰与火》，又听说有学长分配到长春电影制片厂，激动！老师布置的，自己想看的，几乎每天晚上都去看电影。幸好当时电影票几分钱，一两毛钱，要今天几十元的价早破产了。有时为了找一场电影一晚上步行五六家影院，几乎走遍整个城市，现在想想驴也顶不住，看来人的狂热是多可怕。

青年的幻想是8月雨后的野草，肆意疯长，学习之外我们还有梦。我特别羡慕那些带女同学看电影的人，梦中一万次约女同学去看电影，又一万次不到天亮就梦醒。有一次电影课看一部没有公映的外国片，片名内容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当时只有中文系的才能看，电教室外围着几乎全校的人，骄阳似火，在热汗味香水味包围中，中文系的个个鹤立鸡群，就连蹦三蹦比豆腐高3厘米的师弟也昂首挺胸，今天一个字，牛！外语系的师妹飞媚眼求我带她混进去，千载难逢啊，该死的小绿豆眼班长一本正经不答应，急呀，坏了我一门好姻缘。

人要是倒霉，厄运会像疯狗一样追着你。同样，人有善缘，好事会像影子一样缠着你。想不到有一天我也“触电”一回。四年级正写毕业论文，电影《红衣少女》剧组到学校选演员，当然是群众演员。从那么多同学中我被选中了，为什么？帅呗！拍了几天戏，跟剧组早出晚归，有一次我和小师妹演一对恋人，去百年老店“稻香村”买糕点。夏天喘气都出汗，又是在几千瓦的水银灯下，好像头顶有一群太阳，老店内的人都是烤白薯。偏偏有位师兄连连出错，怕拍不上他自己，总是自作多情的看镜头，导演喜欢的咬牙切齿把他轰出场外才算作罢。

前不久，央视电影频道放电影《红衣少女》，妻子女儿老早就坐在电视机前想一睹我的风采，那急切劲儿跟我小时候看电影“占地儿”没有二样。电影演了半天没找着我的光辉形象，突然我冲镜头走来，转身闪过，女儿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什么模样，没了。导演真不够意思，让我女儿很失望。女儿说要买一盘光盘，复制整盘的这两秒电影。不知道为什么《红衣少女》当年获了电影大奖——百花奖，肯定是我这个群众演员演得好，为这部电影争了光。

评委会评语：群众演员开门看海先生精湛的表演，以他纯熟的演技再现了这个人物的内心世界，为中国电影树立了里程碑式的形象，特颁此奖。以上评语是我自己写的，让女儿喷饭。

最近一次看电影是今年的《太行山上》，打鬼子的，很过瘾。电影已百年，看来不是电影老了，是我们的心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