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看海

风驰电掣，车轮滚滚。休假。一路下江南。
人在旅途，总能碰上一些难忘的人，一些有意思的事，也许巧合也许偶遇，有时让人尴尬有时让人欣喜。

1

火车从古老的山海关出发，一路南行。早晨。属夜猫子的我，习惯了昼伏夜出晚睡晚起的日子，今天突然早起赶车，脑细胞还有一半没有醒，昏昏沉沉。上车，爬上中铺，补补回笼觉。闭上眼，任凭车厢晃动忽忽悠悠，任凭窗外河山变幻色彩涂抹，梦，已急不可待，心飞江南。

半梦半醒间，车，已经跑了几百里。朦胧中，一个声音隐约在耳边，是那么熟悉，又想不起来是谁。脑子像车轮一样转动，搜索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半睁眼，看对面下铺有一个老头，70岁左右。不是亲戚，不是朋友，不是邻居，更不是退休的老同事。可是，那么熟悉，在哪儿见过他？莫非是他？

那是去年5月中旬，也是晃晃荡荡的火车，也是中铺下铺，两个老头在中铺，我们在下铺。游玩了西子湖畔，从杭州上车回家，20几个小时，大家聊了一路。一个老头爱聊几句，白衬衫，不新干净。黑裤子，不旧整洁。

我从床上下来，近看。真的是他！还是过去的打扮，还是过去的笑容，今天在同一个季节，同一趟火车，同一间卧铺，只是他在下铺，我在中铺，时光倒流，这次从山海关出发，一路奔江南。

大爷，您还记得我不？我是秦皇岛的。去年这个时候，一起从杭州上车，您在大庆，住在大儿子家。老人一愣，看看我，两只手握在一起。

老人说话不紧不慢，随和安详。记得对面铺的一个女孩，热心提议把自己奶奶介绍给老头当老伴。老头说：我没钱，就是一千多的退休金。女孩说：我奶奶60多岁，能干身体好，两套房，有钱。老头无话。他回避的真正原因，应该是这次带出来的女儿，双腿残疾。我推测。

我觉得这么巧合碰上这个老头，很意外，又很有意思，兴奋，喜悦，已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情。车过天津，我去站台花40元买盒天津大麻花，送给老人当礼物，老人拘谨惊喜的收下。在山东邹城，老人父女俩下车走亲戚，我们七手八脚的帮着提行李，推轮椅，在车门，老头一定要记我的姓名电话，看着老人期待的眼神，我不忍心沉默。

江山万里长，人海茫茫行，擦肩成陌路，转身已千年。

2

睁开眼，对面铺上一个小孩，男孩，冲着我笑。他的头型很酷，脑袋四周光光的，头顶上的头发像电熨斗一样，前尖后宽。他探着头说：你像我爸爸。我本能的反问：什么？他嘿嘿的笑出声来：我看你像我爸爸。我感觉很不自在，下得铺来，坐在窗边喝水。

上铺美女年纪轻轻，唯恐天下不乱，一字一停的接上了话茬：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几岁啦？小孩答：黄子玉，6岁。美女继续问：黄子玉，你为什么说叔叔像爸爸呀？黄子玉认真的说：他长得像我爸爸，说话像我爸爸，笑，也像我爸爸。

黄子玉妈妈在一边窃笑。圣旨看着窗外不动声色。我坐在她们中间，尴尬万分。孩子一会从铺上爬下来，弯腰站在我身边，从下往上看我的脸，笑。

一路上，黄子玉一直围着我转。我上厕所，都能看到他的影子。我爬上铺位躺着，他很快也爬上对面铺。我忍不住好奇：黄子玉，你爸爸是谁？他在哪儿工作？我爸爸叫某某某，在锦州，你就是像我爸爸。黄子玉真的很执着。

唉，本人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真想认你这个儿子啊。我看着顽皮可爱的孩子，心里暗暗的想。我晕晕乎乎的，不记得到了那个站，我下车买了地方小吃，给黄子玉吃。孩子那样纯真热情，我理应表示表示。

孩子起初羞涩的看看妈妈的脸色，见妈妈没有反对，索性坐在我的腿上，狼吞虎咽起来。并毫不客气的把沾满粘汁的小手，在我衬衣上，裤子上，擦来擦去。嗨，我的衣服脏了。他看着我，笑。

后来知道，黄子玉是秦皇岛人。住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步行只有十几分钟。很近，而且。这次去宁波外婆家，10天后回来。

我爸爸是医生，妈妈是护士。小时候没有幼儿园，我就在医院散养。一天到晚在医院的每个角落，东游西窜。医院的男人见了我就说：儿子，叫爸爸，给你好吃的。我马上就叫爸爸。每逢见到男人都是如此这般。大人听了高兴，我得到好吃的，傻笑。

后来，习惯成自然，干脆不用人家提醒，不管给不给好吃的，见了医院里的男人，无论是院长，医生，开车的，看门的，做饭的，扫地的，再也没有叔叔伯伯的称呼，一律主动叫爸爸。就跟党内一律称同志一样，约定俗成。大人们听了喜笑颜开：唉，好儿子！

就这样，我成了整个医院的儿子。现在想想也对，邓小平说过：我是人民的儿子。人家是伟人，当中国人民的儿子。我是小人物，当全医院的儿子，合适。

那一年，爸爸带我去高考体检。医生过来问我是谁，爸爸说了我的名字。医生愣愣：儿子，长这么大啦？这时，恍然间，我才发现，因为忙于读书，我不当儿子，已多年。

那一年，我身高176，大学毕业长到180。

火车上有卖玩具的，是动车模型，会跑会掉头的那一种，30元。我很想买给黄子玉。圣旨喻：不能给他买玩具。喳！遵旨。买40元的麻花给老人，圣旨不反对。买30元的玩具给孩子，圣旨阻止，为什么呢？

火车一路日夜兼程，直奔江南。

现在从南京回来已经10天了，黄子玉曾经有约，10天后在环岛公园会面，地点是健身器材处。
我会赴约吗？黄子玉还记得在火车上的约定吗？
我不赴约吗？黄子玉会说像爸爸的人是骗子吗？

3

在南京，占时间最多的是玄武湖。一周时间在玄武湖转了两天。一天，我们在湖畔漫步，看到两个和尚。

我这个人有点倔，不信神不信鬼更不信邪。从来不给别人找麻烦，也不给自己加负担，轻松自在，顺其自然。吃斋念佛的事，我更是做不来，六根未净啊。全国各地的美食佳肴，多诱人哪，不吃？除非把嘴封上。

对于宗教，我态度是敬而远之。古代先哲创造的宗教肯定有他的道理，道理归道理，可是我自己不喜欢。宗教总是让人们把希望寄托在来世，寄托在下辈子。没有人从下辈子回来过，一个短信也没有，不知道下辈子是什么样的。所以，我珍惜今生，愿意过无拘无束的日子，愿意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开开心心每一天。对于我来说，那些宗教条条框框，只能是落花流水，春去也！

我去过峨眉山，五台山，九华山，普陀山，四大佛教名山香烟缭绕，梵音悠悠。我只是看看建筑，雕塑，风景，从来不烧香不许愿不上供。我去外地，经常在地下通道给唱歌的，拉琴的一些零钱。在寺庙里，我不给钱，因为我知道这里都是很富裕的地方。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给拉琴的两块钱，他能买两个馒头充饥。

不过也有例外，一次，与一帮有钱人去峨眉山，他们见佛就磕头，见庙就烧香，见善款箱就要捐款。每每问我：有零钱吗？这是有钱人的逻辑，穷人自然有零钱。是的，我只有三块，五块，十块，八块，二十块，五十块的零钱，我的脸又比这些钱薄，不忍心撒谎，一天下来，身上的钱已经一干二净，真正成了无产者。有钱人说回来还的话，呵呵，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其实，对于佛教的精髓，我是深怀敬意的。特别是九华山地藏王，他发誓：只要地狱有一个恶鬼，就不升仙当菩萨。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这种舍身取义的精神，比普度众生更令人肃然起敬。不由得想起范仲淹的诗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老祖宗的胸襟是那样纯净而辽阔。

我在峨眉山认识了心定大师，他是万年寺的当家和尚，就相当于我们凡间的办公室主任。他忙里忙外接待我们住宿，安排我们吃素斋。在镇江金山寺认识了妙叶小和尚，在寺庙的最顶端，他一年四季在清凉的法海洞修行。在玄武湖认识两个和尚，其实是邂逅，说来也是有缘人。

那一天，鸟语花香，天气晴爽。我们正在湖边漫步，走走停停，漫无目的。远远的，看见两个和尚在水边拍照，摆出不同的姿势，跟孩子一样，天真好玩。我忍不住用镜头，把他们拉过来，想看得更真切一些。

照，照，照！随便照，你过来照。说着，一个和尚摆出几个架势，让我拍照。恭敬不如从命，本来想敬而远之的，现在只好贴近群众，贴近生活，贴近实际啦。我边走边拍，一直来到他们面前。

两个和尚，一个清瘦，慈眉善目，低调随和。一个稍胖，脸阔口方，活波爽朗。和尚头发光光的，我看不清他们的年龄，估计在三四十岁的样子。胖子是沈阳什么寺的和尚，我记不清了。瘦子是山海关大悲院的和尚，呵呵，秦皇岛的，千里之外，路遇老乡，虽然僧俗两路，难免还是聊了起来。

和尚二人一起在少林寺受戒，同门师兄弟，他们来南京公干。一个马上就要上车北上，两人依依惜别，拍照留念。我提议给他们拍合影。胖子赶紧打开行囊，搭上袈裟，一本正经的让我拍照。拍完单人，拍合影，坐的站的，垂目合十，气定神闲。末了，邀请我跟他们拍三人合影，圣旨不敢怠慢，端着相机连拍几张。和尚解释说，我们跟男的拍照没事，女的一定拒绝。跟女的合影，整到网上，那就完了。看来，不仅当官的怕上网，和尚，也怕。

临别，我不知道跟和尚应该用什么样的礼节。是拱手相送？或者拥抱惜别？还是贴脸吻别？我只好来了俗人的那一套，跟和尚一一握手，冷不防嘴里冒出一句：我有空到山海关大悲院，找你玩去！俗不可耐的话，圣旨在一旁捂嘴窃笑，我自己感觉很尴尬，两个和尚忙着帮我下台阶：就是，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