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不停蹄地奔向枯萎
个人日记
作者:朱成玉
一年又一年。像叶子一天又一天,望眼欲穿,重复着无尽的等待。风传来的任何一点好消息都会使你激动地战栗。你独自等到白首,却等不来那个温暖的胸膛。人生,是不是就此谢幕?你说,“不,我只是睡一会儿。谁敢保证,黄昏的时候,他不会来敲我的门?”你说,“他会带进来一阵风,在耳边,轻轻地唤醒我的幸福。”
于你,相爱、离别和想念是再自然不过的自然规律,扯动你全部的神经,耗尽你最美丽的青春。而你,并不沉沦。一个美好的念想,往往是一个女人芬芳的理由。
这是我祖母的一生。在对祖父的怀想中,马不停蹄地奔向枯萎。
萧芳芳凭借《女人四十》拿金马奖那次,张国荣给她颁奖,她上台的时候披肩不小心掉下来。然后她在感言的时候说:这女人啊,过了四十,什么都往下掉……
什么都往下掉,花样年华里的一切,脸上的笑和眼泪,全都是滑溜溜的,噼里啪啦泥沙俱下。
生命又何尝不是如此,绚烂总是一瞬间的事情,更多的是落寞。
没有不老的红颜。花到了秋天,开始凋落。女人,过了四十,开始掉落。女人们纷纷叹息:我们最大的情敌,不是第三者,而是岁月。
一件件东西开始离开她们的身体,牙齿,头发......她们老了,再美的胭脂也会掉落,如同那些不可挽回的青春,马不停蹄地奔向枯萎。
人世间,人与人的相遇,最是奇妙。多少人,在晚年的蜡烛下,依然为年轻时和某个人的惊鸿一瞥激动不已。多少人,奔向枯萎之时,嘴角却带着幸福的微笑。
我想,这生命,除了凋谢,是不是还可以拥有另外一种颜色?
除了落幕,是不是还可以拥有另外一种声音?
除了酸楚,是不是还可以拥有另外一种味道?
所以梅丽尔·斯特里普会在暮色之年用低沉暗哑的声音缓缓述说自己的曾经,叙说那个发生在非洲恩共山脚下农场中的故事。四天会发生什么?相爱、离别和想念。和我祖母的一生一样。
他对她说:“我在此时来到这个星球上,就是为了这个,弗朗西丝卡。不是为旅行摄影,而是为爱你。我现在明白了。我一直是从高处一个奇妙的地方的边缘跌落下来,时间很久了,比我已经度过的生命还要多许多年。而这么年来我一直在向你跌落。”
她对他说:“罗伯特,你身体里藏着一个生命,我不够好不配把它引出来,我力量太小,够不着它。我有时觉得你在这里已经很久很久了,比一生更久远,你似乎曾经住在一个我们任何人连做梦也做不到的隐秘的地方。你使我害怕,尽管你对我很温柔。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时不挣扎着控制自己,我会觉得失去重心,再也恢复不过来。”
四天,犹如一生。那马不停蹄的秒针,每一下都扎在爱的神经上。但他们并没有让爱束缚,他们给爱注入了另一种血液:“给相逢以情爱,给情爱以欲望,给欲望以高潮,给高潮以诗意,给离别以惆怅,给远方以思念,给丈夫以温情,给孩子以母爱,给死亡以诚挚的追悼,给往事以隆重的回忆,给先人的爱以衷心的理解。”这是他们对待爱的方式,对待人生的方式。
人的容颜可以衰老,芳香却不可抹去。所以杜拉斯要以这样的开头来讲述自己与湄公河畔中国人的故事:“我认识你,我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生命如此短暂。爱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欢悦,当一个人散发出他的爱,他就开始享受自己爱的时候那种充实与欣喜。像花儿享受自己的盛开,像树木享受鸟儿的啁啾,像人们享受大自然中的某个细节,无论是一阵携带着花香的风还是一丛摇曳的三叶草,人们都能从发自内心的喜爱中得到那清新的快乐吧?尽管我们马不停蹄地奔向枯萎,但因为心中装着爱,我们的芳香一直都在。这让我再一次想到我的祖母,像某种著名的花那样,被岁月碾碎,却芳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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