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刷匠

《光影捕手》

2008年7月5日，上午，晴天。
阳光从房顶倾泻下来，像一条大瀑布顺着这条叫向阳路的狭窄街道流淌。
8点30分，女人准时出门了，今天她没有穿裤子，短裙，T恤，帆布鞋。
有那么一瞬间，移动的阳光漏过行道树茂密的树叶，照在她的脸上，刚好，她微笑走进我工作室对面的书店，两分钟之后，她出现在老位置，一个靠窗的座位，她从包里拿出一叠便签，旁边还有一本书，我的镜头里看不清书名。

他们都叫我小勇。我是一名职业摄影师，摄影师是他们给我的称谓，其实，我一直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光影捕手。
我喜欢逆光，我一直把太阳当成免费的顶灯。
喜欢逆光拍摄的人都很任性，所以，我的工作室选择逆光的方向，每天我都对着太阳说，日，新的一天，适合逆光飞翔。
有一天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在工作室的窗口架一台相机，记录每一天我对面街道来来往往的人群，最后我想把它做成一个纪录片，名字都想好了——《她们》。
文章开头出现的那个女人就是她们中的一个，也是最先让我眼前一亮的女人。
朋友问我，为什么不是《他们》呢？
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会来找我拍写真吗？
朋友说不会，他说，一般的男人只会拍几种照片，证件照，结婚照，旅行照，哦，还有遗照，不过遗照都算不上了。
女人就不一样，除了男人拍的以外，还有各种写真照、闺蜜照、恋爱纪念照、分手纪念照、春夏秋冬四季写真照……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女人害怕老去，她们希望永远十八岁，永远前凸后翘，永远年轻漂亮，她们还喜欢别人赞美年轻、漂亮，这就是为什么女人喜欢拍照的原因。
我摄影，开始是因为生存，因为要吃饭，后来，我真正爱上了摄影，不是因为我热爱女人，而是我喜欢在捕捉光影，你想，时间那么久远，太阳永恒，能在岁月长河捕捉到一瞬间的印记，美丑善恶、喜怒哀乐，宏大微妙，壮观渺小，这种成就感简直是无法言说。

7月8日，女人没有出现。倒是有一个男人在书店门口站了一上午，平均10来分钟就抽一颗烟，他的烦躁不安逐渐融化在清晨的阳光里，他一共打了30多次电话，好像对方都没有接，应该是打给同一个人的。中午，天空下起小雨，他最后打了一次电话，对方仍然没有接，他打车走了。
7月9日，女人没有出现。街上异常平静，公交车依然不准点，几个接孩子的大妈在聊天。下午，昨天那个男人出现了，抽烟，打电话，烦躁不安，对方还是没有接电话，今天没下雨，他呆了两个小时，喝了一瓶矿泉水，打车走了。看样子是还有其他什么急事似的。
7月10日，女人出现了，没穿裙子，穿的牛仔裤，板鞋，白色衬衫，看上去状态不错，她没有去书店，她走到对面的时候，一辆小车在她旁边停下，一个男人的手伸出窗外向她招手，她笑得很灿烂，上车走了。
连续一个星期女人都没有出现，抽烟的男人也没有出现。
我走到那家书店，我回忆女人看的那本小说，我记得清楚，封面就是黄绿两种颜色，书名叫《不三》，挺奇怪的书名，翻了几页，一个想法突然冒出来，我偷偷写了一张纸条放在书签的背面，我记得页码是117。

2008年10月9日，晴，因为昨天拍婚纱外景有些累，太阳照在我屁股上我才醒来。
手机响了，我趴开毛毯找到手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接通,一个好听的女声，“你好，你是小勇吗？我想拍写真，现在有时间吗？”
我接听100个电话，98个是女人打来的。但这个声音确实好听，耳朵会发痒。
我说好，你过来吧。
我刚洗完脸，头发都还来不及打理一下，就听见外面工作室的门被敲响了。
开门，我打了一个激灵，是她。
她的微笑很好看，“你刚起床啊？”
我有些尴尬，“是的，不过现在光线很好，正合适拍写真。”
那天，我有些手忙脚乱，两个小时，终于拍完。
女人走的时候说：“照片弄好电话联系，谢谢！”

10月12日，女人搬走了，还是那辆小车来接她。
10月15日，相片洗好了，我打电话给她，她没有接。
正当我在收拾架设在窗口的相机的时候，抽烟的男人出现了，他看见我的镜头正好是对着他的，他扔掉手中的烟，跑过来。
我想把相机藏起来，但已经来不及。
抽烟的男人让我把相机给他看，看到女人上车的镜头，他问我认识谁？我说一个都不认识，他问我为什么偷拍，我说我不是偷拍，只是在做一个短片而已。男人警告我不准外传，我还生怕他要我删除这些东西，看得出抽烟男人还是有涵养的。

女人回我电话说，她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他给了我一个电话，说把这些照片送过去。
我打通电话，是个男人。问了地址，我拿着照片送过去。
我猜的不错，收照片的是抽烟的男人。在他的屋子里，墙上挂了几张女人的照片，没错，是刚离开的那个女人。
他说他们相恋了8年，还是分开了。

2010年5月20日，抽烟的男人打电话给我预定，说他要拍婚纱照。
我都差点忘记了他们。当男人带着女人出现的时候，我有点不相信，那个女人竟然又回来了，没有多说一句话，我给他们拍了照。
女人在拍单照的时候，突然对我说，谢谢你在书里留给我的纸条。
我说，不谢。

那张纸条是这样写的：“岁月无情，光影里有个人一直在等你，只不过，要等你回头，才能看得见，因为逆光，有时候会模糊你的眼睛。拾光摄影·小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