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印象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放弃的习惯，相信谁都会同意我的看法。

记得语言大师季羡林聊到沈从文时，说起1946年夏天，沈从文请季羡林吃汽锅鸡，鸡蒸熟后上桌，沈从文从锅里取出一个用丝线扎得紧紧的小包，需要用剪刀切割方能打开。不料，沈从文却抓起来用牙撕开了。这令一向敬仰沈从文的季羡林大吃一惊。夫人怪责地说：这都是坏习惯，在外人面前也不知道注意些。在外人眼里，这是一个极为粗野的行为，起码说是不高雅，与沈从文的身份很不相符。但这一行为，却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用季羡林的话说，这件事给他的印象极其深刻，就象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一样近了且真实，因而感觉到大师可爱可亲之处。从此，两人无话不说。

相声大师候耀文先生的学生刘际，来京城后住在师父家中，他发现候先生早上起来不洗脸便开始用早餐，师父说这种习惯他保持了一辈子。师父平时发现学生有事时，他很大方地给钱给物，但师父喜欢打些小麻将（为了放松身心），却会为几块钱的输赢争得面红耳赤，像个孩子。刘际真有些看不惯，甚至令他怀疑：这样大大咧咧的人，能做自己的师父吗？但是，当刘际参加全国相声大赛期间，候先生通宵达旦地帮他一个字一个动作地抠细节，甚至一个眼神都要纠正半天，直到满意为止，在师父的指导下，他的节目以绝对的高分获得全国一等奖一举成名，从此对师父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师父过世后，他想起师父生活当中的这些细小行为，才真正体会到师父的真实朴素的一面，是那么的可爱、可敬。

我有一位学生，他向我谈起他的母亲。说那些年，因父亲要起早上班，原本就很操劳的母亲总怕误了点，便在床上坐着睡觉，她说这样容易醒，不会误了父亲上班。而母亲这一习惯保持了一辈子。直到父亲退休了，她好不容易才改掉了这一习惯。当子女问她为什么要这样辛苦，她的回答很简单，因为你们的父亲要工作，我们全家都要靠他的工资养家，休息不好怎么行？是啊，为了父亲的休息，她采取了牺牲自己休息的方式，并成为一种习惯，这是怎样一种心胸？他对我说，母亲的这种美德，时刻都在影响着他。

我们都有这样一种感觉，大多做父母亲的，都喜欢吃鱼头，将鱼身子留给子女们吃，我的父母亲也一样。当我们问他们为什么喜欢吃鱼头时，他们回答说：鱼头容易入味，好吃啊。于是，我们小的时候，也成了习惯，只要是吃鱼，总是争着把鱼头捡给父母亲，认为是听话孝顺的行为。其实，那时候我们并不理解，认为父母亲吃的鱼头一定很美味，因为我们吃不着。

可是，当我们长大成人后，我们自己在家里吃鱼头时，才发现，所有的鱼头并非父母亲说的那么美味，这才明白父母亲的用心是何等的良苦？

老林是一位厨师，在外打工很多年，每年春节他都要回家吃年夜饭。老林的父亲今年已八十多岁，两年前因一次重病留下了后遗症，脑子有时会犯糊涂，他有一个习惯，必须等在家里的人到齐后，才肯动筷子。否则，老人总会问谁谁谁呢？去哪儿了？经常闹出一些笑话来，大家也没有在意。

今年春节前半个月，老林便张罗着要回家，可是，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家人后，却因工资问题误了行程。而老父亲得知儿子要回来后，脑子又开始犯糊涂了。他每次吃饭时，总要等老林上桌才肯用餐，哄也不是，骗也不是，谁也没有办法劝说，这让全家人心急如焚。由于饮食不正常，加上今年的冬天太冷，老人家病倒了，住院没几天，就在老林动身起程时，老人家去世了。家人怕老林着急，也没敢把这一消息告诉他。

老林腊月二十九到家的，远远地看见花圈和老父亲的遗像时，一声“爸……”叫得撕心裂肺。家人流着泪告诉他老父亲临终前的一切，老林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他说他如果早些回来，父亲也许不会走得那么早。因为，他知道父亲的这一习惯，而今年却因为自己的一点小事，没能与老父亲见上最后一面，这便成了老林心头永远的痛。年三十那天，待老林张罗好一桌的饭菜，他在父亲的座席上，给父亲摆了一双筷子，倒上酒之后便泪流不止，无人能劝。

再伟大的人也是人，他们的生活当中，总有一些习惯不愿放弃。老林的事情让我想起那些在外打工的人们，他们在外打拼多日，吃的苦只有自己知道，有些人为了工作落下残疾甚至连命都丢了。而到了春节时，即使车票再难买，路程有多远，混得再不如意，却总想着回家，在他们的心底里，家该是他们最向往的地方。因为，这也是习惯，是生命中最令人疼痛且无法割舍的的习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