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涵

 那 些 逝 去 的 生 命

    第一次接触死亡这个字眼大概只有六七岁。我那缠了“三寸金莲”的奶奶，无任何征兆地躺倒在自家的院子里，等到被人发现送至医院，早已停止了呼吸。虽然这个奶奶不是我的亲奶奶，但我仍然保留了很深的记忆。她是一个麻利而健朗的老太太，特别喜欢干净，在我的印象中，她的头发永远一成不变地盘成一个圆圆的发髻，上面还插着一根镂花的银簪，图案记不太清楚了，依稀是蝴蝶在牡丹上翻飞的样子，总之非常好看。儿时的我，时常饶有兴趣地观摩她梳头的样子，对那只闪闪发光的簪子更是情有独钟，经常趁她梳头的功夫拿起来在自己头上比划，幻想着它带给我的俊秀与美丽。每逢此时，奶奶总是笑着打趣我，说是等我出嫁时就送一只更漂亮的银簪给我当陪嫁，小小年纪的我，听她如此说，每每就红着脸儿跑开了……奶奶生就一双巧手，她能把各式各样的野菜变着法儿做成不同味道的“美食”让我们品尝，荠菜，面叶菜，灰灰菜，麻叶菜，初春时新发的杨树叶，沟墁上丛生的羊奶叶，更不用说那散发着香甜气息的榆钱和槐花了，经过奶奶的蒸煮烹制，就变成了可口的美味，时至今日我还记得那掺了黄面的槐花包子，以及那馅里绿生生的野蒜，虽然早已远离了贫困而饥荒的童年，但那淡淡的清香悠扬而绵长，成了我今生永恒的回忆……对于奶奶的离世，当时年近七旬的爷爷泣不成声，虽是“半路夫妻”，但他们却风雨相伴了二十余载，恩爱和谐，情深意重。按照当地的风俗，奶奶去世后是要拉回去和她的前夫合葬的，但我那年迈的爷爷却死死拉着奶奶的手不忍松开，甚至还哀求奶奶的儿子留下奶奶，他要与奶奶葬在一起……世事沧桑，时光荏苒，但那个盘了圆髻，裹了锥子样小脚的奶奶，以及她那散发着清香的槐花包子，却永远定格在了我的心中。

    第二个离我而去的人，是姨妈家的梅表姐。她大我十余岁的样子吧，就嫁在我们的邻村，男方是家里的独子，还盖了三间崭新的大瓦房，在当时，条件算是相当不错的了，但梅表姐却是天生的命薄。听母亲说，梅表姐出嫁的那天，是一个嫁娶的“黄道吉日”，同村有四户人家都在办喜事，按照家乡的风俗，新人之间最好不要碰面，而且谁先到谁就最有福气。我的梅表姐天尚未大亮，就被婆家迎亲的人抢先接了过去，但却因为抢时辰未见太阳而晦运缠身，噩运不断。她嫁过去的第二年，生了一个病残的儿子，不会说话，生活也不能自立，虽然之后所生的女孩甚是乖巧可爱，但敏感而倔强的梅表姐却终日心事重重，感觉在人前抬不起头来，郁郁之中竟患了乳腺癌，做完手术不到半年就病逝了。表姐夫在她去世不到二个月的时候又新娶了第二任妻子，她那个痴呆的儿子也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就随她而去了，她的大女儿盈盈，当时也就十一二岁，竟在一个寒冬的夜里服毒自尽了。对于盈盈的死，当时在村里的确引起了不小的哄动，人人都为她落泪叹息，这个苦命而早熟的孩子，如一株尚未打苞的花朵，过早地凋零在失去母爱失去温暖的家庭里。她一定是去寻找母亲的关爱了——可怜的孩子！你可知道，你的母亲一定不希望你走这条路的，你小小年纪，怎会如此的决绝与刚强？也许，对你而言，生不如死的活着，还不如去寻找一种梦幻中的幸福吗？活着，需要毅力，而死，却需要非凡的勇气，你还那么小，是什么让你萌生了一去不回头的想法？可怜的孩子，你可知道有多少人为你心碎，为你叹息，为你顿足！每每想起早逝的梅表姐以及她的孩子，我总有一种强烈的哀怨与愤懑涌上心头。这难道是命吗？——如果真的是命，我那辞世多年的梅表姐，你不妨就安息吧，只愿你不再感叹，不再忧伤，如果有来生，一定要善待自己，活得轻松自在一点，不然，伤害的不仅仅是你自己！

    父亲，是我记忆长河中最温馨、挚爱的部分，牢牢地占据着我记忆的中心，但却不敢轻易提及。对我来说，生命中绝大部分的所遇所思不过像蒲公英一样，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全然不留一丝痕迹。但生命中总有一些东西，如同风雨过后的泥土，先被冲刷，后被沉淀，直至融入生命的最深层，永久地保存和珍藏起来——对于父亲，大抵就是如此。父亲太苦了，在他不到六十年的生命时光里，真正属于他的快乐和幸福又有多少呢？我是他最钟爱的小女儿，却未曾有过滴水的恩报。每每动笔，却不敢写一字。那个高大健朗乐观正直的父亲始终都活在我的心里，他也一直在离我最近的地方——涤去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我愿记取那个冬日的午后，父亲帮我打耳朵眼的瞬间，你的期盼，你的疼爱，你的怜惜，在那一刻，演绎成浩瀚无际的大海，永远留在我的心间。女儿轻微的皱眉和随意的娇嗔都会得到你耐心的抚慰和劝导，我会无所顾忌地告诉你我心中的小秘密，你总是边听边笑，嘴角额头写满了幸福与满足。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你给我讲故事的情景，还有那个关于“火龙丹”的美丽传说，你说，穿上了“火龙丹”就会冬暖夏凉，百病不染，就会成为世界上最快乐最幸福的人。看着你在烈日下汗流浃背拼命干活的样子，看到你在寒风中手脚不停拼命劳作的背影，我曾稚气但信心十足地告诉你，等我长大了，一定买一件最好的“火龙丹”送给你，让你不受严寒酷暑与病痛的折磨，让你过的舒服过得开心惬意！可是我的父亲，这一切，我又该拿什么来兑现呢？——日子悠长，慈爱的父亲竟阔别我已达12年之久。

     不久前，我同事的儿子，一位刚刚年满11岁的男孩，在一场意外事故中变成了植物人，没有了任何的知觉与反应。那是一个多么聪明可爱的孩子！出事的前几天他还在我家里兴高采烈地玩游戏呢，每次在路上碰到他，他都会腼腆而大声地冲我叫阿姨，偶尔还会帮我提东西上楼。一个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孩子，怎么转瞬之间就不言不语什么都不知道了呢？他的母亲，我那早已哭干了眼泪的同事，失了魂一样瘫坐在病房的走廊上，语无伦次地告知来探望的每一位亲友：我只希望他活着，是憨是傻都无所谓，只希望他活着，有口气就行啊！她向单位请了长假，带着孩子四处求医，还到处求神拜佛，给孩子按摩唱歌讲故事，她自责自己以前为了工作和生活忽略了孩子的感受，她要尽其所能去弥补以前的缺憾。但所有的一切，都没能挡住孩子离去的步伐。看到她失魂落魄欲哭无泪的样子，我想对天下所有的父母说：好好过，爱护孩子吧，不要强迫和苛求他们做不喜欢做的事情，不要动不动就呵斥责怪孩子，有他们在你身边，就是最大的幸福！无论夫妻，还是朋友，还是亲人，珍惜能相守在一起的每一天吧！

     朋友对我说，当身边的生命一个个离我们而去时，我们便老了。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失去挚爱的过程，每当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戛然而止时，我便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脏如玻璃般破碎的声音。去年整整一年，我都在跟病魔打交道，几乎被诊断为不治之症，但我挺过来了。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体会了亲情与爱情的双重感召，我深深地明白了一个道理——能活着，就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不知上帝以后还要怎样考验我们承受痛苦的能力，只是想对活着的人说：即然生命如此脆弱，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珍惜！

    （ 清明将至，写下此文，以告慰那些逝去的灵魂，愿逝者安息，生者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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