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沟记忆

个人日记

        半截沟是红星村所属的一个屯,位于哈尔滨市南郊的最边沿,一条宽敞明亮的河流从两道岗子间流过。

        听奶奶讲,这条河叫运粮河。在她年轻的时候,这条河的水面还要宽很多。那时的河道上面没有桥,两岸人的走动都要靠船只摆渡,收获的粮食也主要靠船只外运,去换取其他的生活用品,所以叫运粮河。自从河面上架了桥,修了路,以前往来穿梭的船只也就慢慢消失了。

        以河为界,河的北岸隶属哈尔滨市郊区(现划归南岗区),河南岸则归属双城县管辖。

        岗子是当地的方言,是描述那里形如波浪起伏的地貌特征的,我的理解——“波峰”就叫岗子。我小的时候,与长辈去八里地之外的家住望哈乡的三姑家串门,他们总是说穿过三道岗子就到了,其实就是翻过三道横卧的、坡势平缓的土山丘。

        奶奶家就住在河北岸的岗子下,这是一个不到百户人家的小村庄。房舍在岗子下面依势而建,虽然不很规则地错落着,却绵延数百米。站在岗子的高处往下看,房舍鱼贯相连,婉若一条巨莽盘亘在山脚下。清晨,雄鸡报晓时,笼着清雾的村庄宁静中透着恬适,湿润中传递着淡淡的芬芳。当家家户户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时,常常会让人产生如梦如幻的“别有天地非人间”的错觉。

        在我的记忆里,就属奶奶家门前那条宽敞明亮的运粮河最勾人心魄、让我魂牵梦绕了。每到夏季丰水季节,清亮的河水固执地摆脱原有河道的束缚,漫过堤岸,恣意地浸到河道两旁的草甸子上来。就像多情的桀骜不驯的小伙冲破世俗的阻拦去拥抱他心仪的姑娘一般,来的热烈而温柔。那里是我们当时最愿意光顾的地方,是我们心目中游乐的天堂。我们在可以那里尽情地打水仗、在草窠子里摸鲫鱼,在草甸子里扑捉青蛙,我们的笑声跌落在河面上,珠落玉盘般随波流淌;我们欢闹的身影常常掩映在落日的霞光里,直到四叔手持赶鹅用的柳条笑涔涔地、嗔怪地把我们吆喝回去,我们才恋恋不舍地拾起岸边的鞋袜赤脚纷纷跑回奶奶家里。那情形,我们也真像是一群被四叔赶回家里的鹅群呢。那是我们最开心和欢愉的时候了,甚致于多少年后,我还时常在睡梦里梦见那段快乐的往事而把自己从梦中笑醒。因为河水是在实底儿的草甸子上缓慢地流淌,而且坡度平缓,所以在那里戏水玩闹,并无危险。家里的大人并不特别阻拦孩子们去那里玩耍,只是叮嘱我们不要往水里走得太远。

         奶奶家是三大间土木结构的老房子,最里屋的南北两铺大炕便是我们这帮孩子的快乐宿营地。每到暑假期间,我们这帮孙子女、外孙子女少则五六人,多则七八人就不约而同、迫不及待地从各地聚集到奶奶家里,开始了我们一年中最为快乐的暑假生活。

         奶奶一共生育了十个儿女,我父亲排行老大,最小的叔叔大我三岁,而最小的姑姑仅大我两岁。他们辈分虽长,年龄却与我们相仿。所以在我们这帮晚辈的眼里,除了称呼不同,其他的一切与我们毫无区别。嬉闹间,虽说也会因为一些小事儿发生磕绊而争吵抑或怄气,但大多时间里,彼此都是其乐融融。那些岁数稍小一些的孩子,就像跟屁虫一样,整天围着我们这帮大一点的孩子满村子前后疯闹,常常引得邻居们投来艳羡的目光,啧啧夸奖奶奶家里人丁兴旺。而那些村里邻居们家里的、与我们年龄相仿的孩子,也会不由自主地往奶奶家凑合,央求我小叔、小姑带他们一起玩耍。此时是我小叔最为得意的时候,他就像总司令一样,颐指气使地挑来选去,惹得那些落选的小孩不知说了多少好话,才能加入我们的行列呢。

        那时,农村还没有实行分田到户,爷爷在生产队负责看香瓜地,每天晚出早归,就在地头的窝棚里待上一宿,看护集体的农作物防止被偷窃。可每当我们这些孙男娣女天南地北的聚集到奶奶家里的时候,爷爷却“监守自盗”起来,常常是半夜提回一些自家园子里没有的香瓜或是西红柿给我们分享。

        记得有一次,爷爷领着我们到生产队的地里采摘西红柿,红红绿绿的西红柿挂满秧苗上,诱得我格外兴奋,我在田地里来回奔跑,踩倒不少秧苗,专挑那些鲜红的西红柿采摘,结果被生产队队长狠狠地“训斥”一番,“罚”我呆在地头负责看护那些已装进柳条筐的" 收获成果",不许再往地里乱跑。我自然是欣然接受“处罚”,坐在筐前尽情地“享用”起那使人馋涎欲滴的西红柿来。直到集体收工后,还把背心掖进裤腰里,鼓鼓囊囊地装回尽可能多的成果。结果当天晚上,我的肚子就对我的“贪婪”进行了无情的惩罚,害得我一连四、五年闻到西红柿的味道就反胃,直至今日,我对西红柿仍打“怵,不敢多食。

        奶奶家后岗子上是成片的杨树林,一排排,一列列,极有规则,像列队的士兵。那里也是我们喜欢光顾的地方。每当雨过天霁,林子里会生长出一种白色的蘑菇,大人管它叫“雷蘑”,麦田里也很多。这种蘑菇,放在鸡汤里饨汤喝,味道极其鲜美。但大多时间里,还是小叔、小姑我们把我们分成几伙,在林中玩儿打游击,捉迷藏游戏,那是何等的惬意呢。

         一九七八年,爷爷患肺癌去世,家里失去了主要劳力,父亲和其他已经成家立业的叔叔分别将小叔、小姑接走安顿,我的小叔便来到我家,与我在一铺床上共同居住了三年,直至他考上家乡的东北林业大学。小姑则让我的三叔接到黑龙江省饶河县读书,直至出嫁。半截沟村就留下奶奶和四叔一家共同生活,四年后也迁居到饶河,与那里的三叔、四姑、小姑团聚。又一些年后,父亲和在哈尔滨工作生活的叔叔姑姑再次回到村里,将爷爷的坟茔迁往望哈乡的三姑家附近。从此,我就没再回过半截沟村,半截沟村的印象便定格在我童年的记忆了,那里的运粮河、草甸子以及那岗子上的一草一木深深镌刻在我的脑海里,成了抹不去的影像。

        几年前一个五一节期间,我与父亲驱车回哈尔滨参加我表弟的婚礼。孩童时的伙伴也再次重聚,谈笑间,当说起我们童年在半截沟的趣事时,每个人的脸上又荡漾起童年的激动。最终,在小叔的倡议下,我们临时起意,分别驾驶三辆小车,载着各自的家人,浩浩荡荡地回到那个让我魂牵梦绕三十余年的村庄。

        那里还是我记忆中的村庄吗?!当我快步下车,眼前的半截沟村已完完全全颠覆了我的记忆。102国道从村后的岗子间穿过,车水马龙的车辆打破了这里原有的宁静。奶奶家房后的岗子也被削去了大半,黄土已被眼前突兀的砖厂吞噬了。奶奶家老房子的地方也成了砖厂的坯棚。邻近的房舍虽已变成了红砖瓦房,却显得陈旧,应该是盖起多年了。这块儿房场(宅基地)印象中好像应该是老奚家吧,当年他们家的“三朵金花”可是经常纠缠着我们让我小叔一同领她们玩儿呢,如今她们还住在这里吗?目光南移,当年那条留下我们无数欢声笑语的运粮河和那绿茵如毯的草甸子呢?也被支离破碎地让一堵堵围墙圈起,好像是建起的一些加工厂吧......过往的村民看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投来疑惑的目光。我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的悲凉。

        童年的绿色的记忆,已被眼前的灰色的景象污染。虽然时间已过去几年了,每当想起那次重回故乡的感受,心头就像压了一块石头,感觉沉重。

 


 

 

 

                                                                                                        2010年10月14日.北京

——刊于《江城晚报》2012年4月6日,31版。有删改。

文章评论

霞光

[ft=,5,楷体_gb2312]读着你的往事,真的好亲切!又见家乡的过去,心便随你的笔重温了从前的哈尔滨文化。谢谢你!祝福你!有空来家乡吧。[em]e160[/em][/ft]

宁馨儿

我的思绪跟随着您那优美的文笔,领略了那几道岗的风光秀色,感同身受着您那快乐的童年。然而,您的笔锋一转,让我看到了现在的半截沟,也接收到了您的失望。我的感情仿佛随着那几道山岗起伏跌宕。[em]e179[/em]

宁馨儿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也有那么条河,如同你的运粮河,深埋在我的心里,曾让我快乐!

女孩试镜

读着你描写家乡的文字,忽然心生感慨... ...。谢谢同乡![em]e160[/em]

秋水伊人

你的童年,远比鲁迅笔下的闺土来得真实与亲切,让我看到一个晒得黝黑的孩童在运粮河边草甸上嬉戏,激起的浪花与开心的笑脸,还有那背心制成的塞得鼓囊囊的“兜”子,把我都带回了你的童年。[em]e100[/em] 童年美好的回忆,是一生的财富,但愿在你梦里还会经常会因美好的事而笑醒。

柳随风舞

[ft=,4,楷体_gb2312][B]童年总是难忘,人的一生可以忘记好多事情,唯独童年的时光铭刻心间,在你笔下呈现的那种情形,我也亲身经历过,在梦中也时常的梦到.那段过程真的很美好.[/B][/ft]

小草

也许越来越多的人只能在记忆中寻找温馨,寻找绿色了,人们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像爱护自己一样,爱护自己的家园。 问好素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