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家

秋后的清晨，不热也不冷，淡淡的晨雾上空，太阳刚升起来。高大的玉米杆子上，红英子已经收敛，玉米叶子上，是一层黄色的花粉和露水。
广袤的渭北平原上，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庄稼地里的小路，蜿蜒曲折。我拉着架子车，装载着做木活的工具：笨重的电锯、和一个工具箱，架子车一颠一跛，艰难的行走在通往邻村的小路上，三爸背着手，叼着一支烟，一手扶在车子上，给我帮力。叔侄俩一句话也也没有，清静的田野上，架子车的“咣嘡”声传的很远……
主人家的小院一角，小方桌上的茶壶，热气腾腾，茶碗里，主人殷勤的续着滚烫、浓烈的茶水。三爸不紧不慢，吸着烟，喝着茶。我给墨斗里加了适量的墨水，再挤干，又拿出钢尺，削好宽板板铅笔，然后把它们整齐的放在木板上，等三爸喝完茶来放线、下料。
主人家再一次督促我喝茶，三爸扬了一下手：“喝来，锋。”我才走近小方桌，站在三爸身旁，喝了一口茶：“咿呀！烫很！酽的……苦很！”主人家大笑：“先要会喝茶哩！喝了茶精神么！好好跟你三爸学，你三爸手艺好么！方大圆打听去，心窍呀还是夘窍，都好！”
…………
电锯盘飞转着，木头穿过锯盘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让人耳聋头胀……
我一手刨料，一手拿小尺，不时的校准木料的宽度、厚度，拿角尺卡量每一根木料的四棱，都要直角。三爸反倒给我拉下手………
一晌时间很短，主人家招呼吃饭，关了电锯，我清理自己的嘴脸。耳孔、鼻孔，里边厚厚的粉尘木屑，眉毛、头发、衣领里，更是扫不净、掸不完的木渣。
下午的活路倒是轻松，三爸把铅笔、钢尺、角尺，往我面前一推，没有商量的余地：“给！划活！”我一脸纳闷：“三爸，我划？”“嗷，你划！我在跟前哩。划！”
在三爸的教导下，我把木料排整齐，大方尺拦了头，拉开钢尺，画了两头的点，大方尺靠紧、划通了线，再拿钢尺校对，第一个木料和最后一个木料相等，小方尺过线……不急不慢，不慌不忙，三爸一边指点，一边给我拉下手……
虽说活路轻松些，可脑子一点也歇不了，得算账，毛料……净料……产品外围尺寸……每一根木料的净尺寸…………
高陵县这地方，把晚饭叫“喝汤”，就是简单的炕些馍叶，一碟小菜，一壶酽茶。三爸晚上不吃，他胃口一直不好。主人家和我，一边吃，一边喝，三爸一边教导：“做活，就要给主人家把活做好。不管人家材料好坏，咱手艺人，心放正。谁有多好的材料？当然有哩。还有一大部分，材料不好，是拆了老房子的烂檩朽椽，呐咱还不做活了？！做！还是要做！就是判断你一个眼头，增长你一个心窍！好匠人，给主人家省了材料，自己也挣了工钱，就是喔个道理。”
是啊，手艺人，心要正。心正了，出来的产品才能四棱见线，四平八稳。有多少手艺人辞世了，可是他们的产品却世代相传，经久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