橐泉钧天

 

  今年的春，没了对冬的回望，那份惯有的遗失，总是一种遗憾的。季节，也是奔行的了。那一树树灼然的桃花招摇着旧年的绚丽，只怕凋零之时，终究应了此岸销魂，彼岸冷清的俗套。想来，世间变数总是无来由的。今年的花下，没了去年的人儿，万里蓬山，何曾翘盼重逢。在一朵花里，寻找遗落的美丽，还有多少旧时的踪影？落花流水浇筑的人生，相逢一笑，相别一忘，淡了墨染的光阴。原来，拥有，不过是找回了曾经的失去；失去，不过是归还了上天的馈赠。犹如这春景，不多看一眼也罢，免得那些绚丽点缀在记忆里，日后想起，会硬生生揪心。春光，那么美，却是那么短。一阵长风，一袭微雨，满地彩锦，顿时香消形损。于是，这个春天，谢绝了所有的邀约，不近春色，在镜前，独取一枚樱花，粉嫩的，着上春的淡雅一色，足够了。

  这个春，来的迅捷，来的荼靡，来的恣意，避之不及，大多时候只好踯躅在幽室里。风卷弱柳狂花飞，草卧乱篷新树蕤。总是不忍那些孱弱，折腰屈膝来拼取生命同等的尊严，在浮躁中，坚守得那么潸然。轻轻逃遁间，虽知絮柳只是萍客，梁燕也只是邻里，桃园菜花是春垒的彩城，于城中闭门静憩的人，不求闻达于世，还是希望在清淡柔婉的的日子里，偶尔的想起，浅浅的微笑，便是那朵樱花了。

  春，总是太过妖艳的，太过热烈的，像烈酒，伤神却不润心。于世景，还是喜欢淡色，如一抹绿，淳朴的那么清亮；如一浅黄，沉积着岁月的清影。于世情，向往清淡的情意，历久弥香；无意的情怀，魂牵梦萦；简约的交集，相系一生。即便有一天，流水一梦，遍地春远，也不至于张皇无措得失落而痛惜，更不至于迷失。年轮，可以模糊一个痕迹，记忆却会穿牖而出，在某个猝不及防的时候，将根柢撅起，那痛，无法呼吸。要知道，在春天迷失，这一年都要荒芜的。今春，且种下一颗素洁的种子。
 

 

　
   一个人，看短生命，看长磨难，在手掌的开合间一目了然，这个人一定是世界上最自在的人。

  
  一个心自由的人，也一定记得，这个春天，放行的辑佚，其实，是多么不得已。

  时至今日，一些记得或不记得的日子，一些快乐或落寞的往事，在消逝的足迹中慢慢陈旧，慢慢变淡，直到无法拾起。而追忆似乎就这点价值，无理由地沉湎于曾经迷茫的岁月，在脑中跳跃的记忆，也是最后虚掩的一抹黛色了！

　清雨后，空气里夹杂着清新的味儿，有些清绝漠然，也有些清纯自然。视野里没有了春万端风情的繁艳。走出城宇，一点轻松，一点释然。此时，眼前皆是一个素字，铺满田野，晾在心间，憬悟物性，便可任尘事蜩螗，自是月白风清。

　正月天，阳光间或有些灼热。长者说，这样的年成不是好兆头。原来，嬗变的，不止季节，还有生命中诸多无可预知的定数，其实，这也是活着的乐趣。不尽知，方可全力赴。这般一想，春日的浩荡反而折旧了情绪，惠风和畅又能抚润多少避俗的灵魂？红尘内，依然有无尽的牵挂与想念，别开芳菲满眼，依旧红悲绿愁，凄恻流连。
 

  那些个夜，无可约束地浸渍，郁郁难解的容颜，随夜无边。记忆太好，并非好事，当远近一幕不落地铺陈开来，连逃遁都成奢侈时，已没有了摆脱的可能。剩下的事，便是催赶着时间，去到一个清明的日子，将记忆重新编辑，再作保存。也许，终究是尘水喝的不足，难以将繁复的层次与幽深的密度完好结合，才反反复复地在文字里踯躅着，想要采撷一片轻灵飘逸的云影。

　常在窗前，看那棵矫健的树。这样的时候，它更加葱茏，繁荫蔽日，倔强而立，挺拔固守，安谧恬然地接受丽日流岚的濯洗，长风流沙的拍击。树能如此，人何以游离？只一阵风起，就解了眉弯。若能投缘这样一棵树，炎樱的蛱蝶在无垠坦荡的原野翩跹，尘封已久的苍凉岁月无距地渐次拉开，还是那样的温馨依旧，相约的目光还可无数次重叠，无论是晴空万里，还是暗沉四合，也是多么曼妙。然而，什么能敌得过尘缘的蹉跎！假设也只是旧痂再揭！

　伫立于明媚和煦与萧萧雨落相交的春日，念已远行。不再问温岚是否还可以明朗盟言与坚持，只任思绪飘荡于无尘的长空，涉过云山万里，穿过冷月长风，不为抵达，只为在路上。这一季，色彩纷呈，无须太多点缀，也无须濡染尘寰的喧嚣。心在季节的轮回里单调，在寥落的淫靡里坠沉，也可去到瑞日和风与繁花绿野的绿地，做一晌烟雨迷蒙又甘之若饴的酣梦，低眉俯首的刹那，消沉逃遁的心便也倏然安宁。也许，快乐与忧伤，牵怀与幽念，永远是不值得去求证的。景由心生，念意如锦，固守着遥远而切近的记忆，执意让灵魂沐浴在鸟鸣与嫣红中，春也就稍许闯进来了吧？

　义无反顾的憬望，注定漂泊不息。灵魂的城堡，盛殿遽然坍塌，奏响了不期的殇吟绝唱。蓦然回首，枫红零落成泥，季节的末端，覆盖着满腔凝血的落寞。漫漶的冷冽，冻裂了褶皱里深藏的记忆，剖开来，不忍目睹。

　夜里落雨了，淋湿了弥梦。晨起出门，目下的浅痕，看得些许踏实。模糊而阴郁的天宇，曾暗淡了一度开朗的心扉；莫可名状的清愁与荒凉，也曾蜷缩着卑微。在这样的时候，一点清算，简单，却干净，即使如雨纷坠。

  春的夜，少不得风。不知何时，莫名的就喜欢上了听风儿掠过时那种苍凉又苍劲的声音，随后静静地聆听它在远处消遁，直至带着几许遗憾消逝在城市的某个角落。直到后来，有花儿随风飘落在窗台，寡寡淡淡的寂落，才知晓，一种残缺的憔悴，一种悸动的凋零，把心扣的那么紧。曾想过，或许它们只是在风的轻唤声中，觉悟到自已曾经是有翅膀的精灵。于是，它们便试着挣脱束搏，试着飞远，轻轻地，就随着风儿飞了出去，去到了某个想要着落的窗前。

　这个春，风有，却撩不开梦的衣裳，呼呼啦啦而来，干干脆脆地就过去了。
 

 

　　
  今夜，在无风的清凉里捋理残词断章，指尖颤栗着薄凉，凄清的落影在灯光下愈加煞白。细细碎碎的片段，已经割零了完整的章节。拼凑也只是一种游戏，在从未完整的画面上拼图，终是残酷的。人世枯荣有定，幻灭却无声，无论碧血黄沙，还是桥柳塘荷，都只能濡血自疗，朝觐生命好好延续着。那些定格的昔日，已经无从更改，便不需更改了。孤清地站着，也能把旗袍的魅影拉得修长、温情而别致。忆念，宁愿它突然消失了，也不是走开了，走远了。

  看着春色，终究不能确定一个坚强的姿势能坚强到何种程度。

　生活的城市，春意很闹，却从不曾入心。念着的城市，春景很短，却不由常住。这世间，不能双全的事，竟也多。爱与恨，聚与散，生与死……从来都觉得那么远，懊恼的退缩与辜负又何须要弄明白。清寂四合的夜，心似风雨中的春花，飘零着，归集着。若一开始就注定是这样的结局，那些嵌在光阴中的踽踽与离离又是什么？

　风过，雨歇，日出，寻常景照旧。至此，便有了淡忘春繁的理由，不累红尘职务，也不忙煮饭浣纱，如一朵纤素的小花，本无僭越妖妖春华之意，自舍了灼伤的期许，也舍了散落的念结，如此，平宁淡静，亦是在盛年里养得迟暮的优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