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烦恼真的就是菩提

个人日记

 记得有一次我在寺院出家的时候,突然间烦得不得了,没有任何理由,就是单纯的烦恼,好像要被烦恼的火焰烧掉了一样,去请教老和尚。老和尚说:“烦恼即菩提!大烦恼生大菩提,小烦恼生小菩提。”

我听得一肚子气。那时连“菩提”就是“智慧”的意思都不知道,以为是一种什么东西。我心里很不开心地想:“我都快烦昏了,你还说什么菩提不菩提的!烦恼就是烦恼,和菩提有什么关系?”

2003年,是我修行以来,烦恼最剧烈的一年,结果没想到,反而也是修行最有突破的一年。从那时以后,虽然心中仍会有烦恼生起,但是再也不怕了,甚至有时还有点欢喜,体会到一点点唐朝大禅师永嘉大师《证道歌》中的:“法身觉了无一物,本源自性天真佛。五阴浮云空去来,三毒水泡虚出没。”

那是我结婚第二年,一个突然的事件,使得我们的公益事业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我本人只剩下几皮箱的衣服回到台湾。以前所收集的佛像、唐卡、佛书、家具……什么都没有了。

做公益7年没领过一分薪水,只出不入,积蓄也早就捐光了,连个银行账户都没了。那时又刚好遇到“非典”,和央金两人北京台北异地而居,还多了个相思之苦。不只如此,我住在台北,2004年的“总统大选”即将开始,国民党和民进党竞争激烈,其中一边的报纸又对我们造谣中伤,编了很多故事对我们进行人身攻击。

我当时陷入一种特别痛苦的状态,觉得自己修行修了十几年,放下了一切去出家,做了那么多年的好事去帮助别人,建了上百个寺院、闭关中心、禅学院、佛学院,办了那么多法会,自己持咒念经禅修,怎么最后落到这个田地?

回头看时才知道,其实一部分问题出在过度执着做好事,成了拼命做好事,没有量力而为,也没有生起智慧。

当时可不懂,很努力地想来想去,也想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身心逐渐被愤怒、懊恼、失落、怨恨、忧伤、悔恨等负面情绪笼罩,已经到了影响生理的程度。有一次我被邀请去演讲,结果还没走进礼堂就晕倒了。其实那时候我也不过三十七八岁,应该正是很健康的年纪。以现代医学来看,大概算是重度的忧郁症吧。


我记得有几天,我愤怒到一个地步,对佛法极度失望,觉得修这么多年也没用,不如去过日子,喝喝酒、看看电视算了。有一次我还真的买了几瓶酒,喝了两天。那时候我已经吃素戒酒十几年了,喝得头痛欲裂,全身难过。几天之后,觉得自己太愚蠢了,嘲笑了自己一顿,出过家,办过佛学院的人,怎么能如此没出息。

我知道佛法是真实的,又亲自拜见过那么多证悟的修行人,只是烦恼自己没修成,失去了信心,决定最后再努力拼一次。


于是我又开始读经,想通过读经来消除业障,我以前诵过《大般若经》,还有几百遍《金刚经》,我想我的烦恼这么强,可能是以前读得还不够多。

我就再多读一些试试。之后的几个星期,我从早念到晚,又诵了《八十华严经》、《六十华严经》等等,但是烦恼、愤怒,恐惧这些情绪丝毫没有减弱。

这个方法不管用。据说读《密勒日巴尊者传》七遍,可以消除累世业障,我又重新拿出来读诵。结果读了三四遍之后,心中更加烦得受不了,看来这个方法对我也不管用。

我又想起“四加行”里一个法门叫做“金刚萨埵”,是一个专门清除业障的法门。我就用了大约两个月的时间,从早到晚修这个法,念金刚萨埵的咒语,几乎醒的时候都在念这个咒。慢慢每天可以念到13个小时、15个小时,甚至17个小时。

当我这样全心全意地持咒,白天真的就没有烦恼了,特别开心,但是晚上做梦时又不成了,梦中不是打就是杀,甚至有一天半夜跳起来手作握刀砍杀状。这太可怕了,看来只是把烦恼压到梦里去了,根本没有解决问题。

有一天,我上山看病的时候,在一个寺院中遇到了一位很有修行的老和尚。我向他报告了我的问题。他听了以后笑着说,你的问题是好事做过头了,修行修过度了,像是弹琴太用力,把弦拉断了,不是一根断了,你五根都断了,再弹下去,琴都烂了。

我问该怎么办。他说,“你试试看,烦的时候不要修,不烦的时候才修。”我试了几天,仍然不行。又上山找他。

他建议:“你该去好好度个假,放松放松。”又问:“你最想去哪里度假?”我说:“我喜欢海边,最好去东南亚,泰国、马来西亚。”他说:“很好,你赶快去吧。”我说:“那不行。”他问:“为什么?”我苦笑说:“我现在一无所有,没钱去度假。”

那位老和尚也没说什么就走开了。过了几分钟,他拿了一大迭钞票回来,放在桌上说:“师父我给你钱去度假,这样够不够。”我感动万分,跪倒在地说:“只有弟子供养师父的,哪有师父给弟子钱的。”当然没敢要他的钱。

最后他说:“你已经学了太多的经教,像是一个超级药师,你懂所有的医药道理,但你自己病了却不知道该吃什么药,因为你不知道自己的病在哪里,你不需要再吃药了,你需要的是放松。”

或许这是一个关键的因缘。有一天我又烦得快疯了,决定想放松看清自心。这回我没盘腿,搬了一张沙滩椅到父母家的屋顶上,那时候台北101大楼正在建设,从很远可以看到它,我躺坐在椅子上,对自己说,今天一定要搞清楚烦恼和愤怒是怎么一回事,否则我就不起来了。

我记得那天我坐了十几个小时,什么念头都有,停都停不下来,跟洪水一样,有时候愤怒,有时候忧愁,有时候伤心难过,有时候是自责。从早上一直坐到天黑,我印象中在黑暗里可以看到大楼工程的闪光。

我就这么坐着,突然间,我发现愤怒和我分开了,变成了两个自己。一个安静的自己,看着一个愤怒的自己。我觉得很奇怪。继续了一段时间,安静的自己开始问愤怒的自己,到底是谁在烦恼。我心中更生起了疑惑,这是怎么一回事?

问着问着,愤怒竟然越来越淡,忽然就不见了。我反而吓一跳,站起来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不烦了。烦了几个月,突然不烦了倒是不怎么习惯。我心想,我还没把你搞清楚,你怎么就不见了呢?

于是我把所有使我愤怒烦恼的事情又想了一遍,像是自己修行、事业、金钱、爱情一无所有等。但仍然烦不起来,我想这很奇怪,是怎么回事?没多久,如释重负般地睡着了。

第二天刚起来也不怎么烦,但不到中午,烦恼又回来了。我很兴奋,赶快用之前的方法,坐在屋顶上看着自己的心,安静不动的自己,看着烦恼的自己。结果这次只用了四五个小时,很单纯地看着烦恼本身,发现烦恼的感觉不是一个东西,而是一股起起落落的能量,有时强一点,有时弱一点。甚至有趣地发现,烦恼存在的部位,也是会移来移去的,有时在胸口,有时上一点到头部,有时下一点到腹部,有时自己还可以把它移出身体。

第三天时间更短些,发现如果我轻松看着它,它起起伏伏一段时间,就会自然消失。第四天烦恼又来时,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慢慢时间越来越短。看烦恼本身变成了个游戏,对烦恼也就没那么恐惧了。

我逐渐体会到,烦恼不过是一种能量,会自然生起也会自然过去。如果我想去掉它,它就会变得更强烈,如果我不跟着它走,只是安静地看着它,它自然很快就会平息下去。

我就用这个方法,又用功了几个星期。刚好我的上师之一明就仁波切来台湾弘法,我就去请教他。


他说恭喜,这个禅修方法是对的,你对烦恼的空性本质有了初步的体会,非常好,但这只是初步,要继续,不要再持咒念经,继续观察你的烦恼就好了。然后又教了我几个方法和禅修的要点,要我继续。

我回去练习,有一天,我突然感觉到,这个安静的我和烦恼的我又合二为一了,知道烦恼的我和烦恼本身合成一个东西了。

又继续坐,一天,我感觉自己像电影《黑客帝国》里那个主,看到心外的一切东西都是虚幻的。

有点类似从梦里醒来之后,又回到梦里了的感觉,这次在梦中,看着梦中的山河大地,说话的人群、飞翔的鸟儿;感受空气的流动、雨点落在身上,你不能控制梦中的这一切,但是清楚知道在梦中,这一切都是你的心化现出来的。之后接连几天都时常出现这个内外合一的境界,每次时间长短不一,有时几秒钟,有时几分钟,有时十几分钟。

我又去请教明就仁波切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的体会是对的吗。他说,很好,你的经验是正确的,但是不要执着,本来一切就是自心的化现,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应该保持这样,继续禅修。

我知道自己的悟境没有错,觉得蛮开心的。这算不上什么大彻大悟,但是是一个很好的境界。后来我对照经论,知道这是体会到“能所一如”,也就是说,能看到的能力和所看到的对象,两者合一不二的境界。

我继续用这个方法禅修,逐渐有了更多深入的觉受和境界。但我也发现只要身心放松下来,其实人人都可以体悟到这些境界,自己完全没有什么可以得意的,只是奇怪,这么简单的事情,我竟然那么多年都没有发现。


当时想到禅宗的一首诗:“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静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突然体会到悟境是在自己内部,而不是去外部寻求,这就是一切现象的本来的面目,二十多年了,终于搞清楚了,找到了这个就在眼前的东西。

真欢喜,原来烦恼真的就是菩提,大烦恼还真的给了我大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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