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墨云舒

 


 

 七

十八岁的菜花，带着两个属于自己的儿子，住在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里。这两样“属于”都是孬蛋给她的。尤其这套房子，若不是孬蛋当初把房子买在了菜花的名下，一定会被政府当作赃物给充公的。要是这样，菜花和儿子真的无家可归了。

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菜花这个说家不像家，不像家，又是家的家,却有一本更难念的经。菜花将如何念下去，相信大家都会关心这个问题的。

不过，菜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她甚至想好了，一旦这里生存不下去就回老家的理由。尽管这理由支离破碎，但毕竟是个理由。然而，菜花并不打算回老家。这是她的信念，也是她的理想。

对菜花来讲，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孬蛋在时，几乎挣一个花俩，也没攒下什么积蓄。坐吃山空，迟早会饿肚子，何况本身就是一座空山。自己饿肚子，短时间可以忍忍。可两个儿子不能忍，菜花也不忍心让他们忍。自己初中毕业，想找个轻松挣钱的工作根本没有可能。再说两个未满周岁的儿子也离不开手，怎么出去工作。那个既是侄女，又是婆婆，也是孩子的奶奶的人，年轻守寡，拉扯大一对儿女，到了该享清福的年纪，却让不争气的儿子，一气，二气，再三气，生气导致中风，生活不能自理，还要靠女儿照顾。在这么个大城市里，菜花真的无依无靠了。

这时候，菜花做出了一个十分不情愿做出的决定：把两个儿子送回家。是的，送回家。送给自己的父母，哪怕回去后被他们打断腿，再也走不出来，可也得回去。眼下，这是唯一的生路。

当菜花带着两个儿子走下长途汽车，走向生养自己的小村庄的时候，那田野和村庄让她感到一种久别重逢的亲切。同时，感到一种模模糊糊的尴尬、朦朦胧胧的难堪、隐隐约约的羞愧。一时弄不懂这尴尬、难堪、羞愧的是自己对不起这田野和村庄，以及这村庄里飘起的那一缕炊烟。还是这个毫无改变，永远落后，粗俗肮脏的家对不起自己。已经被城市彻彻底底诱惑了的菜花，很难再让这村舍炊烟，鸡飞狗跳，猪哼羊叫的把她反诱惑回来。

菜花走进家门，迎接她的首先是爹举起的扫把和娘举起的双手。扫把和双手在空中飞舞，你来我当，你夺我抢。吓得两个儿子哇哇大哭起来，爹一时迟疑，被娘夺走手里的扫把扔到一边，并接过两个孩子哄了起来。刚要下跪的菜花不料被爹一脚踢出好远，同时骂道：

“你个死妮子，给俺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不要让俺再看见你。”

当爹追过去又要踢时，娘抱着两个孩子扑了过来挡着菜花。

“她爹消消气吧，别吓着两个孩子了。”并低下头看着菜花忙说：

“傻闺女，快给你爹认个错。”

菜花一声不吭地坐在地上，她认为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毫无用处。心想，打吧，使劲地打！爹把怨气都打出来吧。

挨打后的菜花一时感到有些轻松，如释重负。

放学回来的弟、妹一人拉着一只爹的胳膊不让打姐姐。哥嫂领着侄子也赶来劝爹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当晚，娘跟菜花和两个外孙睡在铺上，窗外的月亮照着她们母女子孙。

“花儿，娘知道你受苦了，遭罪了，这都是命。娘不怪你，娘知道你心强，可咱命不强，你就认命吧。咱农村人一辈一辈地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不，娘，我一定要过出个样来！对不起，娘，眼下两个孩子还得让你操心受累。不过，娘你放心，俺一定要在城里混出个人样儿来，让娘跟着享清福。”

菜花坚定不移地对娘说着。尽管此时她并不知道将来的路该如何去走，但有一点她是坚信的，她坚信：“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别看菜花不好好上学，上学不好好学习。可对一个伟人说过的这句话却记得一清二楚，并把它当作了自己人生的座右铭。

想一想，菜花也是对的。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如今还加上两个儿子，她这样做绝对是自强不息，勇敢进步的表现。当然，她的这些自强和勇敢并不是理性的，而是凭着一种感觉。菜花常常凭着自己的感觉，去做事。

菜花坐上返城的长途汽车，看着五颜六色的田野，心里默默地对儿子说：

“孩子，等着妈妈。妈妈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你们。妈妈一定会尽快地接你们进城，在城里上学，在城里生活，在城里工作，当个体面的城里人。”

八

孩子让十八岁的菜花更加美丽、丰腴、坚强、向上。

当菜花随着汽车再次来到这座城市，跨进属于自己的两居室。恍如隔世，感到一种久违的陌生。尽管自己才离开短短的几天。

是的，这是菜花挥霍掉部分青春的地方，菜花知道，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把它们找回来。

有人说：世间的人有两类，积极的人和消极的人。前者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所以总有光明照亮他们的出路。后者像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样。每当遇到初一的黑暗时光，他们就看不到光明的出路。

菜花当然属于前者，生活中接连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她仍能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寻找出路。

的确，思路决定出路。这让我想起一个小故事：

有位秀才第三次进京赶考，第三次住进一家店里。考试前两天他做了三个梦：一是在墙上种白菜；二是下雨天戴了斗笠又打伞；三是跟心爱的表妹脱了衣服背靠背的睡。
　　秀才解不透，找到算命的。算命的一听连拍大腿说：

“你还是回家吧。你想想，高墙上种菜不是白费劲吗？戴斗笠打雨伞不是多此一举吗？跟表妹脱了衣服上床却背靠背不是没戏吗？”

秀才听后，心灰意冷，回店收拾包袱准备回家。店老板非常奇怪地问：“不是明天才考试吗，今天你怎么就回乡了？”
　　秀才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店老板乐了：“哟，我也会解梦的。我倒觉得，你这次一定要留下来。你想想，墙上种菜不是高种吗？戴斗笠打伞不是说明你这次有备无患吗？跟你表妹脱掉了衣服背靠背躺在床上，不是说明你翻身的时候就要到了吗？”
　　秀才一听，更有道理，于是精神振奋地参加考试，结果中了个探花。

故事中算命者的思路是消极的，所以他就看到了消极的出路。而店老板的思路是积极的，故而看到了积极的出路。

废话少说，言归正传。

菜花回来的第二天，先找到一家不远的饭馆，当了一个端盘子的服务员。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菜花也是，首先要解决吃饭的问题。这家饭馆管吃不管住，对菜花而言再合适不过了。眼下菜花是缺吃不缺住，住的又不远，来回也方便。

当菜花走进饭馆时，看到一位像是老板娘的阿姨朝着她微笑地问：

“小姑娘，你吃点什么？来，先坐吧。”

菜花愣了一下，感到“小姑娘”这个称呼对自己来说总觉得有点儿久远。于是，笑了一笑：

“老板，我不吃饭。请问，你们这里需要人吗？”

老板娘看了她一眼，深有含义地笑笑：“姑娘，你是哪个大学的，来社会实践吗？我们这可不需要钟点工。”

“老板，俺可不是什么大学生，俺是来打工挣钱的。”

老板娘将信将疑说：“你叫什么名字？”

“兰菜花。”

“你的身份证带了没有？”

“带了。”

菜花说着从兜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递了过去，老板娘看看，不相信的样子：“陈州……我以为你是这城里人呢。”

“以前干过这活吗？”

“没有。”菜花老老实实地回答。

老板娘看她人挺老实，长得也俊。答应她留下试工三个月，三个月后再决定用还是不用她。

菜花上班的第一天，认识了小红。小红也是这里的一位小服务员，跟她年龄相仿、身世相同、容貌相当。两人一见如故，便成了好姐妹。菜花小她几天，以红姐相称。红姐的名字叫红米，跟近年流行的红米手机有着不可思议的机缘，惊人的相似。大家知道，红米手机是小米公司的一款机型。主打低端市场，通过移动渠道销售。定位，追求体验、性价比高，并有一流的供应商和元器件。这种惊人的“相似”，当然是指红米后来所从事的服务行业。红米后来从事的行业和饭馆相比，虽同属服务行业，但有质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