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

文/青青子衿

【一】       

    每个来广东多年的人，或多或少，都遭遇过广州火车站春运期，广州火车站每年一度的春运，好似候鸟们的季节大迁徙，规模之大，场面之壮观，可以说是举世无双。

    那一年的春节，在母亲一再地叮咛下，我初次踏上了归家的旅程，随行的还有一个叫文海的老乡。长途客车晚七点多钟抵达广州火车站，远远望去，车站四周星罗棋布，布满了棋子。入口处，一条条的长龙，远看就象暴雨前迁徙的蚁群，那些蚂蚁，背着沉重的负荷，朝着目的地一点一点地挪动着，那时，初次经历春运，内心很忐忑，担心一场不期而遇的大雨，蚂蚁的队列顷刻混乱起来。

    那条长龙怎么那么长，那双平日最喜欢穿的高筒靴，今日怎么沉甸甸的，那么硌脚呢，一不留神，踩到一堆软软的东西，于是惹来一阵含糊不清的喝斥声，伴随着一张睡眼惺忪的脸，定睛一瞅，才发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人，三、五个一群，挤在一起，全身缩成一团，下面随意用一床破草席垫着，几人合盖一床薄被，旁边随意堆放着方便面盒、矿泉水瓶等杂物，广州的冬夜，气温也只有零上几度啊，看他们的衣着，大多是农民工。听老乡文海说，这些人大都是因为没有买到火车票，又不舍得住店，所以就滞留在车站。这附近最便宜的旅店住一晚，也够他们买一张回家的硬座，唉！不知他们能不能赶上回家吃年夜饭呢？偶尔，有一些形迹可疑的人，在他们中间蹿来蹿去，压低了嗓音问：谁要重庆、贵阳的票？间或，远处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伴随着凄厉的呼救声：打劫啦！有人打劫啦！于是，惹来一阵躁动，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众人手提、肩挎、背扛着行李，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派上了用场，偶尔还要腾出一只手牵着年幼的孩子。不知道等了多久，大家手心里都揣着一把汗，开始检票进站了，霎时，等候已久的人群冲出，如同涨潮的洪水，后面的浪盖过前面的浪，于是许多浪汇集在一处，掀起更大的波浪。一些小孩被冲散，惊恐地哭叫声，大人的疾呼声，杂沓的脚步声，拖动行李箱声，间或有人绊倒声，粗重的呼吸声……那声音，如同一锅沸腾的饺子，此起彼伏。 以至于，事隔多年，每次忆起广州火车站早年春运混乱的场面，都会心有余悸。

【二】

    被汹涌的人流裹胁着，说不清，以怎样狼狈的姿势挤上了火车，待到把行李挤进夹缝中，坐在座位上，放眼望去，车厢过道里、两节车厢交接处、厕所旁，甚至是座位底下，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空气很恶浊，这趟列车是普快，不知那些没有座位的乘客，怎样熬过三十多个小时的旅程？途中的两个夜？我更担心，这两天两夜，不上洗手间、不打开水怎么行呢？ 

    硬座车厢大多是农村外来务工人员，最显著的标志是，他们携带的行李都很多，被褥、凉席、锅碗瓢盆、箱子、风扇等等，事无巨细，总之，把所有的家当都带上了。可能是辞工了，春节后准备另外找厂吧，也可能是建筑工，属季节性的，现在是淡季了，正好返乡。许多人还带上了一大袋方便面和瓶装水，据说 火车上卖的要贵多了，暗自惊叹他们带这么多并不值钱的东西，还拖儿带女的，一路怎样的颠簸？是怎样挤上火车的？

    旁边一个十八、九岁的农村女孩引起了我的注意，她的穿着，跟久居农村的女孩相比，有一点点时尚，但看得出，是廉价的地摊货。她跟同行的几个老乡聊得正欢，大意是今年她家都等着她回来，好杀年猪，杀年猪可能在农村是一件很重大、很喜庆的事吧。而且她还准备好了压岁钱，给哥哥、弟弟、妹妹呢，还给爸爸、妈妈买了礼物，她的脸蛋因为兴奋，涨得通红。我忍不住问道：“妹妹，怎么家里不让哥哥出来呢？”可能她看我的样子不像是坏人吧，她提高了嗓音说：“我哥哥成绩很好，他在贵阳上大学呢！”她还告诉我，她在鞋厂上班，已经快两年了，每天十二个小时，她们是计件工资，多劳多得，她每天都争取多干一点，哥哥的学费，还有家里买的电视，很多开支，都靠我打工赚的钱呢，看得出她对自己挺满意的。

    旁边的过道里，一对二十岁左右的情侣，轻轻依偎着，那女孩子穿着咖啡色的短皮衣，一条淡蓝色紧身短牛仔裙，足下蹬着过膝的高筒靴，衬托出婀娜的曲线，听他们的口音，好象不是一个地方的，是那种有很浓的家乡味的普通话，那女孩子柔声地问：“你说，我这样子，你爸妈会喜欢吗？”“傻瓜，你一路都在问呢，喜欢，一定喜欢，我发誓！”那男孩子乘机偷偷地亲了女孩子，女孩子低下头，娇嗔道：“你真讨厌！旁边都是人呢。”我不禁莞尔。

    火车渐渐地离终点站越来越近了，车厢里的气氛也越来越活跃了，看见对面坐着一对年轻的夫妇，那位，可能是年轻的妈妈吧？她把一件幼童穿的冬衣比划来比划去的，嘴里还嘟嘟哝哝着，于是，我不由地想，家里一定有个小小的留守儿童，这几天，每天都伸长着脖子，孤零零地，站在村口那棵不知名的，据说已经活了几百年的古树下，一遍又一遍地盼着爹妈的影吧，只是，这么简单的愿望，多少孩子还会落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