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仙花

个人日记

         午后小憩，身体安静地睡着了，梦魂却不肯消停：摘凤仙花，捣花泥，找树叶，包指甲，最后，美滋滋的解开系住叶片的线......眼见得就要大功告成，人却突然醒了。一时间分不清梦和现实，把手移到眼前，欲看指甲的颜色深浅。看着依然天然淡粉色的指甲不由怔了一下，然后微笑起来。
    梦如钩，沉入岁月的深潭将关于凤仙花的记忆一串一串钓出来，那些往事争先恐后的在眼前鲜活闪动。我相信，人和某些文字若有缘，总会有相遇的一天。在这个清静闲适的午后，关于凤仙花的记忆终于汇聚凝结，在纸上零落如珠。
   那年，我从花圃里掐下一朵花，告诉孩子这是指甲花，又叫凤仙花，孩子听了立刻笑起来：这名字可真老土啊！过去女孩名字里多有红，香、梅、玉、翠、兰、凤、英、金等字，记得《红楼梦》里贾宝玉给怡红院题字的时候就用了：红香绿玉。其实，世上本无土气的字，用得太多太滥，人们才认为土。但是逆向思考就会发现，这些字被民间广泛运用，反而显示出一个民族的思维方式和文化特色。以这些“老土”的字为名，读着就能感受到夸张俗艳响亮热闹的喜庆吉祥的气息来，大俗大雅极富中国特色。可惜孩子太年少，还不懂这些，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有人说凤仙花朵是神形具备写意的凤，这正是此花得名“凤仙花”的缘由。凤，飞舞九天，金碧辉煌；仙，清逸出尘，潇洒不羁。此花虽然名曰“凤仙”，但却真的品不出“凤”与“仙”的味道。单瓣的凤仙花如同玛瑙雕琢成的玲珑灯盏，贴着肉嘟嘟的茎，被看不见的纤手一路向上逐一点亮。要红就红得果断直接，要紫就紫得干脆利落，钉是钉，铆是铆，无香无味。柳叶状的叶片中规中矩毫厘不差的生长在肉茎上，就像对着镜头摆着标准造型的传统正派的傻姑娘，没有一点缠绵香腻的情韵，估计这是它不太招人恋慕的原因之一。
   重瓣的花朵极易变异，同株异色比比皆是，经常看见红色、紫色、粉色和白色以及杂色的重瓣花朵共生在同一植株上。由于同株异色花很少见，因而深受世人的偏爱。茶花有同株异色的品种，世人皆称奇，谁能想到，生长在乡村山野中的寻常凤仙花也拥有这样奇异的特性。但是，凤仙花即使拥有同株异色的特点，怎奈色、形、味、态都着实寻常，所以人们把凤仙花视为花草中的下品。也有人说米兰茉莉也不美，人们为何还把他们列入名花序列？不错，米兰茉莉的确不美，但她们幽香袭人，姿态妩媚，让人心魂荡漾。人们总是不大关注寻常的东西。比如引人注目的女子，要么拥有出众的美丽，要么拥有过人的才华、要么拥有显赫家世.......总得有一样能叫人刮目相看，方可心生艳慕。而那些处处都寻常的女子怎能得到流连关注呢？
    因为好栽易活，凤仙花常常出现在农家的房前屋后篱边墙隅。随便给点泥土，哪怕只是砖石缝隙，它也能在整个夏季绵延不断热热闹闹的开出一溜溜深深浅浅红红紫紫的花朵来。它们不需播种就能生根发芽，不用照料依然蓬蓬勃勃，不要关注照样喜笑颜开......大约太“贱”了，也不会用“作”来获得重视，它享受不到他人的精心照料，人们最多在干旱的季节随便给它浇点水，然后就不管不问，任其自生自灭。真像那些栉风沐雨，朝暮操劳，却无人呵护的寻常女子！千万年来多少这样的女人就这样寂寞地生，寂寞地死。一次漫不经心的回顾，瞬间熄灭的怜爱，大约就是她们生命中的绝唱，被她们放到心底回味一生，感怀一生。这样想着，再看那星星点点的艳丽不觉有点凄凉和心酸了。
    不过，再寻常的女子身上总能找出一些闪光点，最寻常的花儿身上也能发现不寻常。因为能点染爱美女子的指尖，寻常的凤仙花也就凭借这点独特之处，人们才偶尔想起给她们随便浇一瓢水。
    小时候，我那样地爱花，硬是缠着小舅挖开门前板结的泥土，捡来碎砖碎石建了简易的花圃。拾来别人丢弃的花苗，播种自己采集的花种，移栽乞来的小苗，插下折来的枝条，移植喜欢的野花......我这样的懒人，居然也每天都在花圃里忙忙碌碌。也许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懒人，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都不懒，懒是因为所做的事并非己所爱。
    在我精心的胡乱打理下，小小的花圃倒也热热闹闹。花圃里凤仙花最多，一是因为凤仙花苗易得，二是因为羡慕女孩子用凤仙花染的红彤彤的手指甲。那时候，女孩子常常用凤仙花染指甲，指尖数点妩媚妖娆的红给那些面目普普通通的女孩平添了许多美丽的风情。每次看见她们指尖的一点红，羡慕，失落，遗憾，种种滋味就一起漫上心头，我如此渴望自己也能染红指甲，哪怕只有一次。这个小小的愿望始终固执的在心里隐秘的角落埋藏着，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大约是潜意识里认为没有人会帮助自己，所以才压抑心中诉求。
    花圃里的凤仙花年年盛开，但真正染指甲却是几年后的事情。没有明矾，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那几年，我只能无比遗憾的看我的凤仙花们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九岁那年，我以连续一个星期在课间活动时间讲故事为代价，从大我三四岁的女同学那里换来一小块明矾，终于，我有了此生第一次染红指甲的经历了。说来也奇怪，我居然记不得指甲染好后的颜色，只能记得自己每隔一会就要打开包在指尖的叶片看看指甲染的怎么样。也许对我来说，好不好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了却自己一桩扮靓的心愿。
    下班后，从路边摘了许多凤仙花，红的白的紫的粉的混在一起，五彩缤纷很好看。小时候染指甲总认为那些深红，深紫的花朵染出的指甲更艳丽，而白色花朵则染不出红指甲，前不久有朋友说自己亲自实验过，白色的凤仙花也一样能染出红指甲来。其实，今天的我早已不在意染出的指甲颜色是深还是浅了，要的只是那份情趣和快乐。晚间端出花泥，想在女儿的手指上炮制出一点红艳，让她也体会到我当年的惊喜感受。女儿说她小时候我已经帮她染过一次了，旧旧暗暗的棕红色，没有指甲油鲜艳光亮色彩繁多，还能把指甲周围的皮肤染成棕红色，需要很久才褪掉......然后她坚定地声明：看在母女的情分上，允许我糟蹋她一个指甲。
    我承认，没有情感因素干扰，女儿的看法很客观：和现在美甲方式相比，用凤仙花染指甲耗时费力、效果却逊色。物质匮乏的年代，那点爱美的心愿是那般难以满足，为了得到指尖的一点艳红，需要渴盼多少年，正是因为如此，才让我产生了凤仙花情结。没有长期执着的渴盼，就不会有满足时的极度快乐，是长久的期待，把满足的快乐推向极致啊！
    看着女儿屈尊纡贵的不屑神情，心里有点失落，我眼中的美好和欢乐，在孩子的眼中压根不值得眷顾。转念一想，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欢乐、痛苦、迷惘，每代人都有自己的记忆，这些记忆都打上了自己生活时代的烙印。我们有自己的记忆，他们这代人也有属于他们的记忆，这些美好的或者不美好的记忆都是自己生命里的花朵。时代不同，他们对我们喜爱的东西没有感知，就无法体会我们当年的情怀，自然也不会认可我们记忆里美好的事物。各美其美，各爱其爱，我没必要也不可能把自己认为美好的事情强加给他们，想通了也就释然了。
    那时年少，连爱美也拘谨羞怯，总是把染红的指甲藏在手心，生怕被别人看见，更不好意思把自己的脚趾甲也染红，如今不惑在即，禁忌反而越来越少，抓紧时间美吧，再不美就老了！一边哼着歌，一边用剩余的花泥把手指甲和脚趾甲全包上：大大方方的美一次吧，就用这种老土的花，老土的方式，让自己奢侈地俗气一回吧！



























文章评论

小鹿安安

[ft=,5,楷体]爱美的心会让你远离慵懒，滋生许多热爱，许多情怀，许多想往。[/ft]

酒酣邀月

我小时候也用指甲花包过指甲，读姐姐的文章勾起童年的无限回忆，问好姐姐！

洛滨汉

时光仓促奔流着，无意之间，幼年的记忆和渴望都已经深深的印刻在心底，不时发酵，让人在回看时感觉或美好，或淡淡的忧伤，时段不同，感觉也变换有别。

老树古藤

文章写的真好！这些普通的字符在你的手下，生命洋溢的排列起款款的深情。真的佩服！你的文章，钓出了多少往事啊……往事如烟……[em]e179[/em] [em]e163[/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