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我把桃花切一斤

个人日记

     钟声第二次敲响,便是最后一次召集。

    书院教习面无表情讲述了一遍考场纪律,考生们却紧张地没有记住,因为入院试的考场纪律竟是如此宽松,不戒闲聊不戒提问,只是不准互相告诉答案而已。

    踏着钟声,踩过青石板上零落的碎桃花瓣,长衫飘飘的学子们拾阶而上,进入各间教室,准备迎接考试,只剩下桑桑孤伶伶一个人站在外面的石坪上,就在这时,春雨又飘了几滴,她仰起小脸眯眼看着,打开了身后背着的大黑伞。

    书院考试和大唐科举内容相似,总计分为六科:礼科、乐科、射科、御科、书科、数科,分别计算成绩,然后以总分招生。入院试上午进行的乃是文试,便是礼书数这三科,而最先开始的则是唐人最不擅长或者说最不乐理会的数科。

    考中一片安静,墙壁上的窗框框着室外白墙粉梅,就像是一幅幅宁静美丽的粉彩画,营造出非常合适动心动念的环境,然而在拿到数科墨卷之后,先前还正襟危坐于桌前的学生们骤然一乱,发出低声的哀叹。

    “怎么会是综合题?”有学子痛苦地揪着头发。

    “我们的运气太不好了吧?”有学子脸色苍白。

    因为考场纪律中并没有严禁喧哗一条,所以学生们忍不住用各式各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和哀切,历年入院试便数综合题最难,往往是由文学博士和通数教授一起出题,考生们有时候甚至连题目真正想考什么都看不懂。

    宁缺将毛笔搁在砚台上,深深呼吸一口微凉的空气,然后掀开墨卷,只见墨卷上只有一道题目,约摸数十个字,上面写着:

    “那年春,夫子去国游历,遇桃山美酒,遂寻径登山赏桃品酒,一路摘花饮酒而行,始切一斤桃花,饮一壶酒,后夫子惜酒,故再切一斤桃花,只饮半壶酒,再切一斤桃花,饮半半壶酒,如是而行……至山顶,夫子囊中酒尽,惘然四顾,淡问诸生:今日切了几斤桃花,饮了几壶酒?”

    ……

    ……因为自幼过着很苦的日子,所以宁缺很擅长控制情绪,或者说擅长可怜地压抑内心情绪,把黑夜化为阳光现于脸上,很少会伤春悲秋闪现那个遥远尘世的画面,然而今日入了书院进了考场,看着窗外桃杏,听着身边响起的诸如综合数科之类的话语,他难以自抑地想着那段寒暑不辍文理双修的苦逼生涯。

    不过也正是幸有那些苦逼生涯,墨卷上这道题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难度,心中快速闪现答案后,他忍不住低声感慨了声:“这题也太他妈二了吧?”

    确实挺二的,因为答案就是二。

    宁缺运腕磨墨蘸笔,非常仔细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答案:“夫子饮了二壶酒,斩尽满山桃花。”

    ……

    ……

    远处道畔离亭里,那道人看着棋枰上的黑白子,右手伸在空中不停弹拔,像是在弹琴又像是在玩耍春风,忽然间他的食指微微一顿,随着这个动作,棋枰旁的棋瓮内跳出一颗哑光黑子,啪的一声落入棋枰,恰在纵横线相交之处。

    做为昊天道南门领袖,大唐帝国的国师,李青山轻松潇洒玩出这样一手自然不足为奇,奇怪的是他此时的眉尖蹙的非常厉害,好像对对面的那和尚有些忌惮。

    那和尚自号黄杨,如今驻在长安南城万雁塔寺,传闻中此人曾经远赴荒原某不可知之地,得以修行无上佛学,数年前又机缘巧合与当今大唐天子相遇,结为槛内外兄弟,从此便有了个大唐御弟的名头,但这僧人奉行苦修,平日里枯坐万雁塔内诵经译册,极少与寺外之人打交道。

    黄杨和尚安静看着棋枰上的棋子,眼睫缓缓一眨,一颗白色棋子缓慢地从棋瓮中升起,缓慢地来到棋枰之上,再缓慢地落下,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柔和至极。白子落下封死某处气眼,也没见他如何动作,只是目光轻移便有一粒被吃掉的黑棋子挪到了棋枰之外,那处已有七八子。

    大唐国师与御弟下棋,自然无人敢上前打扰,那些小僧小道均自离道畔极远,没有机会看到这两位高人的对弈,不然若让他们瞧见这般神妙画面,定会大加赞叹。

    李青山看着棋枰上的黑白子,摇了摇头,转道:“陛下在宫中,便留一人,陛下出宫,便有两个要候着,这是从什么时候成的规矩?这世间还有谁敢对大唐皇帝行不测之事?更何况今日陛下是去书院,难道还有人敢在书院闹事不成?”

    黄杨微微一笑,看着他说道:“我不知道。”

    李青山怅然道:“朝小树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吧?实在可惜,若他十余年前便能进阶知命境界,何至于我们两个家伙还得天天跟着陛下当保镖。”

    黄杨摇头应道:“若无这些年江湖历练,又在宫中观湖而得机缘就此悟化,即便才智过人,谁又敢言必能入知命?”

    李青山摇头说道:“那些年你应该还在那座寺里砍柴烧火,所以不知具体情况,朝小树本有机会考入书院,以他之才质必能进二层楼,若他能进二层楼,有幸得夫子亲自点化,要入知命又算得上是什么难事?”

    黄杨沉默良久,轻声应道:“若能入书院得夫子点化,那确是幸事。”

    李青山看着他那张干净的脸,忽然自嘲一笑说道:“朝野都称你我二人青山黄杨不相见,哪里知道我们与书院才是真正无法相见。”

    亭中僧道二人是佛宗正统山门护法和昊天道南门领袖,不论他们内心做何想法,身份地位注定他们不会踏入书院半步,就好比今日大唐天子率领群臣参加书院开学大典,这对大唐帝国最受尊崇的世外强者,也只能安安静静坐在远处下棋。

    “夫子什么时候走?”

    “开学之后就会离开长安。”

    “夫子辛苦。”

    黄杨和尚静静望着国师李青山说道:“我还是很想知道,夫子究竟有多高。”

    李青山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先师曾经说过,夫子有好几层楼那么高。”

    黄杨和尚微微一怔,脸上缓缓浮起一丝真诚的笑容,紧接着双唇微启却是一声叹息,叹息有若春风过柳,说不清楚意味:“二层楼就已经很高了,夫子居然有好几层楼那么高……那可是真高啊。”

    ……

    ……

    上午文试,数科结束之后紧接着便是书科和礼科,先前还自沾沾自喜隐有得意之感的宁缺顿时傻了眼——桑桑忧虑的极有道理,一个成天忙着吃酸辣面片煎蛋面、去红袖招陪姑娘闲聊天、顶着雨去春风亭杀四方,忧愁今天挣了几两银明天能抱几条腿的可怜少年,确实没有时间把那几套入院试真题墨卷背下来,而且就算背下来也没用,长年生活在深山草原里的家伙,哪里会那些东西,如果要让他默写太上感应篇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可别的想都不用想。

    宁缺不打算当白卷英雄,那样太装逼,就像书院外离亭里的国师御弟一样装逼,所以他老老实实地换了兼毫小笔,极为认真地把两份试卷从头到尾全部填满,至于答的内容和题目究竟有没有半毫关系,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只奢求漂亮整洁的卷面能够让书院教习们给些同情怜悯的分数。

    在答题的过程中,他还动了些小心思,因为他知道在这两科自己唯一的优势大概就是字比旁人要写的好很多,所以从数科开始,他就把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笔墨之上,而且……他刻意用了自己最少写的簪花小楷。

    用簪花小楷不是为了隐藏什么,好吧,确实是为了隐藏他的性别,想让教习认为这张考卷的主人是个漂亮白痴精于书的官家小姐,从而再给些不可言说的分数。

    钟声再次敲响,文试结束,宁缺有些意兴缺缺地走出考场,对着满脸企盼之色的桑桑摊开双手,露出无辜的表情,陪专程寻他的禇由贤草草吃了餐书院准备的午饭,然后开始准备下午的武试。

    对于下午三门乐射御的考试,宁缺极有信心,所以面对着书院教习和礼部考官殷切的目光,对着那满屋子的乐器,他毫不犹豫选择了……放弃。

    我又不是红袖招里的琴师,哪里会这些拔弦吹箫的本事,他恼火想着这些操蛋话,随着考生人流走到书院外的大草坪上,草坪之上不知何时牵来了数十匹军中骏马,来自军部的主事校尉站在一旁,冷漠看着或跃跃欲试或脸色苍白的学生们。

    射科就是射箭,御科则可以自由挑选是骑马还是驾车,宁缺当然选择骑马,在渭城草原上这些年,他始终在和马匹箭羽打交道,相信不会比任何人差。

    远处草坪旁,举着大黑伞的桑桑攥着小拳头为他鼓劲。

    他笑了笑,振作精神向场间走了过去。

    ……

    ……

    参加入院试考生们进行后三科武试时,书院某个开阔清明的房间内,教习们正围在一处进行上午三科试卷的批阅评分,绝大部分教习已然白发苍苍,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这等场景,自然不会紧张,捧着茶壶含着烟杆,悠哉游哉,不时落墨评分不时抬头与同侪闲聊,有教习点评今日试卷难度说道:

    “今年入院试是大师兄出的,他性子温和自然不会太难,若还像上期那般是二师兄出题,谁知道今日考场里会不会又哭厥过去一大片人?”

    “礼科书科倒还罢了,数科这道题纯是送分,谁都知道夫子他老人家嗜酒,一壶之半再半续半化为一滴,难道夫子还要运剑将那滴酒斩成半滴?这么简单的数科题居然还有这么多考生答错,真不知道他们的脑子是怎么做的!”

    有教习好奇问道:“说简单倒也不简单,不过我更关心的事情是,夫子当年去国游历初入西陵神山时究竟喝了几壶酒?斩了几斤桃花?”

    有人笑道:“夫子那年春天喝了七大壶酒,拔光了西陵神山上全部桃花。”

    “不过有个传说,当年喝酒的是夫子,拔光西陵桃花的却另有其人,是随夫子游历的小师叔,我也觉着夫子雅性,还是小师叔那暴烈性子比较合适。”

    提到小师叔三字,教习们稍一沉默,便重新回复正常,有人笑着说道:“但咱们书院草坪上那些桃树可是夫子亲手栽下的,西陵昊天殿那几个老道士每次来的时候,脸色难看的比死了妈还惨,我真觉得夫子很坏啊!”

    阅卷室内的书院教习们哈哈大笑起来,嘲弄世间最神圣西陵神殿,对于他们来说仿佛是一种日常的例行娱乐活动,笑声显得非常嚣张。

    必须要说,长安城南的书院,真是一个很妙的地方。

    教习们渐渐止了笑声,开始专心阅卷,一位教习看着手中墨卷念出声来:“夫子饮了二壶酒,斩尽满山桃花……答案正确,先前在场间我注意过,这个叫宁缺的考生答的最快,可以列入甲等。”

    “甲等无异议,只是我有一个疑问,那考生为什么要答二壶酒却不是两壶酒?”

    “或者这是他的个人习惯?还是说这个二字有什么讲究?真是令人不解。”


    ……

    ……

教习们纷纷摇头,表示不明何意,于是有人便对这名叫宁缺的考生动了兴趣,提前将他那两份礼科和书科的试卷拿了出来,那教习本有些好奇想看这考生是否能再入甲等,不料却看到好大两张花团锦簇空无一物的废卷,不由恼火地重重一拍案面,将试卷传给众人去看,痛惜叹息道:

    “历年入院试,似这等漂亮整洁卷面,似这等完美簪花小楷,谁曾见过?可谁又曾见过有考生竟能如此不学无术!必须列入丁等最末!真是气死老夫也!”

    有教习拿着那张试卷摇头晃脑欣赏,笑道:“虽然所书所写狗屁不通,但这簪花小楷着实赏心悦目,就凭这手字,把他提到丁等中吧。”

    “休想!”最先生出怜才之心的那位教习恼怒说道:“一名男考生专门写这么漂亮的簪花小楷,意图不问而知!他这是想做什么?他是想侮辱我们这些书院教习的智商,是想居心不良挑战书院的尊严!”

    很简单的考场技巧被提升到智商尊严这种高度,很自然这两份卷子被当成垃圾归到了丁等最低的最低处。

    这时候宁缺并不知道自己的书科礼科已经被判了死刑,但他很清楚这两科不可能拿到太好的评价,如今乐科已经弃考,那么能否通过入院试,成为书院的正式学生,全部要看自己能不能在射御二科上拿到高分,还必须是最高的分。

    书院的草坪上偶有马鸣嘶叫,考生们拿着号牌依次进入考场,然后与场间的军马随机配对,大唐尚武,绝大部分的考生都不出意料选择骑马而不是驾车。

    没有轮到的考生站在栏外专注地看着,看着有的考生驰马潇洒纵横,看着有的考生狼狈摔落草地,溅的浑身污泥,看着有的军马嘶鸣跳跃,若不是那些军部校尉紧忙拦截,只怕那考生会被踢伤——考生们大致明白,御科的考试还是有些运气成分,若你能随机挑中一匹温驯却又健康的战马,自然通过的机率要高一些,可若你挑中了一匹顽劣而脾气暴躁的战马,不摔下来就算好的。

    既然是用来给书院入院试做乘骑,军部事先就做了一些梳选,大部分的马匹都显得矫健有力而又极富纪律感,沉静站在一旁,看着脚下茵茵青草,栏外桃杏点点,没有任何不应该有的动作。

    草坪上有一匹黑色的公马吸引了所有考生的目光——警惕不安甚至惊恐的目光,已经有三名考生被那匹暴躁的野马掀了下来,一个穿着红色劲装的女考生被掀落草坪后,那匹烈马竟然还试图用蹄去踏,当时的画面真可以说是险象环生。

    看着被搀扶到栏外嘤嘤哭泣的红衣女考生,还没有上场的考生们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各自默默向昊天祈祷,甚至开始暗自问佛,祈求不要让自己碰到那匹烈马。

    当随机抽签的结果出来之后,等待上场的考生们终于松了口气,然后纷纷对那个可怜的家伙投予真挚的同情慰问目光——总会有人运气不好,运气不好的总会是男主角,这大概便是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不碰见烈马怎么见本事的道理。

    在同情目光的注视下,宁缺缓缓走进被木栏围起的草坪,表情十分平静,心里却在默默念着脏话,在草原上打磨出来的本事,收拾一头性情顽劣的烈马自然不在话下,只是他想着要在御科里拿高分,如果要花时间驯马,担心时间有些来不及。

    草坪上所有战马都佩上了嚼子,那头黑色的顽劣公马也不例外,但出奇的是,这头黑马倚在栏边,无论校尉怎么拉也不肯动,伸出马头至栏外桃树旁,舌头一卷便吞了几朵初桃,吭哧吭哧地嚼着,浑然不顾嚼子横在嘴里多有不便。

    黑马嚼粉桃,时不时还摇头摆尾,显得极为快活,那模样要有多欠抽便有多欠抽。

    负责看管这匹马的校尉抹掉额头上的汗水,无奈摊开手对走过来的宁缺同情说道:“谁也不知道这匹马今儿是怎么了,感觉有些犯桃花痴,你自个儿小心点。”

    校尉退出栏外后,宁缺走到黑马颈侧,伸手拍了拍它粗健的马颈,那匹黑马不耐烦地斜乜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满是轻蔑和不满。

    关于如何驯马,宁缺有几百种好手段,但他这时候必须争取时间,所以他装做根本没有看到黑马的挑衅眼神,微笑说道:“大黑子,对我好点儿。”

    少年带着梨涡的浅笑很天真,说话的语气很无邪:“不然我宰了你。”

    黑马忽然变得恐惧不安起来,它不知道为什么身旁少年随意一句威胁便让自己变成了可悲的木马,它只是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一股无比真实的冰寒杀意,颈上的长鬃毛被风吹乱,四蹄骤然变得僵硬,微张着的嘴里那些粉绒般的桃花簌簌落下。

    战马听不懂人话,但能通人性,尤其是久经沙场的战马,能够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杀意,什么是真正的危险。

    宁缺四岁杀人五岁杀人六岁杀人杀到十六岁,从长安杀到岷山杀到渭城杀到草原杀到梳碧湖再杀回长安城,刀下不知泼洒出去多少鲜血飞出去多少头颅,梳碧湖的砍柴者横行草原,纵使最强悍的野马首领闻到他的味道都要臣服。

    人大概感受不到宁缺的危险,但马一定能,尤其是在他说要宰你的时候。

    栏外响起一阵惊愕的呼喊,无论是准备上场的考生,还是那些警惕保证考生安全的校尉们,齐齐把目光投射到草坪某角,眼中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的神色。

    草坪那处,宁缺正牵着那匹大黑马缓步踱向起跑线,先前表现的异常顽劣暴躁的大黑马,此时安静柔顺乖巧的像是个训练有素的小侍女。

    站在远处草坡上的桑桑把大黑伞放到臀下坐好,用手掩着小嘴打了个呵欠,小脸蛋儿上满是无聊神色,人世间大概只有她从来不担心自家少爷的人生。

    ……

    ……

  闪电在现实中是白色的,偶尔会有紫色,但从来没有黑色,今天在书院外的草坪上,所有人却看到了一道黑色的闪电。

    考生们看着那匹疾如利箭的黑马须臾间跃出马群,以一种给人无法追上感觉的恐怖速度向前狂奔,联想起先前那些被掀落马蹄下的狼狈考生,想起那位站在栏外脸上犹有泪痕的红衣少女,不由震惊的难以言语。

    他们的目光下意识追寻着那道黑色闪电,看着大黑马背上的宁缺像片落叶般轻飘飘微躬着身,想不明白这个少年考生究竟对这匹顽劣黑马动了什么手脚,竟能让它如此听话,而且展现出如此惊人的实力。

    书院外草甸宽广占地不知多少亩,但被栏围住的考场并不是很大,人们依然处于震惊之中,那位红衣少女仿佛刚刚抬起右手掩住惊讶张开的嘴唇时,这一场的御科考试便戛然结束,更准确地说是那匹黑色骏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领先其余考生近一半的时间,提前折返抵达了终点。

    宁缺跳下马背,擦掉额头上的几滴汗珠,回头满意地拍了拍大黑马的厚颈,又在它厚实的臀部上重重拍了一记,挥手自兹去。

    大黑马见他示意自己离开,顿时觉得自己从恐怖的血沼中摆脱,回到了幸福的人间,欢快地嘶鸣一声,讨好般蹭了蹭宁缺的肩头,然后赶紧四蹄乱蹬飞一般离开,根本不敢回头看上一眼,速度竟似比考试时更快了几分。

    围栏入口处的考生沉默无言看着走过来的宁缺,就像看着一个怪物,很多人想问他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切,却慑于他先前展现出来的诡异,不敢开口。

    宁缺感受到四周投来的异样目光,眉头微微一皱,眼帘微垂并不斜视迳自向射科考试场地走去。引起周围考生甚至是教习们的注意,并不是他的本意,露锋芒觅虚荣这种事情也不符合他的想法,但他知道自己礼书乐三科成绩一塌糊涂,如果最后这两项还不强势突起把总分拉高,那么自己肯定无法通过入院试。

    准备了数年时间,花了那么多精神银钱,舍了军籍从草原千里奔回长安,到最后却无法进入书院,那真是隐忍低调却忍成了悲伤的D小调小夜曲——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结局,为此出些风头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他准备离开御科考场的时候,一名少女拦住了他的道路。那少女眉浓眼明,长的还算漂亮,身上穿着件大红箭袍,腰带紧紧勒着,青春的身体绷的极紧,透着股爽利味道,只是脸上挂着的泪痕显得得有些楚楚可怜。

    “你是怎么做到的?”红衣少女气鼓鼓地问道:“为什么它不听我的话?”

    宁缺想了想,认真回答道:“可能我人品比较好?”

    “人品?”箭袍少女愣了愣,旋即恼怒说道:“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运气的意思。”

    宁缺摊开双手,无辜地笑了笑,然后礼貌请她让开,向射科的考场小跑而去。

    箭袍少女愣了愣,她身为云麾将军之女,长的漂亮性情爽朗,在长安城里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人敢如此敷衍她的问话,所以当宁缺跑远后才醒过神来,扭头看着那个少年的背影,恨恨地一跺脚,问道:“这家伙是谁啊?”

    此时考场四周围了一群考生在对宁缺议论纷纷,其中一名青年凑到箭袍少女身旁,说道:“刚才有人看了名册,这个少年叫宁缺,是军部的推荐生,应该没有什么出奇来历,司徒小姐也不用去理他。”

    箭袍少女不悦道:“没有出奇来历,那他怎么能把那匹大黑马治的服服贴贴的?”

    “也许……真的是他运气好吧?”那青年公子尴尬应道。

    另有一名绛装少女走了过来,蹙眉望着远处草坡上的那少年,摇头说道:“军部推荐有可能来自边塞,精于马术倒也不奇怪,只是你们都说他没有出奇来历,我却不怎么看,今日数百名考生就他一人带着侍女前来,让殿下好生尴尬了一番,很明显这少年平日里太过骄生惯养,说不定是清河郡哪个大姓的子弟。”

    “清河郡就了不起啊?这也不是太祖皇帝那阵了。”司徒小姐柳眉一竖,说道:“无彩妹妹,把那个家伙的底细查出来,我偏要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些长安贵女公子不远处,零零落落站着十几名军部推荐的考生,其中一名三十来岁,来自西南边境线的退役校尉摇了摇头,对身周同伴们说道:“这和运气无关,那少年既然和我们一样是部里推荐的,之前肯定在边塞从军,常年亲近马匹,自然会有几把刀,只是他的年龄也实在太小了些……”

    仿佛是要为他的论断做证据,御科考场里骤然响起一声暴躁的嘶鸣,一片惊慌的呼喊,只见先前在宁缺身边温柔如小侍女的那匹大黑马,正在无比暴戾的翻蹄乱踢,一名身材魁梧的考生狼狈地摔在草坪之上,脸色极为尴尬。

    …………宁缺并不知道御科考场那边的考生在议论自己什么,如果他知道那位军中同伴赞扬自己很有几把刀,大概会在心中默默自我表扬道:我有三把刀。

    除了刀马还有弓箭,他这辈子最擅长的事情,大概便是山林草原间为了生存磨砺出来的这些技能,凭着单刀筒箭他甚至有信心和洞玄下品的修行者干上一架,最后还要活着,那么要应付射科的考试,实在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射科与御科不同,不需要与其余考生的成绩做比较来做评判,所以他先前在御科考场上全力施展,务求将其余考生拉的越远越好,此时挽弓搭箭瞄着百步外的箭靶,却没有太多想法,只要求每箭必中十环便好。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如果让那些满头大汗,挽弓手臂紧张颤抖的考生们,知道这个家伙最低要求便是每箭必中十环,或者会被活生生气死。

    但宁缺就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他挽弓搁箭松指,随着弓弦弹动,大唐军方的标配羽箭便会嗖的一声射出,然而准确地命中箭靶的正中红心。

    前一枝箭刚刚射中红心,他已经自背后箭筒取出第二根箭,再次重复拉弓搁箭松指的动作,箭羽再次擦过指上的硬骨扳指,然后毫无意外地再次命中红心。

    他射箭的动作并不快,百步外的箭靶上也没有出现闪电一箭射穿靶面或是后箭把前箭箭杆劈成两半的神奇画面,就这样稳定地一箭一箭射着,然而竟渐渐形成了某种美妙的节奏感,嗡嗡弦声仿佛在春风里弹奏一首舒缓的乐曲。

    冷静的神情风范,标准到无可挑剔的姿态,极富节奏感的控弦动作,精确到极致的箭术,随着箭筒里三十枝羽箭越来越少,宁缺逐渐吸引了越来越多人的目光,身后围了越来越多的人,有考生有书院教习甚至还有两位军部前来视察的将领。

    此时在众人眼中,这名站在草坪上挽弓射箭的少年,仿佛变成了一名久经沙场,纵使千骑奔雷般涌来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的沉稳军人。

    那名将领看着宁缺射完最后一箭,对身旁随从说道:“查一下这少年是哪位大将军调教出来的,如果这次他没能考进书院,马上让他重新归军籍。”

    略一停顿后,将领揉了揉有些花白的头发,低声说道:“注意保密,他原来部队肯定会把他召回去,咱们羽林军得偷偷抢过来。”

    …………入暮时分,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已然回了长安城,只留下亲王殿下和诸部主官主持剩下来的环节,六科考试终于全部结束,到了出榜的时间。

    数百名考生安静站在宽大的石坪之上,踮着脚仰着脖子看着那面空无一物的影墙,就像数百只饿了数日的大鹅伸着长长的脖子,等着被人喂食。

    几名书院教习缓步自楼间走了出来,向亲王殿下微微鞠躬行礼,由礼部官员共同确认后,教习们踩着木桌,拖了一桶米浆,随意把一张大红纸贴到了影墙上。

    海浪般的声音呼啸响起,数百名考生就像那数百只终于看到食物的大鹅,再也无法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哄的一声向影墙处涌去。

    宁缺牵着桑桑微凉的小手,被人群挤的东倒西歪,但最终还是奋力杀出了一道血路,挤到了影墙的最下方,第一眼便看向礼科和书科的榜单。

    在纸张的最下方,他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宁缺……丁等最末。”

    书科成绩同样如此。

    他有些恼火地揉了揉脑袋,喃喃自言自语道:“不至于啊,就算是瞎答的,我可写了那么多字,而且字写的那么好,难道改我卷子的是个女考官?”

    他身后有人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嘲笑说道:“还以为是南晋三公子那样的天才人物,原来只不过是个徒有武力腹内空空的草莽角色。”

    嘲笑他的正是那位箭袍少女,大概是心有不甘,所以发榜时她竟是舍了同伴,拼命挤到了宁缺的身旁,想看看这家伙究竟能考出朵怎样的花儿来。

    宁缺并不知道这位长安贵女是云麾将军之女司徒依兰,极为无趣地瞪了她一眼,转身牵着桑桑的小手往人群外挤去。

    箭袍少女诧异转过身去,看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你不看后面成绩啦?”

    宁缺头也不回,平静说道:“甲上。”

    箭袍少女和身周那些人听着这话,震惊地险些摔倒在地,心想这家伙到底是从哪儿钻出来的人物,居然自信到如此嚣张,看都不看便知道肯定能得甲上?

    桑桑仰起小脸,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宁缺看着她笑着解释道:“装深沉扮酷,他们不如我。”

    …………

宁缺拉着桑桑挤出人群,并未就此离开,站在书院石坪一角,看着影墙处的热闹,心中生起有些淡淡悔意,觉得先前刻意表现出来那种作派实在是没甚意思。不知道是那匹大黑马还是那些羽箭,让他仿佛回到草原回到梳碧湖畔,下意识里多了些犷意,实际上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总分能不能过,心情很是紧张不安。

    今日的书院入院试汇集了全天下极多青年才俊,如果不是因为御科考场上的那道黑色闪电,样貌衣着普通的宁缺根本不会引起什么注意,此时他远远退出人群,自然也没有谁再去关心他,考生们的注意力依然还是放在自己的成绩,还有那些在入院试之前已经颇有声名的那些名字上面。

    比如那位由书院教习自偏乡鄙野亲手送回的临川王颖,年龄虽然才十四岁,但他的礼科抒文在前些日子的长安城里已经引起一阵轰动,再比如来自阳关著名学府门下的才子钟大俊。不过王颖毕竟年幼,而钟大俊能够名动南唐靠的是诗文,所以绝大多数考生还是最看好自南晋汝阳谢府的三公子。

    南晋谢府乃是千世大氏,以诗书传世,这位三公子谢承运自幼聪慧过人,三岁能文五岁成诗,成长过程中交游多名士,谢府往来无白丁,府中长辈惜他才学,又不惜重金礼聘各国大才,西席仿似流水席般变换,才就今日之盛名。

    盛名之下必无虚士,谢承运今年不过十八岁,却已经是南晋今回科举探花郎,科举结束之后,他坚辞南晋朝廷官职,千里迢迢北上大唐,目的便是要考进书院。

    书院虽说招生苛刻,但若说南晋探花还不能考进来,那便有些太过匪夷所思,所以没有人会怀疑谢承运能否过关,只关心他能否拔得头筹。

    此时谢承运、钟大俊、临川王颖三人正站在影壁之下,负手向上看榜。一身乌衫的钟大俊满脸不在乎的神情,他知道自己在御射二科上成绩只能划来中等,不可能拿到第一名,而十四岁的临川王颖稚嫩的脸上难免有些紧张,穿着星白色袍衫谢承运却是非常平静,和他才名相衬的英俊容颜上笑意从容自信。

    箭袍少女和那名叫无彩的少女,还有几名家世不凡的长安权贵子女站在他们身后,压低声音嘻嘻笑着,几位性情爽郎的少女毫不避讳地指着谢承运指指点点。

    拥挤的人群在这些青年男女身周自觉空出一大片空地,似是怕打扰或者说冲撞到他们,大唐律法森严,阶层之别却不是太严苛,只是此时站在影壁下的这七八名青年男女家世不凡之余自身皆有声名,其余人等下意识里保持着距离。

    影壁下的轻呼赞叹声不时响起,在榜单最上方每发现那三人的名字,便会引发好一阵窃窃私语,看着站在前方那三名才子的背影,满是羡慕。

    临川王颖回头腼腆地向诸位考生揖手回礼,他除了因为年幼体亏射科只排了个丙等外,其余全部都是甲等成绩,尤其是乐科更是一个甲上,听闻上午乐科考试时他操的古琴赢得书院教习清于老凤声的极高评价。

    阳关钟大俊微抬下颌,很随意地拱手向身后考生们致意,显得有些骄傲,不过大唐人向来洒脱,只要你有骄傲的资格,那便绝不会因为对方的骄傲便吝啬自己的赞美。钟大俊除了骑射稍弱只排在乙等,其余四科也全部排进了甲等,尤其是书科也拿了一个甲上,如此优秀的成绩确实值得掌声。

    最热烈的掌声,少女考生们最炽热的眼光,理所当然送给了来自南晋的谢府三公子谢承运,六科甲等,其中礼书二科还是甲上,如此堪称完美的成绩单,即便放在这十年间的书院入院试里,都可以排入前几名。

    谢承运向四周团团揖手行礼,微笑向众人示意,暮色照耀在青年才子的星白衫上,照在他英俊容颜谦和笑容上,极为耀眼。箭袍少女和女伴们不停地拍着手掌,雀跃不已,仿佛这也是她们的荣耀。

    石坪远处,宁缺和桑桑并肩而立,他看着那处的热闹场景,忍不住嘲讽说道:“真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难道那个什么三公子长的比别人漂亮些?”

    这只是一句渭城常见的俗语,比如说某军卒要比同伴多喝两碗酒,同伴就会耻笑他凭什么,难道你比别人长的漂亮些?宁缺只是顺口调侃一句,却没料着身旁的桑桑仰起小脸,柳叶眼睛里满是暮色散开后的星星:“确实很漂亮啊。”

    宁缺语塞,低头看着自己前襟外露出的靴面,似乎上面正有蚂蚁爬过。

    影壁榜单下方,有考生兴奋说道:“六科全甲,两科甲上,这应该算是书院入院试近十年来最好的成绩了,南晋三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有那失落的考生不忿回了一句:“谁说这是十年来最好的成绩?五年前有名西陵考生拿了六科甲上,全书院教习都跑出来围观,因为那是百年以来最好的成绩!”

    此言一出,影壁下方骤然安静下来,谢承运三人蹙眉望向声音起处,入院试居然能考出六科甲上?这等说法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能在书院入院试中考出百年以来最好成绩,那个不知名的西陵考生足以打死全天下的所谓天才了!

    “为什么我们没有听说过那个西陵考生?”先前那人有些不甘心地反问道。

    那名考生嘲讽看了他一眼,说道:“那名西陵考生完成入院试后,根本没有进行别的任何考核,直接被院长大人特召进了二层楼,这五年来应该都在二层楼里学习,像你我这等世俗凡人,又到哪里听说去?”

    影壁下方的众考生整齐发出一声惊叹,纷纷猜想那个不知名的西陵考生是何方神圣,先是考出百年以来最好成绩,刚入书院竟是未读一天便被直接召进了二层楼!

    听到那位西陵考生进入了二层楼,南晋三公子的眉梢挑的更高了些,眼瞳里始现凝重之色,但凡少年成名,心中总有几分孤傲之气,去岁在南晋考了个探花,已让他无法接受,所以才会选择来书院证明自己,他最终的目标当然是在传闻中极为玄妙的书院二层楼,却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比那人要慢了许多。

    箭袍少女身旁的少女姓金名无彩,乃是大唐国子祭酒幼女,自幼性情温和喜爱诗书,对南晋谢三公子这名早有所闻,这些日子在长安酒楼诗会中,也曾与对方相见交谈,发现对方确实极有才华,此刻看他神情,微笑出言岔道:“三公子六科皆甲,还有两门甲上,也算是极罕见的佳绩,至少今次无人能及。”

    “正是这番道理,今次书院入院试,阳关钟大俊书科甲上,临州王颖乐科甲上,谢三公子更是双门甲上,谁还能比三位考的更好?”

    影壁上的考生纷纷称是,谢承运面色稍霁,自嘲一笑,再次揖手还礼。

    那箭袍少女正准备陪同女伴前去与三公子倾谈一番,忽然间她想到一件事情,想起那个家伙离开时酷劲儿十足的宣言,下意识里再次抬头向影壁上方,她在心中默默想着那个家伙肯定是怕丢脸,所以瞎说,但联想到御科考场上那道黑色闪电,不知为何她竟有些相信自己会在最上方看到那厮的名字。

    乐科最上面没有那个家伙的名字,不,整张乐科榜单都没有他的名字,这家伙看来真是个不学无术之徒啊,兰兰你真是个蠢货,居然会相信那种妄言!

    云麾将军之女司徒依兰,恼怒地扯着箭袍的短下摆,本不想继续去搜寻那人姓名,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向两旁移去——噫!

    她瞪圆了眼睛,看着数、御、射三科榜的最上方,看着那一模一样的名字,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朱唇微启,下意识里念了出来:“宁缺……甲等最上!甲等最上!还是甲等最上?”

    随着她的声音,影壁下方考生们彼此祝贺的声音渐渐变得小了起来,先前众考生只会寻找自己的名字,然后会去看看那些已经声名在外的才子姓名,却极少有人会去注意几个榜单上的无名之辈,自然没有注意到那几个相同的名字。

    “三科甲上?”有人震惊抬头看着影壁,惊呼出声。

    金无彩掩着嘴唇,满脸无措,想着先前在旁听到的那句话,不可思议说道:“原来那人说的是真的,他知道自己肯定能考甲上!”

    先前众人还在赞叹南晋三公子两门甲上的成绩,说那必然是今次入院试最佳,谁能想到赞美声尚未停歇,一个考出三门甲上的家伙便这样……出现了。

    “谁是宁缺?”

    “宁缺是谁?”

    先前没能看到黑色闪电那幕的考生焦急地询问着身旁同伴,看到那幕的考生则开始津津有味地讲述那匹大黑马从悍妻变乖侍的传奇画面。

    司徒依兰则是四处搜索着宁缺的身影,发现他站在远处,急忙拉着金无彩的手,推开人群向那边跑了过去。

    谢承运三人此时仿佛被人遗忘一般,他自嘲一笑,眼底闪过一抹淡色,伸手相请钟大俊和王颖,随着那几名长安贵女而去。

    影壁下的考生自动分开一条道路,如潮水一般,然后合拢聚集,随着他们走向石坪一角,走向那个他们之前从未听说过的叫宁缺的考生。

    宁缺并不知道影壁处发生了什么,正低着头和桑桑商量晚上回铺子里吃什么的问题,忽然发现人群一阵骚动,然后那名箭袍少女便冲到了自己的面前。

    司徒依兰怔怔看着他,问道:“三科甲上……你……你,你这是怎么考出来的?”

    宁缺怔了怔,看着身前越聚越多的人群,答道:“呃……我复习的很认真。”

    桑桑仰着小脸看他,柳叶眼里满是迷惑之色,心想少爷你知道复习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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