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开又开
个人日记
岁岁中秋八月天，桂花金黄为谁开？金花泛红芳满园，淡淡暗香袭人来。去年桂花开，是在九月二十四号，那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所以记得牢牢的。那天我从茫茫湖边，踏着芳草满怀喜悦回到学校，直觉幽香一缕。好熟悉的香，芬芳、淡淡、甜而不腻让人心醉。
今年桂花在中秋前就开了，似乎比去年开的早。心中不悦之长久，没有赏花的雅兴，只是站在自己种的桂花树下闻了闻。香还是依旧，心中想的不是赏花，想的是友人的句子：我是一片森林，
是人迹罕至的地方。
天空白云朵朵绽放，
满山青翠红叶眷恋夕阳。
鲜花陪着溪水，
溪水在潺湲流淌。
我是一片森林，
何时有凤来巢。
没有鸟儿的森林，
鲜花碧树岂能呈祥。
清清的溪水滟滟流光，
何时有鱼儿在浅翔。
溪水不见鱼翔浅底，
犹如爱无处依靠。
心中回味友人的句子，犹如在紫色的梦幻中，桂花香也被冷落了。现在只记得今年中秋前桂花开了，却不知道是那一天。桂花开了，桂花落了，满庭处处落红。踏着满庭缤纷，心中挂结不能释怀，怎么都高兴不起来。桂花树下人来人往，金黄泛红的丹桂落下后，逐渐成了褐色了。守门女工唠叨着打扫庭院，喋喋不休。在她的眼里桂花毫无用处，只是让费了她的体力和时间。
一声叹息传来，是泪眼看花，花不语的叹息。柔柔的女音，带着苍老。那是老师的声音，老师就在身后一丈处，是我的启蒙老师。
打小怕老师，看到她就害怕。有时候远远的看到老师扭头就逃，一边逃一边回头看看，是不是被老师发现了。有时候逃避不及，被老师逮着了，就垂着双手站在老师的身旁。有时候她坐在路边的汉白玉石凳上，让我坐在她的身旁。她笑眯眯的看着我，轻轻说着我童年顽皮的往事，有时候还会把指头戳在我的额头上。听到老师的叹息，不知她此刻想什么，也许是悲秋伤感吧。我告诉老师：“桂花落了，还会开的。桂花的花期有三次之多，第一期落了，第二期就接着开始了···。”
老师听了高兴的如同孩子一样手舞足蹈，荡漾着开心的笑意，笑意在七十有余的脸上流淌。今天下午从桂花树下经过，金花泛红香透云霄——桂花又开了，是第三期花开。
音乐悠扬，侃侃正唱着：滴答、滴答···。老师在歌声中起舞，她正在桂花树下做健身舞。这次没有逃，在老师侧面驻足而立。老师微笑着看我，我看着老师，眼前出现了梦幻。
老师是大连市郊人，出生在海边的一个耕读人家，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哥哥跟着蒋公抗战去了，一去音讯全无。弟弟年幼，和父母在大连市郊生活。老师学业完成后，和丈夫一块在学校工作。
学校那时没有小学，学校为了照顾本校子弟，就组建校附属小学。老师就从大学里面抽调，有些人在政治动员下，极不情愿的来了。老师与人不同，自告奋勇来教孩子。
在花树掩映下的平房，共六个教室、两个办公室。身穿连衣裙高挑漂亮的老师，拿着让人生畏的教鞭站在讲台上。左手食指点着黑板，右手舞着教鞭说： “看着我，跟我念。”
轻柔的女声，清脆的童音立刻响起： “嘴巴圆圆，喔！喔！喔。嘴巴扁扁，呃！呃！呃···”
眼看着老师，轻轻的跟老师读，心不在焉的看着颠动的教鞭。那教鞭好恐怖，总觉的老师的眼睛看着我，那晃动的教鞭就要落在我的小脑袋上。每次上课老师都会让学生休息几分钟，学生一个个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胳膊之间，老师就在桌子之间来回巡视。
老师踏着碎步，带起的风将裙摆扬起，一阵兰麝之香直拂脸颊。几个小女孩在老师后面指着老师的裙子，打着手势，意思是老师的裙子好漂亮。同桌的小女孩伸出小手要摸老师的花裙子，可是迟疑着不敢下手。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伸出小手一把抓住飞扬的裙摆。老师正往前走，裙子被拉起，旋得和桌面一样高。一声尖叫在教室响起，老师涨红着脸惊呼着。
大家都吓呆了，老师摁着我的头，让我用胳膊埋着脸。大声对我说：“老实呆着，不准动。这么小就会掀裙子，看我怎么整治你！不把你给整好就不是你的老师。否则你大了，不知道会干多少坏事···。”
从此就怕了老师，老师给我的影响太恐怖了。爱玩是孩子的天性，那个时候没有玩具，孩子最爱的就是掏鸟窝，逮小鸟。一天上课文‘初冬’，老师在黑板上滴滴答答的写个不停，同学们大声朗诵着：“早上，白茫茫的一片大雾。远处的塔，小山都望不见了···太阳像个红球，慢慢的升起来，发出淡淡的光，一点也不耀眼···树林里落了厚厚的一层黄叶。只有松树、柏树不怕冷，还是那么绿。”
窗外的草地上叽叽喳喳的响着鸟鸣，一群小鸟在草地上觅食，还有几只小鸟在小树上啾啾的叫着。小小的鸟喙是淡黄色，是刚学飞的小鸟。我坐在最后一排，靠着窗子。一时按捺不住，趁老师写字的功夫，踩着凳子爬上窗台，跳下低矮的窗子。
小鸟被抓住了，可是没有给我带来好运，短渐的欣喜刹那间就消失无影无踪。当吃力的往窗台爬时，被老师逮了个正着。当老师揪着我的衣领，藏在口袋里的小鸟飞了出来。惊呼声又响彻教室，那只小鸟扑棱着翅膀，撞在老师的脸上···。从此厄运就跟着我，老师把我放到第一排严加管教，从此做小动作的自由也失去了。
南昌靠着赣江，坐落在一个盆地里，冬天北风呼啸非常冷。在强劲的风力下，常有玻璃被震破，也有淘气的孩子用弹弓把玻璃打碎。寒冷的北风直往教室吹，同学们都叫冷。老师默默的找来硬纸壳，用瘦弱的双手，把窗户订好。
我还是坐在窗户下，在第一排的窗户下。老师说我个高，坐在窗户下不会挡着同学们。老师总是担心硬纸壳挡不住凛冽的北风，常常走下讲台，摸着我的脑袋问冷不冷。老师软软的温温的手在我的脑门上，只觉一股热气直透心房，就和妈妈的手一样。
在小学的三年，老师教我知识，教我好好读书做好孩子。教我向雷锋学习，长大了做一个有益于社会的人，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人。
我很顽皮总是给老师增添麻烦，影响最深的就是集体看电影走丢的那一次。我在日志“惊魂百花洲”中，详细的说了那次走失的经过。日志中写道：
“···那晚我是幸运的，得到这么多的人帮助。我是最早到家的，有些孩子更惨，直到天亮才在郊外找到。最惨的是我的老师，她一边流泪一边发疯似的满街跑。那个年代自行车是非常奢侈的，她迈着双腿在雪中奔跑。她单薄的衣襟在风中在雪中飘扬，她要找回她的学生。她的儿子才三岁，她的女儿正在襁褓；她也不顾了，她只想着她的学生是否安全，是否平安。”
正当读三年级的时候，一夜之间全变了。文革开始了，炮打司令部的大字报满天飞，学校也关门不上课了。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夜之间就由祖国的花朵，成了地主反革命的后代了。
小学恢复上课了，孩子们带着红袖章上学，上面用油漆写着“红小兵”三个大字。好羡慕他们，常常远远的听他们读书。现在还清楚记得，他们五音不全的读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能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
当我听的入神的时候，老师来到我身旁，。老师对我说：“你这么不读书了···。”
眼里流着泪水，哽咽着对老师说：“爸爸被隔离审查了，我家是万恶的地主阶级反革命···。打到恶霸地主，贫下中农万岁，无产阶级专政万岁！···。”
其实我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按照标语口号来说。老师也流下了泪水，她轻轻的抚摩着我的头说：“你还小，什么都不知道。你好好在家里呆着，不要乱跑。你要读书，不认识的字就查字典，上面有拼音字母···。”
没有多久我就离开了南昌，独自被遣返到了家乡，爸爸则去了劳改农场。一年后释放的父亲带我在深山种地，整日与青山溪水为伴，和獐麂兔鹿为友。晚上睡不着，看着满天的星星，想着妈妈、姐姐、妹妹，还有老师。
七三年我走过十六岁，步入十七岁。那年邓小平出山了，爸爸被招回了学校，又去做他的教书匠了。我回不了城市，继续留在了大山流浪。七四年春节，爸爸写信要我回南昌过春节。爸爸在信中说道：“···我回学校后，你的老师每次看到我，都要问你这么样了，她总是惦记着你···。”
扬灵魂之欲归兮，何日夜而忘还，读着爸爸的信泪水盈眶。离开南昌何曾忘记了老师，何时不想回到阔别的学校。想起老师辛苦的教了我三年，不但教我知识，还教我做人。回南昌得给老师送点纪念品，送什么好呢，想了半天也不知道。
看着青山，满山的翠竹随风摇曳，非常壮观。灵机一动，何不做个篮子送给老师做纪念，老师买菜也用的着啊。立马挎着砍刀，挑了一根最好的竹子，给老师做了一个漂亮的篮子。
当我拿着篮子敲开了老师的家门，老师惊呆了，只是啊、啊、啊，话也说不出来。老师笑着让我坐下，问长问短，关切之情笼罩着她漂亮的脸庞。没有几分钟老师又伸出葱白的食指戳着我的额头说：“你啊你！还是那样的顽皮。你可知道！你小时候可把我给害苦了···。”
那次和老师谈了很久，主要是话家常。老师讲了她自己的童年，给我讲了很多北方的故事。在大连市郊的海边上，天空白云朵朵，湛蓝湛蓝的海水拍打着沙滩。一个英俊的青年，带着一个小女孩踩着金黄色的沙滩。青年拿出大葱和面饼，叫小女孩去海水中把葱洗干净，他们在沙滩上吃着面饼。吃完面饼，青年对小女孩说：“小妹妹你快回家去，哥哥不送你回家，你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哥哥以后会回来的。”
小女孩就是我的老师，男青年是她的哥哥。从此老师再也不知道哥哥的消息，只知道哥哥跟着蒋公走了，跟蒋公杀倭人去了。老师的泪水扑簌簌只落，我听的泪水直流，从此我更尊重我的老师。
直到七八年回城后，才能常常看到思念的老师，常常和老师促膝而谈。老师从六十年代初开始教小学，直到九十年代后才退休，她的一生献给了孩子。老师的一生是善良正直的一生，是辛苦的一生。老师心中也有遗憾，她的遗憾不是个人得失，而是没有把学生教好。老师就曾对我说：“我教了一辈子小学，都是教家属子弟，大家都经常见面的。可是有些学生看到我如同陌生人，还有人更糟。他们当官了，我找他们办事还打官腔，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处处刁难我···。 其实我不怪他们，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把他们教好···。你才是好学生，你是我最好的学生···。”
老师的话让我满脸通红，让我无地自容。 老师的学生有些是大夫，有些是大学骨干，还有在国外工作。我是最差的学生，是老师最差的学生。每天下午老师都在荷塘边做保健操，老师有时候也在桂花树旁做操，那里风景很美是休闲的好地方。 夕阳的余晖洒在桂花树上，绿叶金花，奇香袭人。老师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不时的微笑着看我。
桂花开了，桂花开又开。我又在老师身边，眼里没有看到年迈的老师，只看到一个身穿连衣裙的美丽女人。她长发飘飘，拿着恐怖的教鞭，对我说：“看着我，跟我念！”
接着眼前出现了幻觉，在幻觉中老师的身影愈来愈高大，在幻觉中听到了幼稚的童音：
“早上，白茫茫的一片大雾。
远处的塔，小山都望不见了···。
太阳像个红球，慢慢的升起来，
发出淡淡的光，一点也不耀眼···。
树林里落了厚厚的一层黄叶，
只有松树、柏树不怕冷，还是那么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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