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一声笑

1.母亲节的天气仿佛把我们从夏天拽回到了冬天，天空阴沉，冷风怒号，和前晚的飓风冰雹一脉相承。一个网友写到:老子好不容易熬过了冬天，却在春天里差点冻死。

2.回老家的路上，骑电动车的人几乎都又穿回了棉衣，在雨布后躬着身子缩着头，眯着眼睛，对抗着沉重凌厉的风和不时的雨星。

3.这样的天气，妈妈仍然大门紧锁。国道旁绿化带里找到她的时候，兀自屈膝弯腰地剪油菜。油菜籽沉重地倒伏在地上，有的尚青绿、有的发白几近成熟、有的已经枯黑，乍开了荚，深红色的细微颗粒滚落黑湿的土地，犹如泥沙入海，踪影难寻。妈妈在这片自己扒挠的地里面寻找着成熟的油菜籽，伸出剪刀一枝一枝地剪下来，放在地上摊开的破布上。妈妈八十一岁，年老体衰，已经用不动镰刀了。而且，剪刀还可以最大限度地不理睬油菜的主干，妈妈只采油菜荚茂盛的细枝。这样她要徒手搬运回去的劳动量就会减少很多。妈妈的劳动方式十分原始，不借助任何搬运工具，就是用人家丢弃的破旧广告条幅把油菜籽打包扛到一百米外的车库，再在里面放置一段时间进行手工捶打，让油菜籽脱粒。她的一小块荒地里的油菜，他要重复数十次这样的过程。最终稍有收获，妈妈便把它们榨成最健康环保的植物油，一塑料壶一塑料壶地分给我们兄弟姐妹，总是很有成就的一脸满足。
去年妈妈顶着大太阳，整天去麦田里采集米米蒿，那应该是和油菜是同科属的植物，籽粒比油菜籽更渺小。妈妈听人说这种野生植物的油很好，好像能治疗癌症啊什么的，有人专门到乡下去收购，便动了心，整天和同村得几个老太太一起去浩大温热的麦田里，万千次地弯下苍老的腰，分分秒秒地滴下汗水去收集。我去超市给她买一瓶矿泉水都要被埋怨半天，不肯喝，说自己不渴，家这么近，乱花钱！后来我再驱车回去的时候，妈妈已经笑吟吟地从屋里搬出来一壶油。说:你哥你姐都给过了，就剩你了。你二妈的油都卖了，她的几个孩儿都吃不上，咱们不卖，这么好的东西咱自己吃了不亏，对身体好，抗癌！

妈妈头顶着一方毛巾在无边无际坦荡如毡的麦田里劳动，不时地拽下头顶的毛巾擦汗的情景就又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

4.冷风呼啸，树冠不大的绿化树也参差摇曳，随风飘摆。妈妈穿着厚厚的棉衣，看我穿的单薄，说什么也不让我插手干活，一再催促我赶快回院子里去。他怕我干活，自己也不干了，随着我们回到家里。在屋里坐定，看我腾床上的杂物，便说:床上那个被子你捎走吧，要是不来这屋就又忘了。我才仔细看床上的物件，两个被子高高厚厚地堆叠在一起，被一个大床单紧紧缠裹。

唉，我混不在意的东西妈妈竟又做好了！

5.年前秋天的阳光里，妈妈在路边自己开的荒地里采棉桃儿，我回去帮忙。哦，妈妈那可怜的棉花呀，由于长在树丛里，妈妈种植的时间又晚，那些棉株十分纤细瘦弱，细脚伶仃，一阵风就会吹倒，棉桃也小的可怜！秋天大旱没有雨水，棉桃尚还干净，蜷缩在棉壳内，无力地探出一丝丝白皙。妈妈就是那么一小点儿一小点儿地抠出棉桃儿，放在篮子里，半晌也弄不了一篮子。就是那时候妈妈说要给我和我的女儿做被子，女儿的是上大学的时候带去用。我毫不在意，劝妈妈多休息，不要那么张劳。我家里也不缺被子，即使缺，现在的生活状况我也随时能买。妈妈说，我欠你的，你结婚的时候被子就不够！我知道，这是乡村里古老的规矩，结婚的时候得有六床或者八床新铺盖，父母没有给儿子准备够就是不称职。那时候父亲瘫痪在床，我读大学，家里光景惨淡，但是我一个出远门读过书的人哪里有那么多羁绊？对于结婚生活没有那么多的要求，过得去就好。想不到这么多年了居然在母亲的心里还是一个结！

棉花是世间最温暖的东西了，人们把女儿比成妈妈的贴心小棉袄，说明女儿对母亲的依赖和呵护。在我看来母亲却更像棉被，庞大，厚实，紧紧地拥着我们，无时不刻给我们传递来自母亲心灵温暖和关爱――母亲就是为爱而生的！
母亲节前看到的一个段子:一个无助的婴孩辞别佛祖去投胎，不安地问我去人世间谁来保护我照顾我？佛祖说我已经给你找好了菩萨，她会护你一生周全安康。婴孩问:那菩萨叫什么？佛祖回答:那个菩萨叫做母亲！

我兴高采烈，说:妈，这太好了，这被子真好，真沉！得有15斤！妈妈说:是19斤。其实我心里不知道到底想说什么，只是知道，我要让妈妈高兴。你领走了她得那份心，那份恩情，她就开心，她就快乐，她就会彻底在心里放下并消融，她就会是最合格最称职最尽心最快乐最没有牵绊的母亲。

我毫不犹豫，拖拖拽拽地背起被子就奔向我的车，19 斤的被子挎在一只臂弯里真的感觉很沉重，但是更沉重的是我的心。一股股暖流从沉重的臂弯里传来，冲得我眼睛里满是泪水。我把棉被艰难地塞进车后座上，因为它实在太厚实了，体积庞大！我不想把它放在后备箱里，因为感觉后备箱不够干净，装不了母亲这让人荡气回肠无比崇高神圣的爱。它就静静地缩在车里，红艳艳的颜色似乎发出传说里洞房花烛夜的温情的光，照亮温暖我心里的每一片角落。
像高山一样沉甸甸的母爱，像大海一样深邃博大的母爱，让一个母亲节简短的一天怎么承受得起？让历经凌乱毫无成就又让妈妈总是担心的我如何承受得起？孝，就是要父母安心，养父母的心愿，养父母之志，养父母之慧，那才是真孝！像我总是周末走马观花地回趟老家就能标榜成真孝吗？

母爱，我如何偿还？孝心我如何表达？

5.冷风还在车外不遗余力。都市的大街上谁家音响里传来动人心扉的歌声:
门前老树长新芽院里枯木又开花
半生存了好多话藏进满头的白发记忆中的小脚丫肉嘟嘟的小嘴巴一生把爱交给她只为那一声爸妈时间都去哪儿啦？还没有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啦。生儿养女一辈子，满脑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啦。时间都去哪儿啦？还没有好好看你眼睛久花啦。柴米油盐半辈子，转眼就剩下满脸的皱纹啦……
歌声里，我又看见母亲那被风吹乱的华发，满脸的皱纹，瘦小干枯的身躯……

瘦小干枯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