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云衣

            正网上看文章呢，妈妈打来电话：“伢儿，来吃晚饭，炖了你最喜欢吃的墨鱼汤呢！”

         我忙不迭地关了电脑，走上了回家的路。

         娘家离得近，学校往右不到十分钟，便到了！

         所以，经常自觉不自觉地，我就在校门口徘徊：今天，是往左，还是往右？——一个人的时候，往往便会踱个步的功夫，去看看妈。

         桌上好大一钵墨鱼汤！

       “难得弄，干脆一包全做了！”妈妈笑着，“你喜欢吃小菜，给你炒了好多呢！”

         呵，有嫩嫩绿绿的空心菜，有炖得软软和和的老蚕豆，还有苦瓜，咸菜，辣椒炒肉。

         唉，总是这样，只要我们来吃饭，妈妈便要做上满桌的菜！我们不来时，她就一个人消灭残菜剩汤！

        姐姐还要一个小时才下班，弟弟在外没回，妈妈说：“我们先吃吧。”

        于是，我坐下，拿起筷子。

        妈妈将碗递给我，打了一个趔趄，有点晃。

      “姆妈，你的头又晕了吗？”我担心地问，妈妈没有睬我。她经常会发晕的，但是从来不会在意自己的不适。

        我的视线跟着妈妈转开了。

        妈妈是老了，真的老了！——头发早白了一多半，背也佝偻着，个子也缩得好像只是原来的一半了！

        爸爸去世得早，是妈妈一个人，靠那微薄的工资，和爸爸的抚恤金，把我们姊妹养大。

        童年记忆中， 妈妈实在是个漂亮能干的人！

        除了能上班，妈妈什么都会干，并且一干，就会把它干得很好。

        那个年代，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要带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其艰难的程度，可以想象！

        但是，妈妈却以她的坚强，不仅把我们几个孩子带大了，并且还让我们个个都特善良懂事，让知道我家情况的人，没有不佩服她的了！

        小时候，我们吃“国家粮”，妈妈每个月都会去粮店，买回一百斤米。

        快到家时，可走两条路：一条要绕两三百米，一条是几十米长的陡坡。我的妈妈，从来都是挑着一百斤的担子，直接上陡坡的！那可是大约60度的坡呢！妈妈就那样晃晃悠悠咬着牙地把重担挑上了顶，只为节约时间好做事！

        那时候穷啊！可是，妈妈总能想法子让我们吃饱穿暖——

        屋子旁边，是妈妈开的菜园子。至今记得，那满棚的扁豆，挂得像铃铛，总是摘也摘不完；那一畦肥沃沃碧生生的空心菜，叶片大大的，杆儿粗粗的，水儿绕着沟坎流，让我一日看三回，看也不厌，吃也吃不腻呢！

        想吃荤吗？街上卖的肉要肉票，虽然只是七毛多一斤，但还是吃不起；所以，夏天的夜晚，妈妈就和隔壁的余妈妈去用手电筒捉回好多青蛙（呵呵，那时候哪里有环保意识呢？）；涔河里，有人夜里闹鱼了（用炸药，或是用石灰，撒在河里，鱼儿就会翻肚），上晚班的妈妈，会跑回家，把我和姐从梦中叫醒，让我们去捡鱼——那时候的鱼儿，真多啊；平时，妈妈会在电站发电机停机的早晚，用虾搭子（一种澡盆大的网，用一个铁圈撑开，让它成半圆，然后用一根竹竿系在弧形的中间，捉虾时，把它从远处往自己身边拖，虾子就会乖乖地跟着进来）搭虾，那虾搭子一下水，每次都会好有收获哦！记得好多次，妈妈都提回满桶满桶的虾，吃不完，把它晒干，还捎给了远在省城的姑妈呢！过年了，妈妈总是在腊月二十九那天，把直到正月十五的腊肉腊鱼都煮了，用一个苕箕装好，炖好一大锅水嫩水嫩的萝卜——现在想来，都流口水的呢！孩子们盼过年，原来只是因为终于可以有肉吃了啊！

        曾经以为，艰难的生活，已让妈妈成了个什么事情都一肩挑的女子，应该没有多少柔情了；曾经以为，我是家里的千年老二，妈妈是最不会在乎我的感受的了。

        但是，永远不会忘记，那年中考，妈妈早起，专门为我煮的荷包蛋；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要到远离家的另一地读高中，妈妈挑着脚箱和被子前行的背影；永远不会忘记，高考前夕，妈妈为我推磨炒面，考取了，妈妈又亲自把我送到学校，却胆结石疼得咬牙忍着的情景……

        现在，妈妈一天天老了，可是，心里天天挂着的，就是我们几个儿女啊！

        这不，一路吃着呢，她嘴里又开始叨叨：姐姐的肠胃不好，今天这墨鱼汤她又不喝，跟她留点肉丝吧；弟弟那个砍脑壳滴，不知又会死哪里喝酒去了！你呀，天这么冷，穿这么点衣服，回头又嚷嚷着感冒了！

        妈妈呀，我的姆妈！

        姆妈，前些日子，我给你买一箱牛奶，你却到如今都没开封，直说孙女儿生日要到了，还是让弟弟带给她去吧；前天母亲节，我打你电话，要给你买水果，你说还有；生日时，我要给你买衣，你不仅不要买贵的，还老说不要不要，衣服多了，穿不完会糟蹋呢！

        姆妈，前几天，你跟我说，碰到一个算命的，说你一生命苦，什么都是一个人顶着，总是替他人着想，能活到八十九，到时候只会有一个女儿在身边送终！说这些时候，你眼睛盯着我，虽然还是那样平静，可我心里却翻起了波澜：姆妈，你怎么能八十九岁就死呢？你死了，我到哪里找你，我到哪里去喊“姆妈”呢？！

        最好是永永远远我都要时不时接到你的电话：“伢儿，你来，喝姆妈炖的墨鱼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