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汉

                       高   中

    1988年秋天，我到朗乡林业局高级中学读书。

    它是这个林城小镇里，唯一教学甲种本课程的高中学校，拥有两座高高大大的教学楼，端端正正地“耸立”在小镇一隅，颇显气势，搭配有一处开放式校园，远远望去，给人些许园林味道。它向外一点点的地方，有条潺潺的小河，与它心贴心地流过，再向外一点点的地方，有片茂盛的野草，在它的四周流离失所地疯长。

    琳琅满目的教学器材，成建制地展览在华丽的教室里。贫苦、哀怨、愤世嫉俗的老师，是乐足的校长点缀在课堂的装饰品。而正中间置放的摆设，就应该是七拼八凑来的学生了。

    命运注定了它是我青春起始的地方。

    文明之初，总是半神话，半历史的。班主任大概是采用了这句的内涵，向我们高一新生诠释了学校的教学理念——参加三年后的高考，这个不难，但想要金榜提名，从现在起应该做好在这里学习四年以上的准备，因为这所学校没有应届生考上大学的先例。至理名言！三年后，预期是准确无误的，不得不承认班主任的讲话是负责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还非常便于大家心安理得———没考上大学不意外，因为考上大学不仅是在创造历史，而且是在创造神话。只是多了些忧伤————这所美丽的学校何时能产生文明呢？

    那年月，社会闹变革，一切朦朦胧胧的，让人茫然不知所措。“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而我却注定要用它去寻找光明。”顾城的诗和班主任的至理名言，成了我们最初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但是天空的嘈杂、大地的喧嚣，没能占有我们的青春，许是青春与生俱来是附有灵魂的，青春之花在那样年月里，盛开得更加别致、盎然。

    高水平、低工资，老师们丝毫不掩饰对生活的消极，他们无力改变现状，却有能力戏谑神而不圣的使命。每天在课堂上都能听到老师对尘世精而辟的解读，久而久之，同学们也就养成了一边听课一边问天的习惯。随老师心情而定，有时能听到生动精彩的无与伦比的讲作，有时也能听到无精打采的乏善可陈的念书。多少年后，有人说这是不幸，老师有道无德的衰怨，挥霍了我们的青春。也有人说这是不幸当中的万幸，因为由此我们有了用现实解读书本的本领，而不是用书本去规范现实的那可悲的思维。

    尽是如此，却又别无选择，考大学是唯一出路，梦想仍然还在，它象那片流离失所地疯长着的野草一样，荒芜并不衰败。学习、学习、再学习，我们用青春赌明天，坚持、坚持、再坚持，我们渴望看到新地平线上的日出。

    语文老师用的是正楷的粉笔字，讲课风格也中规中矩，年纪稍大些，身着一套四季不换的中山装，每时每刻给人一种很厚重的感觉，真有些饱学之士的意味。人穷志短吧，自诩自己是一个走在学校边缘的人，贫苦的他上课就是来完成一个上班的动作，不多浪费半句话，好象从没过要博得学生敬服的心愿。而学生呢，每到语文课我们就各自为政，忙着翻读自己喜欢的书，读唐诗宋词的，读散文的，看朦胧诗的，看武侠小说的……，还有练字的，都行，他的底线是，我们的手不能拿其它科的书就行，他在上面讲他的课本，仿佛也是乐见我们的选择，我们就这样相濡以沫地共生了三年美好时光。政治老师年青前卫，在黑板上写的是疑似狂草的字，成片看上去有些类似英文。脸上留着亲西方的络腮胡子，讲课风格更是独树一帜，和语文老师正好相反，上课时要求我们都得正儿八经的翻开教科书，放在那儿，而他却在讲台上唾沫飞溅的演讲与课本毫无关系的时事，发表他自创的学说，甚是恢弘、激昂！给人以最难以磨灭的形象。不过一九九零年下半年他淡出了我们视线，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徐志摩的诗是他最后的写照。接替他的是比语文老师还要年高的老师，上课时他把课本端端正正的放在讲台上，照本宣科，而我们学生则象先前的那位政治老师那样，扎堆高谈阔论着正在发生的时事，有时还难免要有面红耳赤的事发生。这位年事已高的老师便会笑咪咪的两手一背，一声不吭地淡然地望着我们，仿佛在安享自己的的晚年。和这三位老师相比，物理老师根本不屑在黑板上用字，所以他上课时黑板就显得特别宽大广阔，廖廖几个很难得见字的芳容。他整日沉溺于研发里，不能自拔。总喜欢把学生带到实验室里，和他一起感受研发的酸甜苦辣，再捎带着介绍一下课本上写的概念，至于那考卷上的试题，做得做不得出来都没关系，物理就是实验结果，纸上是考不出来的，这种大家风格遭到了家长们的反对，好在校长对此见而不视，与物理老师保持在花开花落两由之的状态，有一次物理老师忿然地道出了其中因由，原来他的研发成果上有校长的名字，而且写在最前面，可见校长的为官之道也是上乘凶狠的。只有数学老师是外地人，上海来的，典型江南男人的特征，小小的个子，诡谲的眼神，一口上海普通话，黑板字里流淌着他家乡的柔美，才华之高超出小镇人的想象，课本的编者蔡上锷是他的同学，以至于有的算题能用第二种算法解出时，他就嚷嚷着要去找人家改教科书，孩子般的天真可爱。他是学校的编外老师，传说是因为在什么地方犯过错误，才来到这山沟沟里的，也算是归隐山林吧。

    班主任是教化学的，瘦长的个子，坚而不定的眼神，每天都和我们起着化学反应，他改变着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生活也改变着他。最有趣的是，班上有位余同学是他高中时的同学，他们又可以在一个班里学习生活了，却不能昔日重来，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复读多年的大学生，让人唏嘘不已。他俩就象那条潺潺的小河里打起的两个漩涡，随波逐流的不能一起到远方。另一个班的班主任，也是我们的英语老师，她是教我们的唯一一位女老师，英文水平在小镇上算是一流的，有不小的名气，只是到我们这个班上课时她有个习惯很特别，感觉总是带着偷窥心理看我们，她那班的同学不太争气，成绩上不来，这边却风景独好，真是越看女人独有的醋意就越浓，我们也稚气的在她面前多看书、多提问题。

    体育老师的百米记录，在小镇上至今没人打破，算是空前绝后吧。功成名就的他在学校也是与世无争，一个学校里最超然于上的人。高二时还从哈师范，来了两位才貌双全的女大学生，作我们班的实习老师，年纪和同学相仿，都是年青人，自然而然相互交流得多而杂，乃至最后班上一位杨同学，代表性的喜欢上了她们其中一位，也是让人唏嘘不已，年青人做错事，上帝也会原谅他的。所以现在想来，就算作是全班男同学一个共同的生活小插曲吧。

    老师们背负生活的现实，同学们背负青春的梦想，在高级中学这个地方相互碰撞、交融。青春的朦胧，青春的鲜活，是生命里最强最绚丽的萌动，青春时光沉浸着对生命最真的认知，青春时光抒发着对生命最真的渴望。

    和高二高三年级一样，我们高一新年级也凑了两个班，每班三十来人，学生稀有得象国家级保护动物。教室很够档次，每个部位都彰显着大大方方的气派，象我们的青春梦想一样宽广、明亮。新同学人数虽少，却来自小镇上的四个初中学校，有些五湖四海的意思。班主任王老师极富教学经验，来到班上自我介绍一番，说完他的那段至理名言后，便对我们的座位进行了布局，教室的左半部分全坐男生，教室的右半部分全坐女生，大家对这种新、奇、特的坐法，感觉到新学校有意思有个性！一个月之后，同学们完成了从相遇到相识，从相识又到相知，就自发的男女生坐在一张桌子上课了，真有点要从相知到相伴的劲头呢。班主任对这失控的局面，看惯春月秋风般的无限气馁地摇了摇头，没办法青春逼人，青春无敌呀！

    课长、书厚、题深，学习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每时每刻积压在心头。老师在这里准确的说应该叫导师，他们很少做具体工作，只是指导学生自学的方式方法方向，我们就象一大堆野草那样，一起用青春汲取着天地的精华，成长着，早熟着……。学校外边一点点的地方是条小河，它用潺潺的流水浮起晨雾清悄，来滋润我们的渴求；它用潺潺的流水映满夕阳红彤，来淹没我们的困惑；它用潺潺的流水飘荡月光爽朗，来洗脱我们的疲惫。同学们都暗恋上了这条小河，或是到河里嬉戏游泳，或是在岸边走走休整自己，或是坐在石头上看看书，总之这是个不错的地方，是同学自发地开拓的一角校园。上晚自习的时候，徐徐晚风带着潺潺流水声袭进宽敞教室里，爱唱的同学便会轻哼起齐秦、童安格作的歌，苦和乐在你的心间瞬时轮转。苦读在敏感的青春时光，欢乐也在敏感的青春时光。这里的晚自习是自由开放的天地，我的青春我做主，你可以根据自己的决定来做什么，可以一个人苦读，可以几个人一起讨论那些老师忘了讲解的试题，也可以互相开着玩笑，聊着和学习无关的人和事，这是真正的青苹果乐园，青春统治大地一刻，光与影的捕捉，留下难忘记忆！生命的旅途因此多姿多彩，生命的旅途也因此多灾多难，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同学如此这般的在这里功读了四年、五年……，甚至十年！用执着一点一点地付出了岁月的代价，用虔诚一点一点地汇兑着梦想的实现。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现在每每想起青春的苦乐年华，真是万般滋味一起涌向心头，也许这就是生活，失去一切才是欢乐！

    宿舍里的故事，就是兄弟的故事，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分送我烟抽的兄弟，为我打饭的兄弟，陪我分析问题的兄弟，还有一起去会女生的兄弟，都是如今再没人提起的兄弟。食堂里伙食简朴的故事，是每次要摆出大吃二喝的架势，才能将它全部咽下的故事。实验室里的故事、还有图书馆里的故事、电教室里的故事、阶梯教室里的故事……编著了我们青春的故事。

    高中，我们青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