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相

    “Text Six ……”每次来到学校，听力都已经放了不少了，尽管只剩下60多天，我依然不紧不慢闲散的样子。我确实不想听听力，那么久不听，听力最多只错了两题，真不知是宝刀未老还是运气爆棚。

这一阵子来上晚自习，只要一到教学楼下听到满楼的“Text Six”之类的声音，心中就没来由的一阵烦躁，对这栋整齐划一的咆哮体，有一种出于心底的抗拒，比看到数学练习上铺天盖地的解析几何还要烦，双腿灌了铅似的迈不开道。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在日落夜临的时候，人们开始对光明中积蓄的压抑本能地释放，抵抗他们内心中深恶痛绝的事物”。黑暗往往是罪恶而又肮脏的，可以发挥邪恶的最大功效，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常常隐没于黑色的掩护；黑暗却是真实的，最起码比光明下显现的一切看起来更为直接，得以卸下不少虚伪，善与恶都会在黑夜的降临中现以本源，所以黑暗是美丽的，是迷人的——若没有黑暗和罪恶，光明和善美会不会没有存在的意义？英雄——无论站着的还是躺着的——身后总要有几个反派角色。虽然我和意向偏向于白天，但我能感觉得到，我的意识更加贴近黑夜。只是不知这是否是一颗曾经坠落过的心都拥有的特质。

所以我不想进去，不想踏入这个内心极为抗拒的地方，尽管我分辨不清为何总是在这样的时候，我会如此地厌恶这灯火通明的地方。

去别处走走吧。

我转身沿着树叶在黑暗中的投影向前走去，路上有匆匆骑车飞过的，也有匆匆甩着头发奔向灯光的，我感觉到周围的一切处于一个整齐的杂乱的节奏之中，而我却踏着反方向的步调，迈行在纷乱的平静之中。我不知道这样的平静是对抗“应该有的”所得到的快感，还是逃避“整齐的杂乱”的心安。或者说，我不知道这算是感情中感性地回避，还是感性中理性地抵抗，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了。前方看不到夕阳，它最后一缕普渡的光已然被黑夜的降临打散，只剩下阴蓝的天空在垂死挣扎，这只是我的想法。或许光明和黑暗本就是一家人，在黑白交替的一刹那，光明友好地握着黑暗的手，一切就交给你了。谁知道呢。

这个时候突然想听歌，但可惜它已经放在小华那里保管了。我在想，这时候我会最想听哪一首歌呢？《Numb》、《Somewhere I belong》、《Leave out all the rest》？还是《天涯》？什么都行吧，只是没这可能了。

走到升旗台了，我停了下来，是去操场吗？去河坝上看着河水永不停息地远去吗？去看着天空一点一点被黑色吞噬吗？还是觉得，这样太嘈杂了，不是我想找到的感觉。河的对岸，仍有灯光。

转身向左，我往新实验楼走去。

走过光华楼的时候，我突然有些精神恍惚，仿佛自己回到了高一，回到了提前班，回到了不知道是否应该庆幸自己“知道得太少”的年代——这年头，知道得太多总是不好的，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们已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我们，你们，他们，失去了永远无法找回的东西。是什么呢？哦，我也不记得了。很多吧。为什么我们总是会怀念过去呢，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还是我们厌恶展望中无法到手的未来，以及不满足于现在？其实，人活得越久，失去的也就越多，不是说他得不到多少，而是每前进一天，失去的永远都比得到的多——无论你得到的是什么。所以，这一刹那时光闪回的温存，是对散落在时间的长河中记忆的怀念，对曾经的“无知的快乐”和“单纯的幸福”的留连，还是对现在的买来和对未来飘渺的无奈？我无从知晓，失去了的永远便失去了，得到了的也终将会失去，想要得到的依然不属于你，那么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有人说，人生不在于你得到了什么样的结果，而在于你在这过程中如何经历。结果只有一个——任何物、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物质的存在，都将化为“无”。“享受过程”便是抗击“万物终无”的唯一理由。这算不算安慰自己的一个“美妙”的借口？

这个世界，空间、时间都在不停地运转，似乎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它的过程就是消亡所有的“开始”、“经历”和“结果”的过程，既然“消亡”也是一个过程，那么有谁会享受这样的经历——就好比一个亲眼看到自己流尽每一滴血而死亡的人说，他很享受这样的过程。

这个世界上其实只有两类人，一类人在自己无聊的时候便会为自己找事做，学习工作也好，恐怖袭击也罢，都是他们为自己找的事情；另一类人在自己无聊的时候便会为自己找事想，什么地球的诞生、生命的起源，什么人活着的意义、存在的理由。所以这个世界才会如此混乱，因为第二类人总是存在，无论是独立产生还是从第一类人中分化而来。人有了信仰，人的信仰缺失了；人有了信仰，人的信仰混乱了。这个世界随之混乱。上帝欲将人类灭亡，必将使其疯狂。人的信仰开始混乱的时候，也便开始疯狂了。

我现在就是刚刚从第一类人中走出来的第二类人。

走到新实验楼靠近围墙的角落，在草坪边坐了下来。听力已经听完了，整个校园都静了下来，黑与白交织在这片大地里面。我闭上眼睛，聆听这个世界，发现一切都跃动着一种美妙的节奏，我听见黑色，我听见树叶飘落，我听见血液的流动，我听见诞生和消亡……然后一股熟悉的声响挤入脑海，却令我蓦地烦躁起来——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

即便我是第二类人，也是其中的异类，有病呻吟，有的还是精神病 ——想的净是这个世界如何地丑陋、如何的肮脏、如何的无趣，想的是毁灭与消亡，想的是理想世界的极端和末日降临。倘若我生在中东，必然会成为一个优秀合格的恐怖分子，反人类、反文明、反了这个世界。在我的意识中，一切确实就是如此。我无法改变——改变的人也不存在，即便能够让世界重新开始，也必然会走到今天的结果，共产主义根本就是一句屁话——所以，我诅咒、憎恨这个被规则限定了灭亡的世界。不管如何看待我这样的想法，疯子也好，精神病也罢，这是必然的事实。所以叶聪觉得无奈，被逼上了可能毁掉他梦想的路——甚至于生命——所以我也觉得无奈。自己想要混吃等死也那么困难。

“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我对这段话向来都是嗤之以鼻的。这样的人生真的有意义吗？这是共产主义的人生，为什么人的一生就要这样度过？如果一个人在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之后就矢折，他的人生是否有意义？有，或是没有，没有任何人可以妄下定论。人的存在是对他人有意义，还是要对自己有意义？倘若是对自己有意义，那么“有意义”的定义又是什么？我也给不出什么答案，或许这个问题根本没有答案。

我干脆躺了下来，躺在并不柔软的草坪上，看着没有几颗星星的天空。

其实，现在能活着看着天空，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活着，就是有意义的。

只是我想得太多了，只是我们想得太多了。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人永远被命运掌控着，就像被命运牵扯的一个木偶，当它不管你的时候，或许你能在偶然吹起的风中“自由”地摇摆；当它有空想玩你的时候，让你生你便生，让你死，谁都拉不回你来。好比人无法反抗时间，无法反抗自然。我们在世界面前，仅仅是一只蝼蚁，甚至连蝼蚁都不如。你认为自己反抗了命运，却不知道这本来就是它的算计。

那么，“经历”看起来有这么重要了么？我们真的能在“经历”的每一分每一秒中享受它吗？不能，总会有那么一些时候经历的是我们远远不愿意发生的事。更可能，你已在“经历”的开头或某一个无法达到你“享受”的承担范围的时候，便荣主宠召了。这时候，你得到了什么？如果没有，那“经历”值不值得呢？很多人在劝慰别人的时候都说，不要在意结果，自己做好了过程就好。我想，开始、过程、结果都不是重要的。无论是追求结果还是经历过程，我们都会忽略一点，就是除去我们的“努力”、“付出”、“得到”，在与“结果”和“经历”都无关的时候，我们是否能够过得舒心？我觉得在一个人的一生中，与“追求”和“目标”无关的日子会更多一些吧。我们需要的不是有过一段经历后不会遗憾，而是即便没有它，也能过得充实、自在、舒心。这便是我的人生观和我希望得到的。

天空中只有稀疏的几颗星星，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和杨婉月一起看星星的情景。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像是在对我眨眼睛，好像全世界都是我的。现在只是感觉，我站在旁边，看着全世界。世界无我，我无世界。

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我赶紧坐了起来。门卫？老师？是一个左手握着铁钳，右手提着篓子的老太太。看着她从我身旁走过，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过得比我好。

她过得会比我好吗？

她可能会过得比我好吧？

她一定会比我过得好。

我想得太多了。我总是想得太多。想得太多，所以失去更多。自作孽。

我想起了一个人。不是科比，不是王守仁。

尼克·杨。

我想起了那句话，"单挑全世界"。

现在想来，这是最令我激情澎湃的一句话了。单挑全世界，这是一个壮举，或者说一个壮烈的举动，一个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的行为。死不是最可怕的，也不是最耻辱的，没有了反抗和叛逆的勇气才是最可悲的。

单挑全世界，科比也做过这件事，可他放不下心中“总冠军”的包袱，所以他仍然向世界作出了妥协。而尼克·杨不同，他无欲无求，所以他敢以一己之力挑战世界，无论成败，无论存亡。

没有留恋的人是最可怕的。他敢于放手一搏，甚至放开自己的生命。有时候我们无法走得更远，就是因为对于一些东西我们不敢放手。

佛说，痛了，就会放手。痛了，才会放手。

所以叶聪必须要放弃，他没能单挑这个世界。

“单挑全世界”，我口中喃喃自语。感觉世界就存在于我的背后。

我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走向那栋灯火明亮的楼。

“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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