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

天不老，情不绝。我永远站在来时的路口等待你归航。
　　 ——题记！
　　 
　　 一
　　 自从改行当了一名记者，我常常接到上级派下来的任务：要去采访专人专事。
　　 今天，通知我要去采访一名国际海员的妻子，以此了解海嫂们的生活及心理。
　　 依了她的要求，约好下午三点，在浦东浦建路上的一家上岛咖啡馆的一个包厢见面。她说下午这个时候人少。
　　 和她在咖啡馆包厢见面的一刹那，我的心莫名地被剌痛了。
　　 她，很年轻很消瘦，很美。素色的面孔，掩不住摇曳如骨的荒凉。漂亮的双眸，遮不住思愁如山的忧伤。深夏，即使火辣辣的太阳，也难以温暖她全身上下流露出来的无尽曲婉的愁绪。
　　 本想要两杯咖啡。她说她想要杯果汁。于是，点了两杯果汁。
　　 我朝她友善地一笑。面对她，我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来采访的。
　　 倒是她，果汁一上来，她就开始诉说起来。好像她根本不是来接受采访。而是她急着要找一个信赖的人倾诉一样。
 
　　 二
　　 她：我和他认识时。他并不是一名国际海员。
　　 我们婚后，他的工作，总不尽人意。后来，他征求我的意见，说他想去读海员证书。他说他想要当一名国际海员。他说，男人，得有担当。当海员他自己辛苦些，可是可以赚大钱给我在上海买栋大房子。让我心有所托身有所归。
　　 我说我无所谓有没有大房子。只要我俩在一起，开心就好。
　　 他说，他想给自己的女人一套住得舒服的房子。这样，他心里才会觉得舒服些。
　　 当时，我不知道当一名国际海员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做为一名国际海员的妻子又将要承担些什么面对些什么。我只觉得，他是男人。男人得有自己的事业。如果他真的想去干些什么。我只会支持。
　　 还记得，他第一次上船的前一天晚上，月色，很美。美得忧伤。忧伤中有不舍。不舍中有缠绵。缠绵中有泪珠。泪珠里有他、有我……
　　 还记得，他第一次上船的那个早晨。雨，倾盆倾盆地下。大颗大颗的雨粒，敲打在地上，车上。也敲打在我和他的心上。那时候，我们住在上海浦东新区。他申请出海的第一家公司在上海浦西。我俩从浦东到浦西。那短短又长长的五十来分钟的路程。于他于我，好像是在奈何桥上一步步地艰难回望。
　　 还记得，送他快到公司的门口。他说，他不想让我看着他走。他要看着我先走。于是，他又回送着我。
　　 雨太大，泪水太满，我看不清脚下的路。天气太冷，他的手太凉。感觉，他握我的手，凉得彻骨。时间，滴滴答答。雨水，滴滴答答。最后，我和他的脚步，沉重得谁也抬不起来先行一步。
　　 他含着泪，别过我的头，紧紧的搂住我。我湿漉漉的脸，靠在他的肩上。被他的衣擦干了，干了又湿了。
　　 还记得，我和他无处安放的不舍和流着泪的脸，在一次，二次，三四次地拥别中，抖落在那风雨中飘扬。
　　 还记得，那些船员们一个个上了去机场的车。他们要从上海乘飞机到新加坡上船。他，最后一个上车。他在上车之前搂着我说，老婆，你在家要乖乖的，你一定要等我回来。等我……
　　 天不老，情不绝。我永远站在来时的路口等待你归航。
　　 这句话，是我从认识他，说的第一句让他也让我自己感动的话。我把这句话，当成是我等待他归航的誓言。
　　 誓言一出，无须浓墨重彩去描摹其中所要承担与面对的种种。
　　 终于，他坐的车启动了……
　　 我哭着追着车跑了好远好远。伞也不知去向。我跌倒在风雨中。雨水和泪水，分不清哪个更多一些。
 
　　 三
　　 从此，那曾经活跃的生命，成了我泪流成河的思念。那曾经温热的目光，成了我百转千回的等待。我开始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海员之妻的惆怅。
　　 做为一名国际海员的妻子。我倍受着种种的思念与等待的滋味。思念的日子里，却连他在哪里，我都无从知晓。更别说是对着丈夫撒撒娇享受着做为一个小女人的情态。
　　 我掰着手指算着我们分别的天数。我分分秒秒祈祷着他航行平安。我日日思念着我们曾经的甜蜜，我夜夜等待他早日归航和他重逢。

　　 还记得，他出海的第三个月底，他终于来电话了。我终于有了他的消息了。
　　 他说，船刚到非洲安哥拉。这里的人们很穷很穷。
　　 他说，那船能装八千多个货箱。好大好大。大到从船头望不到船尾。
　　 他说，好想好想和我联系，苦于海上没有信号。
　　 他说，在船上吃得很好。只是，刚上船的那段日子里，非常的不习惯船上的生活。整天在船上摇晃，一时没有适应，吃的东西，还没有来得及流淌到胃里，就吐了出来。然后，饿了再吃，吃了再吐……
　　 他说，他们船员睡觉，是有固定的架子把身体固定好的。不然，一个不小心，就会从床上摔到床下。
　　 他说，船上的生活，真的好枯燥乏味。整天，面对的只有船上几十个男子和大海。
　　 他说，那些船员中，有老船员有新船员。新船员们最初一个个都感觉很新奇。可是，没有过几天，一个个都很忧伤很思念家人。那些老船员们，一个个都无所谓，嘻嘻哈哈的。因为他们大部分人都是离婚的。大多原因是船员们的老婆没有耐得住寂寞。忍受不了遥遥无期的等待。那些老船员们在情感上也慢慢变得麻木了。
　　 他说，老婆，你一定要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对你好。我们一定要好好地走下去。我们一定要给我们的儿子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
　　 我说，好的。你在海上，注意安全。你要记住我曾对你说过的誓言：天不老，情不绝。我永远站在来时的路口等待你归航。
　　 他一听，在电话的那端，哭得断气回肠。
　　 他说，老婆，我想你了。想我们的儿子了。真的好想好想。船一靠岸，那些船员们，尤其是老船员们，他们像从牢房中放出来的一样，疯狂地去找玩乐的地方。可是，我哪也不想去，我只想和你说说话。
　　 我半真半玩笑对他说，如果你想了，你也跟着老船员们去抱抱外面的女人吧。
　　 他说，不。我只要抱你！我只想抱你！何况，外面的女人，我觉得脏。怕污了自己的身体。
　　 记得那天，我们通了三个多小时的电话。情太长话太短。三个小时的电话，怎么抵消得了三个月的相思之情？可，只能把三个小时的通话化成是三个月的相守。
　　 接下来的日子里，又是等待。
　　 过二三个月，又可以接到他的电话。他会告诉我说他现在到了哪一个国家。告诉我那个国家的民情。告诉我下一个目的地将要去哪里。告诉我他的思念。告诉我他的孤单。告诉我船上乏味的生活……
　　 如此周而复始。等待，再等待……
　　 还记得，他出海10个月后，终于，他归航了。终于，我把这个家和自己再次完整地交给了他。
　　 可，我还来没有来得及细数手心里的温存，他又要出海了。二个月，仅仅只有二个月。命运的浪潮再一次把我推向了思念和等待的彼岸。
　　 ……
 
　　 四
　　 听着她一口气说完这些。我，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我想，此刻，谁的安慰，对她来说，都是苍白空洞的吧。
　　 我：你在等待的日子里，身边有没有其他男子的出现？
　　 她：如果我说没有。这是假话。在开始二年中，我从不正视任何一位男子的存在。因为，在我的心里面，他就是我的天，是我的地。是我等待的希望之花，是我的归宿。
　　 第三年里，我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位男子。他叫科特。科特和我在一个公司里。他有自己的家庭。
　　 科特，默默地心疼着我，关心着我，帮助着我。在生活中，我所不能及的事，他都帮助我去完成。开始，我除了感动，就是感激。可，时间长了，说对科特的情感没有发生变化，这是假话。而科特对我，说没有靠近的欲望，也是假话。
　　 女人没有男人来疼，身体是干枯的；灵魂，是孤寂的。我也只是一个简单的小女子。我有正常的精神需求。这么说，你懂吗？
　　 我，唯有点点头。
　　 她：每当，我想让自己疲惫不堪的身心靠在科特那宽厚得胸怀里歇息的时候，我就会想到，我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我是一个海员的妻子。我对他有过无悔的誓言。于是，我就开始退缩与逃避。
　　 我：你，怨过他，恨过他吗？
　　 她：怨过，也恨过。我怨他当初要死要活地要娶我。然后，又把我和孩子扔在这个偌大又喧嚣的城市中央。我恨他，恨他不能给予我做为一个女人的权利和宠爱。
　　 我：那你，有没有和他商量他不要做海员？
　　 她：我也曾和他商量过。可他说，他想趁年轻的时候，多赚些钱。再做个三五年，日后儿子在上海可以少奋斗些年数，日后可以和我过上更美好的生活。
　　 我：你们，现在在上海买房子了吗？
　　 她：买了。在他出海第二年后，我们在上海浦东买了一套房。第三年，他给我买了一辆车。他不舍得我被风吹着被雨淋到……
　　 说到这里，时光，咔然停止了一样。她沉默了。我也沉默了。我想，当她说到“他不舍得我被风吹着被雨淋到”的时候，她是否突然感悟到了些什么？还是回想起了什么？
　　 ……
　　 在日复一日的等待里，谁会没有半丝的改变？或许，她还是爱她的丈夫的。只是，她等得疲惫了。她等得累了。她需要的只是有一处可以让她歇一歇，靠一靠的地方。也许，仅此而已。
　　 ……
　　 
　　 后记：
　　 回来后，我整理采访她的稿子。居然整理不出一份完整的稿子来。
　　 现实，照亮了沉默。也照亮了寂寞。在爱的世界里，原来也有如此艰难的等待与忧伤。曾以为，誓言都是美的是甜的。却原来，誓言里，也有如此沉重的枷锁背负。
　　 我不知道，在她那寂寞的内心深处，她用什么来支撑日后漫漫长夜的等待？我不知道，她这样一个弱女子，还能够承受多久生活中没有男人的宠爱，没有男人的支撑？
　　 我不知道，那位海员丈夫，他是否会想到，他心心念念想给自己的女人孩子更美好的生活，也许，有一天会没有这个机会？他是否也知道一切，只是改变不了现实中的无奈？他是否会想到……
　　 
　　 一周后，我再次约她。可她，婉转地拒绝了我。她只告诉我说，她辞职离开了公司，远离了科特……
　　 听着，我莫名地惆怅起来，莫名地伤感起来。为她？为我？为世人？
　　 她现在是远离了科特，可是，日后，她的生活中，还会不会出现第二个科特。第三个……
　　 人总在祈求着可以拥有完美。可是，这世间，本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完美存在。每个人的内心，不可能绝对的饱满。人生里，有些事，不可能两全。生活里，不可能事事满意。
　　 有幸福的存在，就难兔会有疼痛的出现。我们在幸福的同时，要懂得人生里的幸福来之不易，要懂得珍惜。在疼痛的时候，要懂得如何面对疼痛。要多想想幸福的一面！
　　 这样，人生，才可继续！誓言，才可回归到灵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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