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雨初晴
[em]e160[/em] 。妙极!吾之思,多有与其相合处也。原来“道理”就放在那里,只待我们行走到了时,相观、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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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日记
作者 贾柯
文字。文字是自由的象征,是一道精神出口。人在生活中缀网结蛛,总有一些妥协、隐忍,甚至压抑,以此成全一份于人于世看去的完满。人之所以需要精神世界,是内心深处渴望释放、表达,甚至松绑,戴着面具的写作,无异于对自我灵魂的背叛。落笔,不欺骗自己的心,等于对这个世界拿出了最大的忠诚。
我们任何一种生活都可以过,因为我们可以由自己给予它深沉永久的意义。”宗白华在《歌德之人生启示》中言。精神自由,让人在岁月静好时见到花开,在萧索之境时风度不改。沈从文、周作人、丰子恺们,在牛棚里依然惜花、写字,作画。相信,文字赋予的内心生活可以有真正的超越性,让人独立,高贵,尊严。
道”与“器”,用到文字大约就是“言说什么”与“如何言说”吧。庄子,算是中国文学早期绝佳的典范。他的宇宙观与文字里,“道”,无处不在,“器”,纵横逍遥。好的文字,一滴水,可以见出一片海,一片海,不会失却一滴水。
“知止”,弘一法师这幅书法引人思量。没有一滴水可以汇入所有河流,一滴水只有一滴水的命运。天性驱光向暖,将生命的温度看得高于一切。或许,有一些刀锋般的深刻,有一些来自黑暗的洞明,将注定错过。那又何妨?有限之身在尺天寸土开花结果,正是止处,让人懂得了对生命圆缺的尊重、安然、顺服。
风格即人”,布封说得言简意赅。梵高的向日葵色彩何等刺目,近乎一味芥末,呛得人喷泪,若不如此,梵高怎会成为梵高?莫奈的睡莲却是静美,恰似一位闲妇,瓣瓣摇曳着悠柔,由此莫奈成为莫奈。风格无高下,或浓烈,或简净,无一不可,要紧的是体已、取势、顺意,如风行水上任其自在流淌,贯成一脉。
“好的文字有一种神性”,“神性就是给人尊严”,在柴静的博客里读到这句时,有暗途踌蹰光照天降之感,读过各样的文字,懂得字如万物各成其美,但一直隐隐觉得,的确应当存在具有超越性的文字,它的样子朴素而高贵,力量往处只在关怀,想起人子降至世上只身素颜,从来不携军马不戴冠冕。
为何一篇文字可以打动人心?是辞采么?是文化么?是才学么?也许,文字的确需要合宜的衣裳,不过最大的力量,莫过于内在情感的温度。刘勰言:“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王国维言:“一切景语皆情语。”令人心动的,非字,非景,而是笔尖下流淌出了一脉一脉的人性。
在追问哲学元命题诸如生死有无时,人人都是哲学家。哲学本是置根于每个人的精神层面,真希望它除了长成黑格尔《小逻辑》之类杀伤脑细胞的样子,还可以更审美地贴近生命,由此激赏刘晓枫倡导的诗化哲学。中国禅宗之诗就作得极好,“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体悟多少视各人造化,自然美境可尽收眼底。
老庄是中国懒人哲学的发端者。“无为而治”,懒不懒?似乎生命不在运动,却在静止。这么活,真象一棵树了。根驻一处,可那身上的枝叶花朵却随季侯在风中不住地消长流转。“无为无不为”,那是生命与天地相齐的律动,每一次呼吸,每一声脉跳,每一季转换,每一轮生死,不思不言,静静地顺其自然。
懒慧,忽而这两字突降脑海,赶紧记下,这大约是上天附我耳来解《山木》其意吧。想庄子当年行于山中,见一大树“以不材得终其天年。”材与不材,于资质于际遇真不好只浅论高下,成材,固然尽了有用之力;不材,在潮涌之地沉潜遗落,因着不沦器物,刀斧之迹尽免,不正可获得生命本身的自足自得自由么?
庄子有句: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听庄子言道,无处不在。我听到,道在远方,也在此乡。道在神圣,也在平常。道在琼楼,也在陋巷。道在繁华,也在凋霜……
孔子面授弟子三千,留一部《论语》,是道不远人的简洁语录。老子出函谷关,受尹喜所托著《道德经》,不过五千言。再说庄子上天入地逍遥游,所著也只三十三篇短文。当下之人比如自己,一篇论文动辄过万言,实在十之八九是无用废话罢了。一连数日,删字如除杂草,省纸,少牵连一点化作纸浆的无辜草木吧。
“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孔子意在文化兴国教化子民。单说乐吧,为何言韶乐正而郑声淫?大约前者类于方正肃穆的交响乐,后者类于男欢女爱的流行曲。夫子是好乐懂乐之人,也许正是曾在郑声中心意徘徊婉转激荡,才又爱又惧有了些许风化的规避,如此胡思乱想,倒觉得夫子是一个知情知性的可爱之人。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大约是世上最难的一诫吧。每个人带着已心度人度世,若能安然自守,不轻率审度他人,不失我,也不唯我,世界该会如那一轮皓月,升落得多么清明。
郑板桥家书有句“写字作画是雅事,亦是俗事。”他作雅俗之分,本因一者为业,一者谋生。今日读来,也是默然心会。读书写字真是且雅且俗之事,精神沐浴淘洗心灵,如履人间仙境,可称为雅;烹煮字句饮浆灵粮,如度平常日子,可称为俗。如枝上飞花照映水中萍影,两两相望才见出了百年好合。
《红楼梦》与《水浒传》,如果选取女性人物形象分析这一个座标来比较,前者写尽了天下女性的美好,而后者没有一个美好的女性。单从这个层面来讲,《红楼梦》体现出了曹雪芹在性别观念上的平等健全,在文化上对儒家纲常的反拨超越,从而不只是文学的丰碑,也可称中国文明进程中的认知进步。
潘金莲,屡有人为之翻案,个人觉得这“翻”举动大约蝴蝶飞不过沧海。跟红杏出墙没关系,唐玄宗一个皇帝爬灰都让白居易泣成了《长恨歌》,民女潘金莲婚姻郁闷就不许乱红飞过秋千去?问题出在杀夫。武大生得碍眼不是他的错,他与西门庆、武松一样都是人,奔个人幸福从来幽径条条,但尊重生命是底线。
少年时代读《红楼梦》,困惑多于接纳。为什么?太虚幻境出现的是秦可卿,初试云雨的是袭人,揭开盖头的是薛宝钗?看吧,这浮华世界城门开,遍地是颠倒在欲望里的男欢女爱。心,倒是越发地洞明,若是驻在彼此灵魂的最深处,也许身体很远,真爱很近。花凋魂逝,贾宝玉的心中永远珍爱着林黛玉。
萨特有两支笔,一支著哲学,一支著文学。有意味的是,他写哲学文章速度很快,写文学作品却进度缓慢。他的理由是,哲学只要求语言精准,文学语言一个语义却可从无数条小径派生。在语言之海中淘洗,他推敲,思量,迟疑,选择,宁愿放慢脚步。由此,语言是语言,语言不只是语言。
“水井处在情感与需要,文化与土地的边界。清澈的水映照出爱的火焰;这是‘晶莹明澈的泉水’”,这句子出于诗,小说,还是散文?不,它源于德里达的论著《论文字学》。在整部似乎无比抽象的理论言说之中,这样迷人的句子俯仰之间比比皆是。再次证明,卓越的理论家必然同时兼备充沛而优雅的审美品格。
巴赫金真让人叹服,他将托尔斯泰的声音称为“独白”,而将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称为“复调”,在不同的情境下,有时候,需要万物息声的独白,有时候,需要众声相应的对话。
有时,不得不佩服西方哲学家思想的穿透力。罗兰·巴特尔那双眼睛真是了得,他运用符号学对大众流行体系,包括服饰、照片、广告的解读等同于剥皮现里。看吧,这个似乎无比丰盛的现代社会里,把表象世界揭开密码后,无非是权利、种族、财富等几个根本的欲望原动力。看透了有些无趣,也罢,不如看花吃茶去。
想起罗兰·巴特尔曾说“作者已死”。当文字落地那一刻,如剪断了脐带的婴孩,开始成为新的生命个体,终将去接受它不可知的命运。那个写字的人,立在原处,象静静目送的母亲,沉默而宿命。
“言说什么”和“如何言说”是叙述的两大元命题。叙述的过程,充满倾向性和遮蔽性,正如一幅图片的处理,以审美和艺术为原则,必要剔除与之相背的杂质。而对于某些社会性题材,完全耽美审丑,都将减损作品的价值存在。当下,纪录精神是一种对时代与日常的忠实、关怀、尊重。
“德国对俄国宣战,下午游泳。”这是1914年2月一天,卡夫卡的日记。读到它时,我内心异常震动。卡夫卡是现代文明的忧心者,是屈从父权的懦弱者,是数次婚约的落跑者,他与笔下的K一样,永远地陷入走不出的困境。可是,在生命的夹缝地带,他恒守日常,安静地悍卫个体尊严,这才是真正的特立独行。
阅读,有时候会对一部作品的意义进行延展与重构。塞万提斯本着尖锐的批判精神,创作了骑士游侠小说《唐·诘诃德》,打算“把骑士小说的那一套扫除干净”。而读者却透过脱离现实、思想荒诞、行为荒唐的唐·诘诃德,洞见出了庸常世界里不合时宜的理想主义,因此,别林斯基称之为“永远前进的形象”。
重读鲁迅的《伤逝》,好得让人一直叹气。独白与呓语的抒情文体,流淌着涓生刻骨的回忆。走完文字还在回想,涓生听到脚步声,一次次幻想那是子君的声音,男人的等待,缄默而动人。“读遍了她的身体,她的灵魂。”有什么比这“读”字更好呢?眼前心里,有对蜜的吮吸,有对灵的恋慕。
沈从文曾对评论家说 “你们单知道我文字的清新、故事的美丽,文字背后的辛酸,却照例忽略了……。”这句,令人深深地动容。故事是什么?文字是什么?如果,没有感受到生命是如此美好又如此脆弱,一个人的心情,为什么会在文字的深潭中无声陷落,坠入延绵于世的忧伤?
沈从文写过一种苗族的落洞女人,她在自己玄想的洞穴里,兀自美丽,一往情深。路过的人,以为她那焕发出的光晕,是因为遇见了河岸对面的男人,其实,她的身心不染红尘,只是爱上爱情。
读《边城》,最喜沈从文将翠翠形容成“小兽”,想一女童日晒雨淋在林间山水赤足嬉戏,何其自在何其可爱,若花若鸟若鱼若虫若精灵。家中有小女肖猴且像,每每攀爬跑跳首当其冲,兴之所至常有挂彩,轻伤之时坚决不下玩线,也真的活脱脱就是一只“小兽”。 惆怅痴想,林中“小兽”不用长大该多好?
喜读沈从文《我读一本小书同时又读一本大书》,对大数人来说,童年是一生最自在恣意的时光,人在社会化的过程渐渐向善辩恶知识守礼,同时,那些小野趣小坏事也渐被涤尽,当我们的衣裳越来越干净,是否偶而会记得会怀念那双玩泥巴的欢快的脏手?
读余光中《记忆象铁轨一样长》,有儿童相见之欢。自己也从少年时便对火车一见钟情。如今,坐与不坐,火车,都已漫升为情怀上的乡愁一种。喜欢火车什么?站台,车窗,暮色,树木,炊烟……。自始至终的“哐当”声中,一一,都是眼前贴着地气的风景,比单调更单调,比美丽更美丽。处处告别,时时相遇。
余光中《朋友四型》很有意思,将朋友分为:高级而有趣;高级而无趣;低级而有趣;低级而无趣。又想起王国维曾言:可敬者不可爱,可爱者不可敬。心有戚戚。生活中,谁都喜欢有趣之人,若还格外可敬,真愿意提把灯笼去找。那人,藏在灯火阑珊处?
在美术馆展出中,看到十把刀,表现一把刀被一直打磨直至刀刃消失的过程。旁边配文,是现象学鼻祖胡塞尔年少磨刀的故事。联想到,文字也如刀,真是意味深长啊。什么叫过犹不及?什么叫用力过猛?引人深思,再深思。
曾数次经过陈寅恪故居,小径幽凉。《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读到心惊。年老失明的他在高音喇叭声中,如何完成了长卷《柳如是别传》。一个学界期待作出“政治学术文化思想之大变动”巨著之人,耗心十余年作《柳》著。何尝不是本着“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辟了一条别于道统的蹊径?
歌德真该感谢上天给他长寿,让他可以用60年来完成一部《浮士德》。浮士德一生追求知识,追求爱情,追求政治,追求古典,追求理想,遗言却是“停一下吧,美。”魔鬼梅菲斯特经久不息地引诱、试探浮士德,却作恶成善,造就了浮士德一次次从罪恶中浴火重生。也许,对恶的穿越,也是莲花成圣的一种历程。
读董桥散文《干干净净的屠格涅夫》,结语如清泪。“干净是好的;人和文都一样,要干净,像屠格涅夫,像初恋。”曾向友人说,自己喜欢写字,她第一反应说:“怎么可能?你连酒吧都不去。”是的,素净是本性,自己生活清简到与孩子无异,庄子《齐物论》言凡本性皆好,相信。愿,文字不仅是世界的霓虹,更是心灵的幽径。
谁说屠格涅夫只有初恋般的干净?多年来,时常想起他的《烟》。听他细诉爱的寻求,纠结,伤害,虚无,彷徨,无望,最后“一切都不过是烟。”烟尘俱散的平静里,有深深的悲凉。悲凉,会使人收拾回抛出去的凡心,甘于隔窗听雨么?不。若是丧失对爱里喜与悲的体验,平静,将只是一块没有体温的空地。
曾经,对梁实秋的了解限于与鲁迅的笔伐。后来,读到他的《雅舍小品》,文字幽默,灵动,性情,日常中透风雅,风雅中见谐趣。再后来,了解他的文学贡献诸多,倡导新古典主义,翻译莎士比亚全集。朱光潜将梁的散文建树评得高于其理论、翻译,作为爱家,为之一喜。
刘勰《体性》篇言:“因内而符外”,心有芝兰,清香自溢。神情,言语,举止,志趣,如流动的云水,会见出一个人的内在品格。衣会旧,妆会残,人会老,唯好品质象颜回不改其志。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夫妇之道,内藏无限乾坤,学问太深。翻阅部分经史之卷,似高高的牌匾:如《毛诗序》言“经夫妇”,又言《关雎》是述“后妃之德”,再到“齐眉举案”,“相敬如宾”…… ,离宗法伦理近,离人性常态远。让人想起,王国维曾言一句:可敬者不可爱。
“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莫善乎诗”,《毛诗序》立夫妇经为文学的第一要义。可惜历代传下的宝典秩序感太强,立成了牌匾,高得不堪日常烟火。相敬如宾听来耳顺,齐眉举案观来神圣,可怎比得眉目荡漾亲密无间?庄重与放任的自由穿梭,是人间眷侣的鱼水之境。
再读《长恨歌》,“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里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每句所指,成人皆晓。却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情色文字,工笔细描有之,画框作态有之,楚河汉界不在色,总得有情才好含春吧。
读到蒲松龄的生平文字,真是一场苍凉的书生梦啊。他笔下的落魄书生多游于荒郊僻野,那是人间寒凉的意味,若是没有天上地下的狐女体温相伴,大约真的是生无可恋了。如今,不觉得那些狐美得只是妖媚了,倒是象极慈悲的地母。
读过张爱玲一句,大意是,“人生的趣味,全在不相关的事儿”。信的,眼底的花香,发梢的风吹,暗藏的情怀,无用的清谈,……,太多太多,值得人在海棠树下,散淡一世。
读到龙应台的《目送》,唏嘘不已。父母、夫妇、儿女、朋友,人生一场,终是要一个人走,那一天,让最血性的人安祥,让最胆怯的人勇敢。身如蜉蝣,片刻也当尽兴啊。夏花开时,莫辜负,莫虚枉。
听,梁文道《我读》如是说:“读书到了最后,是为了让我们更宽容地去理解这个世界有多复杂。世界有多复杂,书就有多复杂,人有多少种,书就有多少种。”阅读,是有因缘有取舍的幽深之径,与心相投的,是镜花水月;与已相异的,是他穴来风。读书成水,有容乃大,修的是由眼及心的境界。
重读三毛《不死鸟》。生命的爱与痛,生与死,她的心念与直感,是一场艰难的交战。写那文时,荷西已不在,她生无可恋。仍将父母的在,当作自己活着的理由。可最后,她还是一个人先去了。我想,对生命的尊重,是不是应当包括对一种死法的个人选择?这是寻不出答案的追问吧。惟有,怀念。
为谁写作?每个人都每个人的理由。王小波在《沉默的大多数》答:“我最希望予以提升的一个,就是我自己。”怦然听到了诚实的心灵回响。写字,只愿驱从于不可抑制的生命激情,也许只为自己,也许为心所爱,或是廖廖的深深的几个,或是天边的流转的自然,或是宁静的澎湃的艺术。只为个体,不为全部。
“成为思维的精英,比成为道德精英更为重要。”这可说是王小波的核心思想。遗憾的是,从价值观念到生活方式,我们的文化土壤依旧盛产千人一面的兵马俑。其中,贫乏单一的 “成功”模式,是染了励志色彩的巨毒。若对之执迷,人作为灵性生命,只会不断减损对自然、生活、内心世界的探索、感知、创造之力。
极为欣赏王小波的《红拂夜奔》,起了评说念头,却终于放弃。为什么呢?评论与作品,象太极八卦阴阳相合,两者质地应该丝丝入扣地互渗交融。王小波的特质是思维无极限,而自己障碍丛生,深知审美、伦理、性情上都有来自性别先天与后天的框设。精神上的绝对自由,是自己对文字的向往,但自知遥不可及。
读王小波《沉默的大多数》,遇见自己。现实世界中,为数不多大一统的会议与酒席,是自己精神呼吸的缺氧时间。那时,常常自觉地穿上沉默的隐身衣,与话语世界保持疏离。一回,在一片向权势膜拜碰杯的噪声之中,逃身出来,在空旷处给孩子打电话,那童声传来,是妈妈麦田的稻草人啊,瞬间驱走乌鸦。
晚上,人群中一个人散步,心若浮云,前世今生的点滴,竟让自己百感交集。想起,一次一次,站在命运门槛的无依,疾病来袭的恐惧,飘摇的,有时是身体,有时是心境。再次想起《出埃及记》,前面是红海,身后是追兵,百姓慌乱,摩西说:“不要惧怕,只管站住!”这不是语言,是信心。
读现代文,不经意发现多篇都讲到教育。那些理想的、开明的、审美的名家篇章,每每令我叹服。唯朱自清的《儿女》,文字里写尽一个平凡父亲的种种无奈与悔意,读后,凝视着孩子沉入睡梦纯净的脸,也回想为人母以来的种种不懂不知不足,作为孩子的贴身镜子,唯愿,自己不忘时常先擦已尘。
伍尔芙有部《墙上的斑点》,这名字让人意识流地想到那该是一个女人身体的一生,从白晰的面容、光洁的额头、柔瀑的青丝、平滑的皮肤,到脸上的斑点、额上的皱纹、染霜的银发、生育的伤痕,那是岁月给女人的斑点,不止残忍,也有庄严。看吧,为了完成爱,一个女人可以走得多么孤注一掷又多么幸福勇敢。
张爱玲的笔象一把手术刀,透过人间世象,她总能一下对准那块或隐或显的毒瘤,无偏无私,向人展示凉薄,偏要在生命华美之处露出不堪。她又很慈悲,对人性接纳的门槛低到尘埃,似乎洞明了人不过如此,命运不过如此,千疮百孔,男人借三分浊世的烟尘,女人借两分苍白的脂粉,依然可以乱世倾城。
萧红的笔,看似诗化的散文体,层次却极为丰富深沉,如同她流亡的一生。她走过《生死场》,那是国破山河的子民哀艰。她写《商市街》,一生交织的男人,被化为极少数文字,藏着自己不可言说的苦痛。她作《呼兰河传》,将无所依傍的身心,化为最后一点沧桑的天真,还给世上唯一温暖祖父曾在的那个故乡。
萧红的人与文,是北方雪国的气象,壮丽而荒凉。她短暂的一生历经家国与情感的几度流亡,命运何等的沉郁顿挫。偏是那颗一路颠沛的内心,始终不失从祖父而来的憧憬与期盼。读她入骨,一字一字漫天飞雪,如从天来,不染铅华。纵使身如粉碎辗尘,她的悲怆中依然透着一丝微光,那是她与生俱来的净与纯。
再说萧红,读她痛她一辈子。她是普通女人与天才儿童的奇妙复合体。她看世上的哀艰,就象怜惜小动物一样,世人一成年就奔着男女那点悲欢去了,萧红正好象天真的稻草人,冷清而安静地守着大地的荒凉。无遮无拦的爱着与痛着,无处可去的卑微与隐忍,使她的文字初生婴儿般浑然天成,又满怀女人说不出的心程。
林徽因的建筑文章弥足珍贵,如《论中国建筑之几个特征》,就充分彰显出诗性的审美品格与严密的逻辑论证的完美交融。她与梁思成多年为中国建筑文化披肝沥胆,积下一身肺病无悔无怨,在所有关于她的传说中,这是最令我感动与叹服所在。她让人看到有强大生命光芒的女人,可以从韶华一直绽放到墓地。
寻书,无意被跃入眼前的书名击中,《舌尖上的乡愁》。乡愁漫漫,何止是故人,老屋,往事,残景,旧物……那曾经从舌尖一直通往心腹深处的味道,饮下孟婆汤也忘不掉。自离开成都,年年四月南国嘉果如云笑意盈盈,只是,再也见不到那剔透得少女一样的红樱桃。思之不遇,它终是化成心中绵绵不绝的春愁。
戴厚英写《心中的坟》,纪念与诗人闻捷的深挚情感。思起这书名真令人寸肠成灰。也许,世上真有极少数情感,堪是人间极致,注定在尘世无处寄放。只合深藏在两个静僻的去处,一在心灵,一在墓地。
阅读,有时象是照见一面镜子,对视的是自己的心灵与人生;有时象面对一扇敞开的窗口,洞见了别样的生活与人性。所以,阅读爱情,阅读命运,阅读世界,如花临水,最终是在阅读自己。
在阅读中,体验到有的文字写得通透,世事皆洞明;有的文字,写得留白,止处有余韵;还有的文字,写得在半明半暗之间,有人性的探索与追问,不急于作笃定的论断,底子里有言说的立场与声音,叙述中却保持了客观与冷峻,将生命中的一切不可知与不确定,呈现为一种精神上的宽容、节制、深情。
阅读志趣,会象山川起着沟壑变化。曾经,喜读生命体验起伏宕荡的叙事作品,总觉那样才算在阅读中壮丽地活过一回,真是川人的浓烈脾性。不知不觉,三年来连情爱文字都极少读了,倒是渐在沉思录中寻出了悠长茶味。体验与审美之外,最终,是由哲学沉思与宗教情怀将人类心灵从现实表象引往浩渺星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