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记 3 父爱如山(上篇)

个人日记

                 {  家人记 1 《先祖纪略》(存目)|| 家人记 2 《故园之痛》(存目》 }
 

         似梦而非梦。恍惚中,父亲带着我走到一个集市上,他把我托付给了一个陌生人(其实是父亲的熟人),然后对我说:“就在这儿稍等一会儿,我办点儿事,很快就回来”。说罢,就匆匆离开。性急的我等啊等,觉得是等了好久,好久也不见父亲回来,一下子慌了神,惊恐万分,以为父亲找不到我,把我丢了,于是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起来......这是我此生最早的一个记忆。那时,我可能只有三四岁。离开父亲,就好像天塌了。
        1977年农历4月26日是星期天,一早,我骑车到40里外的岳父家去帮着干农活(插秧)。计划住一宿,星期一 一大早再赶回来,到学校上课。
家里只留下了父母亲。前此一天,父亲剃了头,洗了澡。这一天,他换上了母亲刚洗过的衣服,精神特别好,上午还坐在门口和人们聊天。母亲后来回忆说,那天他的话特别多。下午,也没有任何征兆。晚饭后,9点左右,父亲突感胃部不适,于是呕吐了两口,就坐在了椅子上。母亲当即在炉底铲了些灰土把呕吐物盖上,然后急到院子里去拿笤帚和簸箕,就在这么一个转身的功夫,当她再回到父亲身边时,父亲已经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睡着了,但已经是永远地睡着了。直到第二天凌晨四点,三姐夫连夜从西山骑车来敲门,我才听到噩耗。晴天霹雳,五雷轰顶!顿时,我觉得天真的塌了!
        父亲是一座高山,支撑着我生命的天空  。
        父亲讳绰然,后改载和、子和(落户山西时用名至去世),生于1902年农历七月初五未时,时逢立秋日,故又字吉秋。及长成家。先娶韩氏,不久病故;再娶高氏,生有一女,取名梅枝,(即我的大姐),又病故。后与灵寿明清时的望族傅氏联姻,与母亲成婚,生二姐青枝、大哥神佑(后改生佑)、二哥神佐(后改生佐)、三姐荣枝、我(神明,后改生明)、小妹桂枝。共有兄弟姐妹七人。
        “家和万事兴”。我想,父亲改名载和,明示了他
秉持孝悌之道,对家庭和两位兄长的态度;后又改名子和,则是他对每个子女的殷切希冀。他经常把“忍为高”“和为贵”挂在嘴边,其中一定包含着他亲身经历的痛楚和感悟。
        1953年初,父亲决定举家西迁。他和母亲先带二哥三姐和刚满四岁的小妹(二姐也已嫁留原籍),到了榆次,在使赵村暂住,只把我留在已经寡居的大姐家(我当时还不足八岁),待把家安顿好之后,同年秋天,父亲专程到大姐家接我。我还记得父亲带我到了井陉,在祖辈父辈的世交(郭姓)家中住了一宿,次日坐着马车赶往火车站的情景。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并坐上了了火车。
        1954年夏秋之交,我们全家七口人落户到了大哥的工作所在地,西山白家庄矿南坡的三间小平房内。由父亲持家,每个月开支,大哥都分文不留,把工资全数交给父亲,安排全家生活用度,父亲和母亲承担了全部的家务。父亲每年都要裁毛头纸订一本账簿,用蝇头小楷,详细记录每一笔开支,连二分钱买一盒火柴也要入账。月末一小结,年底一总结,字字分明,清清楚楚。也就在那一年九月,我上了解放街老君庙小学。我记得有一次,父亲高高兴兴地从街市上挑回了两筐“包了圆儿”的西葫芦,只花了一毛钱。
        父亲是一个特别勤快的人。那时他已年过五旬,无业可就。他就瞅准机会,有间断地给人打些短工,贴补家用。他常讲“五行中水火为首”。到山西,就是奔着有炭烧火来的。每天凌晨,他要么下山到奶奶庙甜水井挑水,要么上矿渣坡拾炭捡柴。他先挑满自家的水缸后,总会再挑一担水放在邻居家的门口,那时,天还往往没亮呢。他拾的炭块堆成了小山,捡的柴垛高过了房檐,几年都烧不完。为了满足一家人糊口的需要,父亲和二哥在屋后高家河的南山上,开荒种地。我还记得,有一次,二哥挑着满满的一担粪肥,一面吃力地登上陡坡,一面开心的逗我玩儿的情景......那些年冬天,雪下得很频繁,每当夜里下了雪,父亲都会
在天亮前,从山上一直扫到山下,为自家,也为大家,扫出一条羊肠小路。清晨起来,天地皆白,一条黑色的飘带委婉地落在山坡上,真像一幅素描,那是父亲的杰作!
        清贫洁白的生活中,也有真实的快乐。父亲的乐观淡定和风趣幽默影响着家里的每一个人。艰难困苦的岁月里,常能听到父亲爽朗开怀的笑声,心里总是甜甜的,暖暖的。
        三年困难时期间的一个星期天,父亲带我到二哥工作的太原氮肥厂附近的农田里,去捡拾收秋后丢弃在地里的胡萝卜缨子(通过加工可以充饥)。徒步走山路,来回五六十里,我跃跃欲试。早晨吃饱饭,我就跟着父亲出发了。
 时值深秋 ,万木萧条。父亲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我紧紧地跟在后面。一路寂寞,我就尝试着紧踩着父亲的脚印走,觉得好玩儿,,于是就亦步亦趋起来。走了好一段路,竟没有被父亲发觉,我有些得意。山谷中就只有我们父子俩,安静极了。走着走着,忽然,父亲放开喉咙,大声地唱起歌来。歌声高亢明亮,在寂寥的空山中传得很远,很远。他大声地唱了许久,我悄悄地听了许久,唱的是什么内容,已经一句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父亲只顾一个人无拘无束地边走边唱。我那时年纪还小,哪里懂得,父亲是在用歌声倾吐胸中久积得块垒,来缓解生活沉重的压力。至于后来,父亲是怎样把满满一口袋(帆布做的能装四斗米的旧式口袋)胡萝卜缨子沿着原路,背回家来的,我统统忘了。只有那歌声,我一个人听到的父亲的歌声,好像还在陪我翻过山,越过岭,在耳际回响。这是只有我知道的父亲的一件秘事,我从未向任何人提及。如箭如梭的岁月啊,你是经历过那一刻的,今天我写在这里,离我已有37光年的父亲,你可否还记得?
       父亲是一个在黑暗的岁月里,明亮地生活的人。他历经多次生死劫难,天地反覆,更懂得珍惜并分享和睦平静的生活。他的生存智慧,是上苍和祖德所赐,同时,也来自于他自身的修为。他常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为人谦和诚恳,成人之美,急人之难,慷慨大度,仗义疏财。无论是对家人,还是亲友,他都是只知给予,从不索取。他属于这个世界上最宽厚善良的人。他常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自信“为人不作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一生秉持“事无不可对人言”的祖训,坦荡磊落,正大光明。也许,这正是他总能在危急关头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根本原因吧。
        父亲的晚年是寂寞的,他用一生来关爱我们,却没有得到我们足够的关爱。他一生没有进过一次医院,没有打过一次针,输过一次液。他从不牵累别人,包括自己的儿女。他提前几年就安排了自己的后事。他反复强调,一切从简,越简单越好。不置寿衣,不买棺椁。他说人死如灯灭,入土即为安。他不求叶落归根,所以常讲哪里黄土不埋人?他嘱咐他走后,不要惊动亲戚朋友,能不告知的都不要告知。他不想给别人增加一点负担。只想轻轻松松干干净净地走。他做到了。
       父亲越到晚年,就越急于想把他自己的人生的经验传递给我们。他可能已预感到来日无多,于是变得有些焦躁、絮烦。他找不到一个能够充分理解他的人。他独自咀嚼着人生的孤独和无奈,
有时自言自说:“今晚脱下鞋和袜,不知明朝穿不穿”;有时,他喟然长叹:“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历尽了人世沧桑,饱尝了世态炎凉,他已经准备随时离开这个祸福相依、爱恨交加的人间。
       父亲走时,只有母亲在他身旁。他连自己的几个儿女都没舍得惊动。他在一瞬间就抛弃了这个沉重的世界。
       父亲一生没有拍过照,不是没有机会,有,但拗不过他执意的拒绝。他连一张遗像也没给我们留下就这样
撒手,匆匆地去了!他走得心安理得,了无牵挂。而我,作为本来与父亲朝夕相处的儿子,却错失了与他老人家最后告别的机会,这一定是上天对我这个不孝之子的惩罚,痛悔终身痛悔终身啊!我只能用我愚拙的笔墨,写下以上和以下的文字,试图捕捉住父亲留存的些许痕迹,权当我微薄的祭奠。父亲,你能接受吗?在那个日渐远去的残酷的世纪,在荆天棘地中,曾经有你特立独行的身影。
       父亲是一座高山,做儿女的是山里的金木水火土,仰止行止,我有无尽的思念。

    

                                                                                                                        成稿于2015、1、17  夜。




文章评论

简单

人间有万般情意,只有爱是无法忘记的!大爱难言,感动于心!

牛牛

父辈们给我们留下的不仅是无限的思念, 更是我们取之不尽的精神财富 ,他们那一代人有我们永远学不完东西, 值得我们追忆和思念。。。。。。 期待你的下篇发表

山之子

您的回忆家人亲人的日志定位很好,既能释放自己多年来心里积蓄的情感,又可让我们分享浓浓的亲情。期待不断能够看到新作[em]e179[/em][em]e179[/em][em]e179[/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