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飞红

月华初上，一盏明晃晃的汽油灯照得院中透亮，灯下人影绰绰。我那时也随小舅，早早搬张小凳，挤到人群中。说书的是个老者，须发花白，穿着对襟衫，面前一个小方桌，桌上摆着一把纸扇，一块醒木，一杯茶。待人来得差不多了，人群渐渐坐定，说书的喝上一口茶，清了清嗓子，拿起那块醒木一拍，“啪---”，四下里顿时鸦雀无声，一个个坐正，伸颈，侧目，等待开场。

“上回书咱说到四郎探母，┅┅”说书的声音洪亮，语调铿锵地开讲了。

我印象中，听过的有《杨家将》《桃花扇》《三侠五义》等等，刚开始，我还能兴趣盎然地跟着众人认真听，讲到精彩处，也跟着众人后喝彩，但说书往往要说到深夜，我往往坚持不到最后，渐渐地，兴奋劲儿抵不过瞌睡虫，眼皮开始打架，灯光仿佛也昏黄起来，虽然那说书的依然激情澎湃，语调依旧抑扬顿挫，但传入我的耳鼓，却成了催眠曲，到散场时，我已在小舅的肩头跟周公会晤多时了。所以，说书内容基本没听全过，有些感兴趣的故事内容还是自己看书所得。

当然，也有不让我打瞌睡的事，那就是赶场子看露天电影。那时候，农村有点什么大事（大多是红白喜事），讲点排场的，那就到文化站去请人放电影。每每在外婆家的时候，小舅都会带我去看，虽是看得久了的些老片子（我们常常戏谑为“老片子骗小片子”），但也乐此不疲。那时候，下去个三四里地是不算远的，七八里地的长途奔袭是常有的事。

寂静的夏夜最富诗意，夜空中繁星闪烁，如调皮的孩子的眼睛，忽闪忽闪，亦如一颗颗晶莹璀璨的宝石镶嵌天宇，熠熠生辉。一弯如钩的残月正如农民手中的镰刀，引得人无限的遐思。我们带着小凳，拿把蒲扇，踏着月华，一路说说笑笑，那路边翩飞的流萤，那悦耳的蛙鸣蝉聒，那缠绵的蟋蟀油蛉的私语，都连同那份独有的快乐，留在了记忆深处。

看电影难熬的是深秋或冬天的夜，霜下了一地，清冷的月下，大地泛着银光。有时适逢跑片（好片子或新片子紧张，要等别处放完，再拿过来放），要等到深夜。脚站得久了，冻得有点麻，又不愿回去，小舅就带我在场地小跑，跺跺脚，使脚板暖和起来，再往我的手心里哈哈两口热气，帮我搓搓小手，两个人相拥着把电影看完，很少有中途退场的。

如果是夏季，看完电影，又没啥瞌睡，感到饥肠辘辘，口渴难耐了，小舅就会带我去附近瓜地里摸香瓜。在那个时候，也没有觉得偷瓜是多么不雅的事，大家都是庄里庄户的，熟识得很，发现了也不会说什么。我们也不贪，一般能摸上两三个尝个鲜，也就满足了。

记忆里，有一次失了手。那回，我们刚潜伏到地里，忽然就从看瓜棚里蹿出一条大狗，呜呜咆哮着冲上来，我登时腿肚子发软，想跑，却迈不开步子。小舅赶紧对我小声说：“快蹲下，假装拾砖头，它就不敢咬了！”我赶紧蹲下来，随便拾了个硬土块在手里。这边，恶狗已在近前，四下里虽然黑黢黢的，但朦胧的月色里，依稀映出它龇着的长长的狗牙，很是吓人。它“汪汪”地吼，却也不敢再上前，它到底也是有点怕的。对峙一会儿，说时迟，那时快，小舅瞅准机会，猛地站起身，一个小砖头已经飞了出去，正中狗头，“嗷---嗷---”，恶狗夹着尾巴逃跑了。我们正暗自庆幸，那边看瓜棚里有人喝道：“是谁呀？”

“过路的，”还是小舅镇定，“想看看你家的瓜熟了没有，哪个晓得，你家的狗太恶了，差点把人家小孩吓坏了。”

“啊，秀荣哦，还有谁？”看瓜的听出来了，仔细询问着，一个瘦老头从棚子里钻出来。

“还有佤（方言：我）姐姐家的小伙儿（小男孩、儿子）。”

“哦，秀芳家的啊！”老头语气柔和了许多，“要吃瓜，跟我说一声撒，还不曾熟得很呐，明天我找找看，有熟的送两个给你们尝尝。”

得了，我们躲过了惊心动魄的一劫，但瓜也偷不成了，只好悻悻地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醒来，吃饭的方桌上已经摆放了几个青里透黄的香瓜。我拿起一个闻了闻，清香入鼻，洗洗就啃起来，虽然吃着也香甜，但总觉着没得偷来的好吃。到现在，我才找到了原因，这就是为什么现在人喜欢网上“偷菜”“偷羊”了，因为过程永远比结果重要，人们喜欢的只是“偷”的那份刺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