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飞红

暑假时间很长，难免单调，小舅为了安我的心，会搞点小活动，有时猜谜语，有时邀几个年龄相仿的和我一起打打牌。我最喜欢的是冬天的晚上，两个人对坐在小床上，拥着被窝，拿一副扑克玩小猫钓鱼、抽龟或算二十四，我不知道他那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耐性陪我，在我眼里，他就是个会关照人的大孩子，他总是想办法让我赢，我也因此积极性高涨，口算能力被培养不少。总之，在外婆家的岁月，因为小舅，我的快乐从来不会太少。

母亲家境本还可以，外祖父和外曾祖父都是当地有名的木匠师傅，带了一大帮子的徒弟，那时徒弟是不给工钱的，两到三年的学徒时间等于白给师傅打工，算是交了学费，因此家里生计还不错，母亲姊妹五个，都上过学。但天有不测风云，外曾祖父和外公在我出生的那年相继得病去世了，家里失去了经济来源，日益败落。大舅继承了祖传的木匠手艺，二舅学着做点小生意，又先后成家立业，分家单过了。小姨读到了高中，也没能继续读下去，先是帮衬家务，后进厂打工，只剩下小舅这个老哥儿还在继续念书。不过，论读书，小舅是有点天赋的，大概我刚上小学的时候，小舅以高分考取了当地的县中，那时就是省重点了，全家都为之欢欣鼓舞，大家都一致认为，家庭的振兴全寄希望于小舅，虽然大家都很穷，都坚决支持小舅完成学业，让他上大学，有大出息。

小舅在县中读书开始还是很刻苦的，每到学期考试结束，都会拿成绩单回来给她的姐姐姐夫看，我看到那上面大都记着九十几分或一百分，我妈也常拿着勉励我：“你看小舅舅，成绩多好，你也要好好学习才行！”那时，小舅是我心中的榜样。然而，那个年代思想开始有些活跃了，大概开始流行分田到户，大概也允许勤劳致富，于是，“万元户”开始登上历史的舞台，成为争相效仿的对象。也许顾及家庭的经济状况，也许受着大学难考舆论的影响，小舅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打起了退堂鼓，记得他在给父亲的一封信中谈及不想继续读书，而想回乡创业的念头。自然，他被一群人骂得狗血喷头，因为这在大家看来，就是不折不扣的不务正业。然而，一旦动了这个念头，心思就不在书上了，最终他在第一次高考中败北。大家也没多说他，依然鼓励他继续努力，争取复读再考，但小舅好像失去了锐志，或者对学业就这样应付着，结果屡败屡战，还是屡战屡败。后来，我总结，他那时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而身边也缺少能对他在思想上有重大影响的人，再加上内向的性格，心高气傲，而又让人很无奈的现实，使他成了汪洋大海中一条风雨飘摇、不知所终的小船，最终没能掌握好人生的航向。其实，他几次的高考成绩还是能有学校可上的，最不济的一次也能考个师专英语系，但他偏偏非一线高校不上，所以每每事与愿违，最后连他自己也泄气了，所以上学的事也就告终了。

小舅后来也没能做上什么“万元户”，一来没人支持，二来自己也确实缺少创业的经验。在熟人的介绍下，他作为一个重点高中的毕业生，他谋得一个代课教师的职业，假如他能坚持下来，现在估计也会是我的同行，成为一名正式的教师的，但也许受不得教师尤其代课教师的清贫和劳苦，没几年，他又辗转过几个职业，后来，又自学法律，当过一段时间的律师，然而也是非正式的乡镇律师，案子不多，收入自然也不高，最终在全国上下大搞建设时，他加入了钢筋工的队伍，我寻思，他本对读书应该没有很好的兴趣，所以走读书这条路对他而言是不适合的。

现在，快“奔五”的小舅，成年辗转在外地打工，过年才能见一面，今年见着他时，我发现他以前饱满白净红润的脸，已经在风吹日晒中变得黑红，眉宇间夹杂了更多的沧桑和无奈，深深的抬头纹里嵌满了生活的磨砺和辛酸。想着他的过去，心中涌起阵阵的酸楚，设想着种种假如：假如他当初能遇到一名严师，在他退缩时，给他以迎头棒喝，让他受到醍醐灌顶之效；假如他有一名良友，能在他人生迷惘时，能与他促膝探讨，共创人生美好的前程；假如我比他大，在经济上能助他一臂之力，使他不再为生活的困厄而忧……也许小舅的人生就会改写，但是，这已是不可能的了。

然而我又想，人生短短不过百年，总纠结于过去，人生该活得多累呢，谁能说，什么职业是最好的职业，什么样的人生是最好的人生，人生具有的不可复制性和不可逆性，决定我们只能向前看，前方才有我们的希望和快乐，希望我的小舅能在自己的人生中多享受一点快乐吧，自己未能实现的上学梦就让自己的女儿去实现吧。（小舅的女儿今年以不错的成绩考取了当地的一所省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