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和的酒窝(当癌症找上门的时候)第一季

个人日记


2004年10月11日11点,也就是五年前的现在,一个酒窝被从我身体上取走。

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一直用一个凹陷来形容她,还是在最近的一个假期,姑娘说:妈妈,是不是像一个酒窝?对,特像一个酒窝。
网上网下圈子里,大家都知道随和是个病号,还是个不轻的病号,因为在那个特殊的日子里,太多的人们陪我一起渡过,我曾经说过,这些人这些事,不死不忘。
现在在这里敲击键盘,一是给自己做个总结,二是对在这里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女人跟男人的女人们,起个警示的作用。

五年前,也是9天的十一长假,一大学好友来玩了3天,她离婚后独居,只要我有空闲,她会过来住上几天,我带她上南山下西海,玩的很开心,拍下下面这张照片

有一顿饭就是一大盆螃蟹,吃的很是过瘾。

10月7号,假期的最后一天,上午送她上车,下午我自己在家洗澡,因为放长假的学生陆续返校,晚上要上班去。洗澡的时候,无意识中发现,在脖子跟肩膀连线的中间下方一点,被托起的皮肤中有个小小的酒窝,感觉有点奇怪,直立查看,没有异常,摸上去,既没有包块也没有凸起,只是感觉这块皮肤好像有点厚实,跟蚊子刚咬过一样,反复查看了几次,我确定,好像不太对劲。

穿上衣服,我打开电脑,输入“乳腺癌”3个字,搜索出来的相关资料,若干条,只有一条相吻合,有点靠谱:皮肤内陷。脑子里乱乱的,但没有慌。晚上正常上班,照常忙碌,只是心里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也许这一切就要改变了,我将不是原来的我。

10月8号,长假后第一天上班,忙活了一会,我打了个招呼,骑车去了妇幼保健站。之前半个月,单位组织的女工查体,我没有任何问题,应该先去咨询她们。还是之前的那个大夫,表面一看,什么都没有,我引导她探头从我的肩头看下去,她说:好像是有东西,别找我们了,赶紧做彩超去。

下午没有上班,直接去了医院,找一个朋友开了单子,自己去做了彩超,诊断结果看不明白,只是有一个0、9*1.1的小东西,拿这单子去找了两个朋友,一个皮肤科的一个外科的,两人一合计,手术吧,拿掉就是了,小问题。住院需要扣除400元,剩下的按比例报销,如果直接在门诊处理,少花钱。我欣然同意。只是在跟手术室联系时,被告知:今天是周五,都下午3点多了,手术包都不多了,下周吧。于是,我们商量好,下周一的下午,来处理一下。

傍晚,老公下班,我拿出了那张纸,神色严肃的他,一声没吭,拨了一个电话,跟对方说:我爱人做了一个彩超,你看看怎么办。话筒那边的人说:你把报告读给我听听。听完后这个人说:千万别轻易动,她的年龄不好,赶紧出去看看。这个小我一岁,平时总喊我姐姐的人,后来一直被我视作我的救命恩人。

晚上,我可爱的老公莫名的发烧到39度3。

10月9号的上午,正巧去烟台办事的老公带上我,一起去了烟台,我自己去了毓璜顶医院,他们几个同事一起去办他们的事。
挂号,几经周折,找到了预约的专家,是位年近70岁的老专家,老人看过我带去的彩超,在我腋下捏了一下,问了一句:自己来的吗?我说:恩,没关系的。老人说:不是个好东西,做了吧。提笔写了一张入院小纸片,病因那栏,是两个字母。

拿了那张纸片到了大厅,我几乎是放声大哭,不管不顾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为自己的病哭泣,使劲的哭,嗷嗷的。老公的电话来了,说他们的事情办好了,问我咋样。我说,我也办好了,没事的。他说,那我过去接你。
进了大厅,走近我,看到我的样子,他什么都明白了,我指了指大夫的屋门,他走了进去,20分钟后走出来,拉起我就走,回家。从这个时间开始,我的生命,我的身体就交给他了。

回龙口的路上,一路的电话,联系医院,北京301,定机票,准备钱。

下午,我们又去了家附近的医院,要先解决他发烧的问题,否则,上不了飞机。打过针,拿了药,我们准备启程前的事情,瞒着两边的老人,瞒着住校的姑娘。
这个时候,我们被告知,如果出去治疗,没有转院手续,医药费一分不报销,我可爱的老公说了一句足以感动我后半生的话:管他报销不报销,我挣钱就是为了现在花的。

10月10号中午,3个人三张全价机票,去往北京,下午4点办完住院手续,开始各种检查。
10月11号早上6点继续前一天未完的检查,在做彩超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异样,一位中年女军医一边给周围的人讲解着什么一边给我检查,说的什么我使劲听也听不明白,中间有过两次,专家摸样的人领病号进来自己动手检查,这个时间,我就起身在旁边等候,他们结束了,我再继续,过了很久,女军医终于在报告上写下“良性可能”四个字,欣喜若狂的我拿着报告跑回去,病房里手术室的担架车已经在等候,没容我多想,手术室的大门就关上了,时间是11点整。
手术是局部麻醉,任何一点动静我都听的很清楚,心里一点不害怕,因为那四个字的作用。很快,刀口缝合了,主刀大夫跟我说:等半个小时,如果没事,你今天晚上就可以回家,明天就可以上班,如果有问题,咱们还得继续。我傻呵呵的说:好的,谢谢大夫。

等待的时间过的很慢,这个阶段,有个毛手毛脚的护士在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带倒了我左侧的输液杆,输液杆带着瓶子倒过来,我伸手撑住了那东西,大夫笑我说,如果没打麻醉,你还能怎样。我说,如果没打麻醉,我现在应该在打篮球比赛。节前单位发了篮球比赛的衣服跟鞋子,组织后卫多年来一直是我的位置,好像我们的队从来就没得过第二名。

大约20分钟后,主刀大夫急急的进来,他跟我说,情况不太好,我们还得继续。
没辙啊,已经躺这了,好像什么都没想,想也没用。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年纪很大的麻醉师,拍着我的头说:睡觉吧。
再醒过来的时候,全身包裹的跟粽子一样,被推出手术室,第一眼看到的是我心焦的老公跟姐姐。

后来我才知道,在主刀大夫征求家属意见,确定手术方案的时候,我那亲爱的老公跟人家说:您是专家,切开以后,您说了算,怎么好就怎么做。我感谢他替我做的选择。我曾经玩笑他说,你把我整成这样,你不爱我的话,没有理由。

12天的治疗很顺利,在出院的时候,主刀大夫又征求家属意见,可以再造一个失却的部位。我那实心眼的老公问,需要多少钱。在被告知只需要3000元时,他说:就是你给我3000我也不做,这样就很好。五年过去了,真的是------这样就很好,甚至比以前更好。
在后来的数次复查中,每次,我都去找那位女军医,我专门问过她,为什么给我写良性可能?她说:善意的谎言,你的病已经确诊,如果实话实说,很多病人接受不了,我们这也是有惨痛教训的,有的病人不需要手术,直接就不行了。见多识广的女军医,很肯定的表扬过我,她说:像你这样的病人不多,自己及早发现,不慌张,做正确的检查,直接做最好的治疗,如果人们都能像你这样的爱惜自己就好了。
一直,一直,我就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去做的,只有自己可以救自己。

6个化疗,孩子们准备了几顶帽子,准备我掉头发。争气的我,居然没有用上;我使劲的吃饭,(饭比药好使)使劲的活动。6个月,6个残酷的周期,只有一次,就一次,感觉到恶心,想吐,但,没吐出来。

每一个化疗,老公会做一只乌龟胁迫我吃,为了提高白细胞。害的我,在术后N年,一看到乌龟就想起难熬的化疗。因为我的坚强,6个疗程,没有打一针生白的针剂,也没有因为身体的任何不良反应,延误一天的治疗周期;间隔21天,一次化疗,再间隔21天,第二次,,周而复始。

青岛放疗一个月,一个人住在朋友的空闲屋子里,自给自足,照料自己,放射线杀伤的溃烂皮肤,是最难忘的,所有被照射过的皮肤,汗毛孔全部堵塞,几乎是铁板一块,几年后才慢慢的软化。
在术后正好半年那天,如期上班,逐渐恢复正常的生活。

上班后,一封邮件戳穿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原始病历寄到我的手里,翻看着一页页记录,看到一组数字11比3,回家后我就询问,看到的反应是慌张的。原来那家伙一直不允许我研究病历,是为了隐瞒淋巴转移的真相,一通追问才得知,我原来看到的复印病历,转移的那部分是被覆盖成空白的。以至于,到目前,有病友询问我的什么什么数值,我什么都说不上来。我乖,我听话啊,不让研究就不看,难得糊涂真的不是坏事。

我可爱的宝贝,半个月以后,得知了真相,她跟妈妈说的第一句话,是讲了一个故事:两个病号的报告单被搞错,一段治疗后,有病的出院了,没病的吓死了。

妈妈生病,孩子一下子长大了。
因为生病,我离开了挚爱的孩子们,这是我最为遗憾的。我曾经数次对年轻的同行说,如果有来生,我还会做一个老师。之前数年,只是知道辛苦劳累,诚心对待身边的孩子们,当时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当我躺倒的时候,吓着了我无数的孩子们,包括我20多年前教过的学生,此刻我变成了一个被呵护的对象,化疗期间,我的孩子们每天两人轮流守在医院。大的,小的,有的甚至比我小不了几岁。
最让我难忘的是一个娃娃,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老师生病,去上班的时候,骑摩托车把他妈妈带来我家,下班的时候,又带了回去,为的是让他早年患乳癌的妈妈,来跟我说说她的治疗过程,让我注意哪些事情,让我不要害怕。

一个小本子,记录下每一个同事学生的每一件礼物和每一次来访,老公说我,地震的时候,别人拿钱财跑,你拿着你的本子跑,因为小本子一直就在我的枕头下面。人间的真情是任何财富都换不来的。我说,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为什么这么多人来看我?老公说:一个可能是你以前真的对他们很好,你自己不知道,还一个可能是你的病,吓着他们了。

生病前一直在上网,结识了天南地北无数的网友,在常去的一个论坛,一个网友妹妹的祝福帖子,被置顶一个多月,无数的祝福跟期盼,无数的温暖。曾经有上海跟温州的两个网友妹妹,专程飞机过来,带来了专门去普陀山求来的护身符。青岛放疗期间,也是网友朋友经常的去照料,体贴的老公戏称,等你身体好了,天南海北见你的网友朋友去吧。

在这个阶段,亲友,朋友,网友,一样的真情,一样的温暖。

我自己,一直坚强着。

经常的有人说:你怎么会生病?

我说:我为什么不可以生病?那病就只该着别人?生病就生病呗,大树张了疙瘩,叫树影木,更结实,更值钱。该咋地就咋地。跌倒了--爬起来--站直了--往前走。

一直,一直,我就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去做的,只有自己可以救自己。


全部治疗结束后,开始吃中药。一年四季,换季节看中医,开一个药方,吃20付中药。一年下来,是80付中药,不可以天天吃,那样,就把胃吃坏了。因为换季的时候,人体免疫力会下降,是调理的最佳时效。

5年的内分泌治疗药物,预防癌细胞的转移跟复发;5年的中药辅助治疗;5年的健康、阳光的生活、锻炼方式,我走出了人生的低谷。

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我用在改造自己上。

我感谢五年前的那个酒窝,她让我收获了无数的爱,她让我比以前过的更幸福,更自信,更从容,更随和。
也感谢,看完这段文字的每一位朋友。
真诚的祝福你们~~~~~~~~~

写完上面的文字,明天,就是我术后涅槃重生的第一天,悄悄的,我要出发,千里走单骑,去北京。

做自己喜欢和能做的事情,既然不能决定生命的长度,就尽量拓展生命的宽度吧。

2009年10月11日晚 修改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