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枕套

    日历翻到今天，竖看是墙上的一页纸，横看是季节的门槛，站上去，一脚西风缠绵，一脚北风凛冽，后脚轻暖，前脚微寒。从今起，西风渐作北风呼。

    站在季节的关节处，无处可逃，无处可遁，就像人一落地，就要长大；就像情窦初开，就要爱情。此时任你站在哪里，都只是衣袂舞动，宛如立在水和风的中央。

    那年孟姜女也是在今日里，携了寒衣，千里奔走，只为探看夫君。不料不见生人，只见枯骨，一声悲哭，万里长城便倒塌了一段。有时，一声轻笑，会倾国倾城、江山失色；一声长哭，会万物噤声、江河凝霜。只是，无论如何的哭笑，却都唤不来时光回头。

    雨下了，有了花蕾；太阳出来了，花开了；春来了，花意烂漫；秋远了，花瓣似一场雨开始纷飞；立冬前一场真正的雪落，花的繁华便成为追忆。于是，再等下一个春天。有时感觉，人的一生，就像一株花，到最后枝干、落叶、花朵全葬于根部的土里，在等待来世的缘分了。

    还会有花的，就像心思，是割不完斩不断的。遇上一个水滴一般的女子，心思难免就会生芽；遇上一段日光，还会有花儿，不合时宜的开放。这些小雏菊，像小鸡的眼睛，开在土院向阳的墙角。

    这些朴素极了的小花，枝矮花繁，素洁淡雅，不特别留心，不会察觉到任何香气。若有意捕捉它的香，似有非有，再嗅却无。那精致的花瓣轻巧的站在花枝上，中午的阳光晶莹的自花瓣下滑过，恍若柔软的耳语、温存的纤指。

    祖母总会唱些慢歌，声音蹒蹒珊珊，就像她走路；断断续续，就像她打鼾。不知道她是唱那秋暖冬寒，还是唱这昼短夜长。儿女都有了家，孙辈的陆续都走出了村庄，到了她这般年纪，该不会再牵挂什么，牵念谁人。也许她唱自己的寂寞和沧桑，也许她用唱歌来缓解那些难以根治的牙疼。

    母亲也唱，声音清灵，就像筷子在碗沿轻敲。祖母只在天黑点灯时哼唱，而母亲做饭、洗衣、扫院时，她都会低声的浅唱，她会随时随地的想起我们。立春莺飞草长，立冬风冷雪白，她在灯影里翻看我们幼时穿过的衣服时，歌声往往就会被泪水浸湿淹没。千里外的我侧耳静听，那歌里全是我们的名字。尽管那声音瘦的像纳鞋的细针，也会隔着时间和空间，把心头扎得生疼。

    不知午后太阳浓时，母亲是否又坐在院子里的阳光下刺绣？那些由植物而来的彩线，母亲用它曾在鞋垫、枕套甚至我的书包上绣出粉嫩含苞的花儿、关关雎雎的鸟雀、抬手欲逸的云彩，那些闪烁着荧光的丝线，是用各色花瓣浸染了的，它们留住了事物最美的颜色。不知那根细细的银针轻轻落在布上时，墙角的竹子是否在风里正变得枯黄？檐前是否有几只麻雀恰好扑啦啦飞过？院子里来来去去的风，脚步是轻还是重呢？

    今夜是这个冬天的第一个夜晚，悄然寂静，清冷悠长。没有人声，只有风扑打在门窗和玻璃上的声音，就像那些歌谣，很熟，却怎么也配不起歌词。穿窗而入的月光，静卧在鞋尖上，静得像河边上的白沙、静得像一片泛着青色的蝉翼、静得像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犬吠。

    桌上的米兰掉落下一片微小的叶子来，不知是风还是时间碰落了它。就在眼前，就在刚才，就在今夜。

    书落人寐时，忽然想起下午吃饭时，一个口齿不清的孩童将饺子喊成“叫-子”，年轻的母亲在边上柔软深情的跟着重复。心里就想：原来有些情感，就像时光，没有开始，没有结束，只有继续。而今天一过，该是天冷加衣的时候了。-----黑夜里，那些想念又格外的浓烈起来。 

                          

                                                                                           
                                                       
                                              ------ 散漫的思绪  於2012.11.06日下午17:00---19:20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