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

身边轶事




图片



图片
 
      
       

    今年回老家过春节时,总以为能见到虫虫和草草,没料到虫虫还是没回来,看到二爷在土墙角落里蜷曲着晒太阳,就靠前去给他点了支烟,问虫虫近况,二爷重声骂道,这野鬼,兴许是死在外头了!我暗地里掐指一算,这虫虫竟然在外浪荡了三年多了,至今还不肯回家来。
   
初三日,草草带了两岁的女儿桑桑前来给母亲拜年,小姑娘被草草收拾的清爽干净,水里淘过一般,母亲放在膝盖上,心肝宝贝的喜欢。草草一头浓密的黑发披在肩上,像缎子一样柔软,靠近了,能嗅到一缕浅淡芳香,是小时候甘草泡水的味儿。穿了蓝底白碎花的棉布衣,依旧眉眼柔顺,腰肢纤巧,只是脸色甚是苍白。   
    我问草草过得可好,草草就一声轻笑说,还好!母亲示意我不要再问,趁草草和妻子说话时,我跟着母亲来到厨房,母亲说草草过得不好,男人干的是轱辘(司机)行道,是个花货,更甚的是常把年轻女子带回家来,还迫着要草草伺候吃喝,听说年前还闹腾着要和草草离婚哩。转来再细细打量草草,眉眼里确是藏了忧愁和寡欢,即使一笑轻声,也是勉力强撑着的。

    吃午饭时,我就夹菜给草草,劝她多吃,说茄子止痛祛瘀、木耳益气润肺、百合清心安神、鲈鱼补血治晕。草草嘴里笑我说枕头哥拿我当小孩子哩,眼圈却红了。母亲端了盘自做的血肠上来,说草草还记得不,这是你和虫虫最爱吃的。草草手里的筷子夹了片血肠,人却瓷怔住了,半天吃不到嘴里。

    饭后帮着母亲打理清整好厨房,草草要回家去,众人留她不住,说是公公婆婆的炕又该续煤了。我便抱了桑桑送她一程,草草在村口那颗硕大的黄刺玫树下站了,用手扯着枝条说:“枕头哥你看这些枝条被尘土裹得灰糊糊的,也许下一场新雨就好了。下一场雨,这些枝叶就会干净起来,它们干净了,人心也就干净了。”

    我抬头一望,只见满树紫色的枝条颇有规矩的依次延枝排开,各就各位,老枝低垂,新苞从生,在枝头热闹推搡,夕阳的余晖在枝间迅捷的蹦跳躲闪。就想,这春节一过,就又该到了花开花落、细香微度的季节了。
   

      二
    
晚上在灯下,母亲就懊悔自己不该在血肠端上桌时说那么一句话,惹得草草难过了,她该是想起虫虫了吧。我就安慰母亲说,不会的,都小时候的事情了,草草孩子都两岁了,她不会把心放在虫虫身上,只是一时念想而已。    
   
母亲就抹眼角:“你说你们三个一起长大的,有什么心思我还不明白?看草草的脸色成什么样子了?虫虫欠下草草的,这辈子恐怕也还不上、偿不清……”
    心里窝着这般情绪入睡,晚上就延绵不歇的做梦。我梦见我和草草虫虫在村口的黄刺玫树下追逐,虫虫把地上黄色的花瓣掬起来,一把把洒在草草头上身上,草草就欢欢的笑;梦见虫虫家门口的杨树上挂起了白幡,
虫虫身上披着白色的孝布,竟如披着斗蓬的士兵,草草的目光远远近近,闪闪烁烁,却总想把虫虫的身影笼在自己的视线里;梦见草草和虫虫挨身坐在阳光充盈的院子里,给虫虫挂破的裤子打补丁,二爷在边上插篱笆,看看笑笑,笑笑看看……,被妻子摇醒的那间,我还恍惚看到草草从怀里掏出手绢,给跪在二奶坟头不肯起身的虫虫擦眼泪。
   
初六要回咸宁上班,我去给二爷道别。临出门时,忽然看到二爷枕头上方的窗台上,用铅笔歪歪斜斜的写了一串数字,已经被手指摩挲得斑斑驳驳,细细辨认,却是个电话的号码,就暗暗的记了。
         
      三
 
   惊蛰那天晚饭后,母亲电话过来,问罢妻子儿子后,要挂电话时,却叹气说:“草草和男人离了,带了桑桑在娘家住。你要是有心的话,在咸宁给草草找个活儿,她带个孩子不容易,娘家嫂子又容不下她。”
    我想了一下,就答应母亲:“这样吧,我的气调库里得增加个库管,让她来吧。”

    放下电话,我从手机里翻出那天在二爷家看到的电话来,核对了一下区号,没错,是重庆一家五金厂的,便拨了过去,接通后,报了虫虫的名。一会儿,有人来接,是虫虫。我在电话里破口大骂一通,虫虫也不辩解,我说:“给你二十四个小时,明天这个时候我要在咸宁见到你,你就是爬也要爬回来!”

    第二天下午下班走出单位门口,有人就急急地扑过来,唬了我一跳,再看却是虫虫,头发蓬乱,眼眶深陷,显得苍老而疲惫。我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久不说话,虫虫也不做声,只是跟着我走。先理发,再洗澡,等把他收拾成了个人样,我才领着他进了一家餐厅。三杯酒下肚,我问他:“虫虫,你得给我个理由,为什么要抛下草草出外去浪荡?”

    虫虫靠在椅子上的身子慢慢的萎缩下去,也不说话,也不吃菜,只是一杯一杯的喝酒,到后来,就一头趴在桌子上,醉了。我没敢带他回家,怕他吓着了妻子,就在酒店开了房子。

    半夜里,虫虫酒半醒了,开始说胡话,尽管东拉西扯,前言不搭后语,我还是听明白了----虫虫有病,是那种男人宁愿去死也不肯讲出口的病。我有些傻了,缘不得别人讲荤段子他就溜了,缘不得他从不和大家一起洗澡,缘不得看见他做贼似的在小城铁店巷的一家私人诊所里频繁进出,缘不得好好的他一夜之间就成了破罐子破摔的混混。  
  
    “我知道草草对我好,我也想娶她,可我能吗?”虫虫说着说着,就哭了:“我若娶了她,就是毁了她一辈子,我他妈还是个人吗?……”

    天快要亮时,折腾了一夜的虫虫睡了,睡着了。看着这个身心憔悴的男人,我已经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言语了,便默默的给他盖严了肩头腿脚,蹑了手脚退到阳台上去抽烟。此时恰好
黎明时分,酒店的园林景致被薄薄的雾霭笼罩着,如同一座青烟淡笼的村庄。一股田园的气息,萦绕并依偎在我的胸腔周围,轻触着心脉中那些柔软温情的部分。
  
     

    星期天,我陪虫虫去西京医院求医。虫虫不肯,我说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草草。
   
西京城里冬天的风韵情境犹存,寒意时进时退,恋恋不舍,冷风中夹着暖流,暖流中裹着寒意。白杨梧桐这样的树木仍旧裸露着枯槁的肢体,畏缩在冬的残梦里,但街角的柳树那纤秀如丝的枝条上,一簇簇新绿已悄然炸开,护城河边的迎春花开成黄灿灿一片,瀑布一般沿着河岸倾泻进河面水底。
    检查了
体格、心血管、神经系统和重要部位,医生表情轻缓下来,说虫虫这病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在仪器的治疗下,再配合以心理疏导,会恢复正常的,或需一年,或需三年,只是时间的问题。一出到走廊里,虫虫喜得一声大喊,猛地将我横起来扛在肩上,呼啸着跑出医院大门,我就踢他:“轻狂什么?赶紧去气调库当保安,给我看库去。”
    妻子每天从库里回来就笑,说草草这段时间像一汪融了冰的春水,看虫虫的眼神,柔软得能扯出丝来。闲暇时,草草就哼些家乡的调子,每逢草草唱歌时,万物便凝结了,只有她的歌声四处流荡,像云雾攀上树梢缠绕,像花香贴着水面飘移。虫虫心里痒痒,也会拼尽全力的跟唱,不过他不像唱歌,倒像吆喝,有时力道过了,就生出了破音,像冷风捅破了窗户纸,会嗤嗤的漏气。
   
我和妻子约了虫虫草草吃饭,草草说:“枕头哥,我和虫虫打算回老家去。”
    我诧异的问他们:“是不是嫌工资低了,还是受什么委屈了?”

    草草就说:“瞧你说的跟外人似的。二爷年龄大了,得有人照顾,还有桑桑,也不能离开太久了。我们回去照顾他们,还能做点小生意。”

    我转头看虫虫,虫虫磕头虫似的点头:“真没别的意思,是我和草草商量好的。”

    送他们去车站回来的路上,我打开纯白音乐电台,伴随着舒缓的音乐,主持人说,爱情像花,有些看着花蕾孕育,但须历经酷暑寒秋,冷暖悲欢才得绽放;有些只见叶片葱茏,心想这是无花的罢,不想一夜起来,花却猛然开了,灿烂了一案。
   
落下了车窗,探头一看,外面是春暖花开、莺飞草长的景况,不禁恍然,原来一年中希望叠生的时节----春分,眼看就要到了。  


 
图片
                                                              
                                                                                
 

文章评论

浅浅眉

已经是春分了吗?时间过的可真快,记得刚刚读过蓝枕的立冬,春分这么快就来了。。。春分时节,杨柳青青,草长莺飞,暖阳高照,鲜花盛开,在蓝枕的文字间,读出了缱绻亲情和融融暖意。。。

岁月

读完,想起朴树的《那些花儿》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在悄然流去的时光里,依然能够相遇, 譬如枕头、虫虫、草草,真幸福的。

惠儿

呵呵,打开空间便看到了蓝枕的更新动态,粗看了一遍。不过这会没有时间细看,等忙完了工作咯。还好已是春暖花开。[em]e160[/em]

雪飞蝶舞

读蓝枕的文,心底涌出的总是那种最真实最朴素的情感!

塞马平川

不动声色的把亲情、爱情、友情融在一起,就像一盆香喷喷的火锅,看着惊艳,吃着爽口,回味悠长,美不胜收。

衣衣

真好 幸福向来如此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问候枕头[em]e160[/em]

塞马平川

自然,美好,灵性,转载了,从文字里感受到了家乡的气息,感谢乡党。[em]e183[/em]

浮影沉烟

问候蓝枕。总是于你的文字中看到人与人之间融融的情感。读着心里暖暖的。为文中的结尾,也为这个美好的季节。

宁心

你的故事里总有着一种让人百转千回的情感,读后,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就像看见了那片苍茫的大地上,生出了欣欣的芽。

搅团姐姐

蓝枕有一颗乘人之美的心,很阳光很正态很朴实,让人觉得明明白白,的的确确有生是什么.赞一个!

六色彩虹

先是难过,后是微笑,你的文总是那么朴素、感人、耐读,令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