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的死亡

个人日记

                     旷野里有一棵老的榆树。枝干欹曲，表皮坚硬如铁，千疮百窟，是一棵不成材的树，已经没有人知道他的树龄。树围需要两个人的合抱。所以他应该有一百多岁了。至于他的主人，也没有人留意过----他干嘛需要一个主人？他的种子是鸟儿飞过时掉落的，阳光和雨露是免费的，他生活的土地已经数易其主，从爱新觉罗氏到公民某某。他觉得他是自己的主人。如果他愿意，他也完全可以把自己当做宇宙的中心。
      但是在心底里，他把自己视为这个村子的一员。他需要有归属感吗？他需要一个身份的标示吗？一块来自泰山的石头就可以镇宅辟邪，一捧产自新疆的枸杞价钱就高上几倍，东北的大米格外爽口，山东的驴皮特别补血 ，，，。他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些，他也没有打算远游。他是一棵久经风雨老于世故的树，他知道人挪活树挪死的道理，他觉得自己属于这个村子，就像身份证里的籍贯是人的根一样。
      有村子的地方就有树 。他曾经是这个村子里边的一棵树。他看见过这个村子的变迁，繁衍，热闹和冷落，从少到多，从多到少，也有逃荒，避乱，1942和1958的饿殍满地，他曾经奉献出自己的树皮来给人们果腹。  现在，这个村庄的人都沿着新修的国道而居。老的住宅成了断壁残垣。他的伙伴和晚辈们都已经死去，或者做了板车的底儿，或做了灶里的柴，做了椽，做了柱，做了棺材，做了神台，，，，，只有他还活着。
      他从来没有觉得孤独。年龄已经教会他享受寂寞。他从容而淡泊，清风低吟，暴雨狂舞，随遇而安。
      一个年轻人曾经在他的树荫下看一本书，里边如是区分过动物和植物。动物具有可以感知周遭环境以及到处移动的本领，至于更高级的人类则有思考的能力。难怪这本书还没有他的叶子耐腐，作者还没有装尸体的棺木耐朽。老树想：我们都吸收营养成长和繁衍，有谁比我更听见过第一朵蓓蕾绽放的声音，看见过第一片叶子的坠落的轨迹；春的第一缕地气里的温热是如何的缓缓升起，秋的第一滴露珠是如何渐渐的凝聚；冬的第一朵雪花怎样曼妙的舞蹈，夏的第一声霹雳是怎样的惊天动地。我当然会移动，我长着长着就长到了村子的外边，长到独立旷野，北边的河30年来已经近了我数米。我感知这个村子的每一丝空气传递的气息，炊烟，酒肉，脂粉，愤怒，欢笑，友善和阴谋的各种味道。一个母鸡把蛋下在邻家的柴禾堆里；一群小孩捉迷藏踩瞎了别人的庄稼，那条最凶恶的狗是不是狼的种子，夜里谁人总是悄悄的踅来踅去，偷物还是偷人，，，，。至于思考，人类的思考？哲人头碰在我的树干上却在怀疑我的存在，诗人面对我的喜悦却在讴歌痛苦，商人在揣摩我的价格，小鸟思忖着我的肩头是否可以搭窝，牧羊人在我下面遮风挡雨，农作人在我这里歇晌纳凉，小孩子在我身上攀爬玩耍，，，，
      总之老树已经老的不能再老，他想他即使死了这个地方还会有最老的树，就像村子里总是有年纪最大的老人。他的一个同龄的伙伴死后的树坑被一家逃难的就便搭了个草棚居住，现在这家的孙子已经是这个市里权势遮天的人物，。他还曾经有过一个亭亭玉立的杨树恋人，他们暗送秋波，枝叶相迎。他们发誓根与根相触，叶与叶相拥。后来她被漆成艳红的箱子做了一个姑娘的嫁妆，，，，


       这个村子因为无人居住被定为空心村加以治理，原来的旧址可以腾出上百亩的耕地。机器的轰鸣声中，这儿成了耕地，而老树成了长在地边沟畔的旷野里的一棵树。一个树下玩耍的孩子现在成了一个雄心勃勃的壮年人。他承包这片土地，勤劳而又算计，他购买了整套的机械设备，也许自己忙碌完了还能帮助一下某个有好感的留守妇女。他在机耕的时候犁断了树的一条蟒蛇粗的根，是在十几米外的地里。树根有多长，树冠有多大，这好像人的心脏和拳头的关系。遮了阳光，夺了营养。怪不得芝麻会减产。

      现在我受命来处理这个农民的投诉。目前这个村子里最老的人说他是树的主人，因为说起这棵树的来历谁也不能比他说的更从前。他当然不是想维护树的生命权而是想借机弄点酒钱 。
       “好吧，算是你的。”我洞察而豁达的一笑“砍伐的费用公家出，树根还要么？”
       “不要了不要了，不能太给你们添麻烦。”占了便宜的老者也适时的显示了他的豁达。
        “那就明天，电锯吧，，，”
       ............
       
      老树目睹了我们对他死亡方式的讨论。我走近他，抚摸着他累累的用树的眼泪凝成的疤痕，是多少次伤痛的自愈呀 ！粮食安全事关人的生存，所以为了我们的生存只好剥夺你的生存。
      “这是你的命。”我对老树说，“虽然我不想由我来下这个判决。”
      “这也是你的命。”老树对我说，“每个生物都会死亡!” 

文章评论

月半弯

[em]e179[/em][em]e157[/em]！顺便也拿走了[em]e120[/em]。

月半弯

第四段有心声，树成了人的诉说与无奈，地里的孩子知道。老李

巍然屹立

一棵树、一个人、一生，多么发人深省，怀念老树吧

╰╮海天壹色╭╯

生活气息很浓。“好吧，算是你的。”我洞察而豁达的一笑。 不要了不要了，不能太给你们添麻烦。 想象力很丰富，似真的一样。[ft=,5,楷体, 楷体_gb2312][/ft]

荆棘·梦

我们是不是一棵老树？我忽然很伤感……

舞彩缤纷

看这篇文章，我有点伤感，不愿意老树被砍伐。曾经我的一支钢笔用旧了，扔掉时就万般不舍。何况这么一棵大树呢？我惋惜！

女人花

值得一读再读。不是一般的好。

新乡妹纸

[QUOTE]引自：月半弯 于2014年11月18日 18时56分50秒发表的评论 [em]e179[/em][em]e157[/em]！顺便也拿走了[em]e120[/em]。[/QUOTE] @{uin:876398093,nick:月半弯,who:1,auto:1}[em]e201[/em][em]e177[/em][em]e179[/em][em]e177[/em][em]e198[/em][em]e157[/em][em]e191[/em][em]e189[/em][em]e142[/em][em]e163[/em][em]e204[/em][em]e177[/em]